可是下辈子的事,谁也说不清,鱼儿始终无法真正说服自己,所以她始终心怀愧疚。
穆蝶找到鱼儿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鱼儿正蹲坐在一堆黄土旁,满手都是血与泥,眼泪流了满脸,见穆蝶过来,她下意识地往后一缩,穆蝶眼睛往她身后一瞥,便看到了土坑里的何筠和宋芊芊。
“嫂嫂——”鱼儿颤抖着声音喊她,穆蝶面无表情地绕过她,跳进坑中,将宋芊芊背了起来。
鱼儿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哭喊道:“嫂嫂,别这样!”
她抱得死紧,穆蝶挣不开她,叹了口气,道:“他这种人,也亏得你能安葬他,宋芊芊本无辜,若死了还要和他在一起,恐怕在黄泉路上也不得安宁吧。”
“不会的,阿筠那么喜欢宋芊芊,他做那么多坏事都之为了和她在一起,你不能这样!”
穆蝶冷笑:“喜欢?宋芊芊没求他害人,他这不叫爱,一切都是他的执念罢了!”
她一记手刀劈在鱼儿后背上,鱼儿手一松,软软地倒了下去,穆蝶也顾不上她,背着宋芊芊便向何家祖坟走去。
她将宋芊芊与何珺葬在了一起,天快亮的时候,她几乎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无力地倚在何珺的墓碑上,手中还握着宋芊芊嘴中含着的那颗莹白色珠子。
这珠子的材质并不是珍珠,穆蝶将它举了起来,对着东方已经微微发亮的天空,那珠子中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好似天边舒卷无定的云。
她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穆蝶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她撑着墓碑站了起来,决定还是去看看鱼儿。
再回到原来的地方,鱼儿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一个黄土堆,黄土堆前立着一块木头,上面歪歪扭扭刻着几个字,何筠之墓。
不知怎么,穆蝶的眼泪倏地流了下来,不是为埋在这里的人,穆蝶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人都已经死了,他在这世间做过的事情,都已经变成一片虚无,几十载后,没人再会记得他,也没人会为他而产生一点点的情绪波动,大不了也只是听说了他的故事,唏嘘一声,或者是叫骂一声,就好像是被风轻轻吹过的湖面,风过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穆蝶走到医馆的时候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阿瓷急忙叫大夫,大夫只道是心力交瘁,气血攻心所致,给她开了药。
阿瓷打来了水,替她擦干净脸上的污渍,给她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当她端着水盆出去的时候,却看到鱼儿站在医馆门口,瑟瑟地往屋里看。
阿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你来做什么?”
“嫂嫂她在么?”
“不在。”阿瓷一口否决。
鱼儿依旧盯着她,阿瓷被她看得心慌,避开她的目光冷冷问道:“你找她做什么?”
“找她要一样东西。”
阿瓷闻言转过头,冷笑道:“姐姐拿了你们什么东西了?你也真是脸皮厚实,还好意思找姐姐要东西?”
“那东西很重要,请让我去见她。”
“不可能,姐姐被你们何家害得够惨的了,你想见姐姐,门都没有。”
鱼儿的目光已经冷了下来,她仰头看着阿瓷,一字一句道:“请让我见她。”
阿瓷横了她一眼,就要去关门,鱼儿手臂一伸,将门摁住了。
阿瓷想用力扳过来,但奈何力气比不上鱼儿,“你想做什么?!”
“请让我去见她。”
“不可能。”
阿瓷话音刚落,鱼儿手忽然一松,向阿瓷袭击而来,掌风阵阵,阿瓷那三脚猫的功夫只有躲的份,被逼到墙角,暗处的黑衣人忽然出现,替阿瓷避开了鱼儿的掌风,鱼儿见势不妙,转身就跑,黑衣人欲追,阿瓷叫住了他,道:“算了。”
黑衣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瞬间又消失在了她面前。
阿瓷吁了一口气,回到穆蝶的房中,穆蝶已经醒了,坐在床边,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般,阿瓷叫了她几声她都没有反应。
阿瓷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问道:“姐姐,你这次出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穆蝶缓缓扭过头,眼神中有了些微的神采,她眨了眨眼,才开口道:“何筠已经死了,我将宋芊芊背到了何家祖坟,和何珺葬在一起了。”
阿瓷看着她,半晌叹了口气,“也好。”
“过些日子我去把真正的何宓接回来吧,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穆蝶低头看着手心的伤疤,阿瓷这才注意到她手中有一道疤,长长的,横贯整个手心。
“这是怎么伤的?”阿瓷问道。
穆蝶笑了笑,道:“以前和那些孩子们打打杀杀,赢了的才能活下来,有个刚来的小孩子不会杀人,拿着刀便往我头上砍,我就用左手抓住了她的刀,用右手的刀刺进了她的身体,她死了,我活了下来。”
阿瓷愣愣地看着她,穆蝶抬起眸子,微眯了双眼看着她,补充道:“那次一共有一百个孩子,我是唯一留下来的那一个。
“那个要砍我的孩子力气并不大,我这伤口也不深,本来可以恢复的,但是我杀红了眼,没有放过一个孩子,所以那一整个晚上我都在杀人,错过了包扎治疗的时间,就留疤了。”
穆蝶的语气轻飘飘的,好像她不是杀了九十九个孩子,而是踩死了九十九只蚂蚁。
“阿瓷姑娘,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杀的人比何筠杀的人多得多。”穆蝶看着阿瓷笑道。
阿瓷伸出手,划过穆蝶掌心的那道疤,心里涩涩的,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好人和坏人不是那么好定义的,这个江湖也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穆蝶是个无恶不赦的杀手,可是她恨不起她。
“姐姐,你以后不要杀人了好不好?”
穆蝶点点头,“我已经累了。”
“那你就回到你爹娘身边,和你爹娘好好过日子。”
穆蝶继续点头,“嗯,我会回到他们身边的。”
三天后,阿瓷再去看穆蝶时,穆蝶已经离开了,当天夜晚,何家忽然起了大火,当人们奔走相告喊着救火时,鱼儿愣愣地站在街道中央,看着那火中隐隐出现的女子。
那女子有着绝色倾城的面容,高挑窈窕的身姿,她脸上挂着浅浅淡淡的微笑,好似一抹水痕,她穿着朱红色的嫁衣,一如她刚出嫁时。
穆蝶坐着婚轿颠簸数十里来到何家时,身上穿的便是这件嫁衣,那时,何珺掀开了轿帘,轻声唤她的名字:“蝶儿。”
她心里微微颤了一下,好似一只蝴蝶在她心上微微停留了片刻,蝴蝶飞走了,徒留花儿空相思。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昔日的禹城大户,一夜之后变成了一堆焦黑的废墟。
清晨禹城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将火浇灭了,阿瓷闻讯赶来时,只看到有人从里面找出的穆蝶的尸体,阿瓷哭着掰开她的手指,发现了那颗莹白色的珠子。
她趴在穆蝶的胸口,泣不成声。
直到官府的人过来,阿瓷被于英带走,路边围着的人也都散了。
阿瓷打听到了何家祖坟的地址,将穆蝶的骨灰收了起来,分成两份,一份和何珺葬在了一起,另一份送回了穆蝶的爹娘家。
原本还盼着女儿回来的夫妻俩,盼来的却是女儿的骨灰,阿瓷咬着牙不敢多留,告别了夫妻二人,踏上了前往西域的路。
“阿瓷姐姐,你也不要太伤心了,这是穆蝶她自己的选择,相信她也是仔细考虑过了的,你,你,你不要再吃了——”于英实在看不下去,拦住了阿瓷使劲往嘴里塞东西的手。
阿瓷鼓着嘴瞪了她一眼,狠狠嚼了几口,道:“怎么,害怕我把你家吃空了?”
“那倒没有。”于英讪讪地缩回手。
阿瓷依旧往嘴里塞东西,一不小心噎着了,于英赶紧把水递过去。
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留下了爱咳嗽的毛病,但是在阿瓷面前他还是尽力忍着,大夫说这毛病对身体倒是没有太大的影响,只是以后受不了寒,也不能再受伤了,下次要是再伤得吐血,他这小命可能就真的难保了。
当然这些于英统统没有告诉阿瓷,阿瓷虽然总是寒滲他,但其实心里还是很担心他的,他只要知道她有这份心就好了。
“还有多久才到呀?”阿瓷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掀开车帘往外头看,已经赶了半个月路了,外头的空气似乎也变得干燥了不少,于英咳了几声,道:“快了快了。”
“快了是还要多久?”
“大概还有十天半个月吧。”
阿瓷无语地瞪了他一眼,于英很无辜地回视。
阿瓷将车帘放了下来,道:“那大夫那日究竟跟你说了什么?你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大夫说了没事,我从小没别的优点,就是身子骨结实耐打,你都不知道我小时候遭了无衣师兄多少踢,他踢起来可比何筠那什么乌冥掌厉害多了。”
阿瓷怀疑地看了他一眼,道:“真的?”
于英猛点头,转移话题道:“不过现在何筠死了,穆蝶也死了,还有很多事情没弄清楚,也不知道找谁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