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柳这时候再次归来,端着水的她有些战战兢兢地等候在父子二人的背后,竟是半点不敢言语。聪明的人,从第一眼就知晓自己是不被待见的。可是作为婢女她却是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盯着各种的压力,从容静默的做着属于自己的事情。
岑子瑞看向了春柳,又是注意到了父亲神色之中的不耐烦,不由得轻轻一笑说道:“无妨事,你不要介意,伺候好,照顾好蕙娘便是你的职责了,前去吧!”
春柳看了一眼岑子瑞这个样貌风华俊朗的青年,他眉眼俊朗丰润,皮肤光洁细腻又是白皙通透,当真说是一个样貌顶好的男子。这样的一个男子,对着春柳这样的豆蔻少女温言软语的安慰,他习惯式的疏离笑容,反而很好的打消了春柳的紧张。
因着李蕙质是尚在发热的,春柳这次特意打了些温水给李蕙质擦去身上不时冒出来的冷汗。看着李蕙质白皙额头之上密布的汗珠,就知晓此时此刻李蕙质必然是难受非常,否则不至于虚弱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春柳是一直伺候在李蕙质身边的,虽然日常起居上李蕙质不需要伺候,但是在前堂药庄的时候,她是需要侍奉笔墨的。春柳并非是大字不识的普通丫鬟,她识文断字,有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帮着李蕙质誊写脉案是个得用的丫头。
她守在李蕙质的身边,便是一直有着担忧,她不懂得瞧脉。李蕙质虽然教过,但是春柳于此道的确是一窍不通,倒也没有半点的办法。
李霄云瞧着床上几乎是人事不省的女儿,低声叹了口气。心里是止不住的泛起了酸楚,李蕙质此时的痛苦,与他来说无疑就是剜心之痛。想到方才李蕙质重聪慧机敏的与自己争辩,那个时候自己还嫌弃她不够乖顺听话,而如今这个时候她倒是乖顺了,不过却是毫无生气可言了,这副病恹恹的模样,实在是让他心疼难耐了。
静静地叹息了一声,他复又伸手抚上李蕙质的额头,春柳已经用温热的帕子将她额头上的冷汗尽数擦去,去除了冷汗的额头恢复了光洁,但是那从掌心内传出来烫手的热度,却再是也抵挡不住了。
这样的热度要李霄云暗暗心惊,不由得气恼道:“这帮下人究竟是怎么做事的?蕙娘的下人不知事,难不成齐云那帮也不知事?这般久了,怎么就没有一个大夫过来?蕙娘她烧成这样,若是再高热下去,莫不是要伤了身子?我女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本相定是要扒了他们的皮,给予重重的治罪。”
李霄云的话让岑子瑞不由得心头一坠,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道:“父亲,您不要着急。蕙娘该是无碍的,她的身子康健……”
岑子瑞说这话是为了安慰李霄云,亦是为了安慰自己。其实他会来找李蕙质,并非也只是为了晚间父子之间的一顿团圆饭。他是心底惴惴的不安,这种感觉他清楚明白,那三年前李蕙质的一场病,他仍然记忆犹新,他有些担忧,亦是有些害怕,他害怕当年的事情在他的眼底再次上演。
看着岑子瑞的神情,李霄云也不由得蹙了蹙眉。他想起儿子与他谈话的时候,岑子瑞就一直是惴惴不安的,果不其然的他与儿子的谈话结束后,儿子就前来寻找女儿,却是发觉女儿缩成一团睡在了锦被之中,本是以为多虑,却没有想到事情是真的有了不好。
“子瑞,你怎么了?看着你的神情有些怪怪的,你是不是瞒着了我什么?”李霄云看着蹙着眉心,脸色不虞明显是心神不宁的岑子瑞,心里有些担忧。他是的确非常担心自己的女儿的,对于儿子他并不担忧,毕竟儿子的身体他也了解,除却知晓蕙娘悲剧的意外时候大病过一场,这三年以来一向健康。
但是自己的女儿……这是李霄云的一块心病。这三年来他从未有过李蕙质的半点消息,这让李霄云心里不安,这种失去自己掌控,这种心里没有底的感觉,十分不美妙。
听到了父亲的文化,岑子瑞轻轻皱起了眉心,神情之中带着些许的焦躁说道:“我心里有些不安,有些心慌。我想到了三年前的事情,那次月城翻月江上起了一层迷雾,我因而无法离开,复又返回到了何家村……”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不知道怎么地就一直觉得心里没有底,他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开始狂跳,自幼习武精通内息的自己,竟然也已经是心跳杂乱无章。
“三年前?”李霄云仿佛扑捉到了什么一般,蹙眉看向了李霄云问道:“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你莫不是还要瞒着我什么?”
“其实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三年前蕙娘生了一场病而已。”岑子瑞苦笑着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说道:“如今想想她的确没有什么太大的凶险,但确实让人很是焦心,也是这样的不停高烧,也是这样的人事不知。”
李霄云静静地叹息了一声说道:“嗯……那个时候是你赵叔还在身边了吧?蕙娘是无碍的,只是……你……”
岑子瑞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我也不知晓为什么我会有心灵感应,明明我们的年岁相差不少,书上说明明只有双生兄妹才会有的心灵感应才是。”
李霄云看向了自己的儿子,不由得叹息了一声,为他解惑说:“这也是正常的,血亲之间,有危险预警,这很正常。你会觉得心里难受,也是因为你太过在意她。且……”李霄云犹豫了半晌,还是将事实说出来,“何况,这是咱们李家的不传之秘,父子亲人之间有感应,也是正常的。”
“什么意思?”岑子瑞不明白地看向了李霄云问道:“我从来未曾听说过,您这是什么的判断?”
岑子瑞虽是知晓李霄云并非彻彻底底的南国人,可是当初城破后,已经与南国融为一体,资料文献亦是多不胜数,他虽然不是博览群书,但有些书籍他也是过心不忘,他不记得南国有这样的家传绝密啊!
“你自己想一想,你的肩膀之上是不是有一枚红痣?”李霄云听了岑子瑞的话更是担忧,他知晓岑子瑞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话的,但是此时他也只能为他解惑,岑子瑞需要做得很多,此时此刻说出来,也不怕些什么,“那个红痣,就是咱们的家传之谜。”
家传之谜。岑子瑞沉吟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看向了自己的父亲说道:“我记起来了,母亲说我与妹妹都在年幼的时候中过避毒的红痘,想来这个红痘并非是单纯的红痘吧?”
李霄云点了点头,看向岑子瑞闭了闭眼睛,算是默认认同了他的年头。这就是父子之间的默契,不需要开口几个眼神就可以了解对方的心思了。
得到李霄云的默认的岑子瑞,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说道:“即使如此,那么若是蕙娘有险情,我也会有感应了?那么当初蕙娘过世的消息你……”
李霄云摇了摇头说道:“我亦是不知情的。蕙娘亦是我的女儿,我不希望她有事。你以为这避毒的红痘真的有那么伟大的功效吗?终究还是在你们兄妹亲情占大比重,且那个时候你大病一场,我只以为是因为蕙娘故去的缘故,如今回想一番,该是你伤悲过重。”
岑子瑞叹息了一声,咽下了叹息与难过摇了摇头说道:“您的意思是说……想必是我太过担心蕙娘了,所以我才会……”
李霄云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岑子瑞的话,他微笑着看向了岑子瑞说道:“其实得知蕙娘故去,你又是大病一场,为父亦是险些支撑不住。我的年岁已经不小了,若是接连丧女丧子,必然是支撑不住的。”
人生莫大的悲哀莫过于中年丧妻晚年丧子了,若是一朝经受,就是孤单寂寞了十余年的他,恐怕也未必可以承受。
岑子瑞咬了咬唇,闭上了眼睛,仿佛是不愿意回忆往事一般,苦笑这说道:“父亲您知晓吗?我当初满心欢喜的以为,去了月城就可以接到妹妹,能够与妹妹团聚。荣归故里,光耀满门,让欺负过蕙娘的人,通通还回来,我要让蕙娘过上最愉快的日子,让人再也不敢瞧不上她,可是……”
那个时候,看到卷宗,看到三个村子的满目疮痍白骨森森,他是痛苦得说不出来话的。失去妹妹的痛苦他尝受过,剜心之痛,那痛苦他吃受过一次,就是母亲被逼死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感觉。
母亲被逼死,他尚且年幼,不到十五岁的年纪,他反抗不得村子的上下人等。村长又扣了他的户印让他无法外出,那个时候的他也认了,无奈之下也屈从了。可是恨不会忘,那个恨意层层叠叠,直到蕙娘的出现,直到发觉妹妹尚且或者,失而复得意外之喜,他是欢喜的,有了妹妹在身边的日子,他是快乐而从容的,得了妹妹的帮助,出了村子重获自由的时候,他就发誓要照拂好妹妹,不求让她一生富贵安乐,总得让她无人敢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