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黎明的风,已经微冷了,天色也亮得更完。已经到了卯时,日头还不肯从东边缓慢的爬起,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雾气。
花茗镇是南国靠近帝都柳城的一个小镇子,因着靠近渡口,往来的商船众多,镇子上还算繁华。
此时正是农收时分,江河里的鱼虾蟹子也正是肥美的时候,虽然此时尚早,但花茗镇的人们都大多起来做工了。
周边的商铺,都是伙计出来打扫门前吹拂过来的落叶,互相道一句好,新的一日,就又开始了。
米记米铺的伙计肩上搭个白色的布巾,提着扫帚打着哈欠出门清扫门前,昨夜积下的尘土和落叶。迷糊间,就见到一粗布麻衣的女人,气冲冲起奔着他走来,这伙计看清来人,顿时不困了,也顾不得扫帚,惊慌失措的跑了进店里,砰地合上了大门,仿佛劫后余生。
掌柜见他这般无措,上前一巴掌抽在他的后脑勺道:“如此慌张,见鬼了不成?”
“掌柜的,那个……母夜叉,又……又来了。”伙计一脸的菜色,指着门外,神情中带着恐惧。
米掌柜面色一沉,看向门外,果然见到那十里八村有名的悍妇,又跑到花茗镇上来了,不由得皱眉一叹道:“咱们这条街上,还有人敢用她家的人?”
伙计点了点头,指了指斜对面那家药店,道:“是李大夫。”
米掌柜哦了一声,立刻上前把店门开了条缝隙,偷偷看着外边的情况,如果外面聚集的人多,他就去看热闹。
方才那惊吓到米店伙计的女子,是万新村有名的泼妇加悍妇,亦是个滚刀肉一样的人物,远近村镇没有不知道她的。原因无他,这妇人不知道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寻了个肯上进的男人,竟是不知道惜福,几次搅和了里正给她男人寻来的差使。无他,只是她嫉妒心太强,只要她家男人在有女丁的人家做活,她总是要去闹一闹的。
李记这药铺的掌柜,李大夫是个模样很是不错的美人,虽然来花茗镇才不几年,可是一直做着游走的郎中,最近才开了药馆,因着她性情温和,诊金药价也低廉,是以好名声一下子就传开。
虽说是外来的,可镇上的人,大多心里还是向着她的。听闻这泼妇要来肖记闹事,也不躲着了,纷纷带了伙计出门,准备随时救场。
这泼妇长得这叫一个膀大腰圆,穿着粗布麻衣,满脸横丝肉,面目狰狞,气呼呼地站在,肖记药庄这在镇子上显得格外雅致屋外,双手叉腰破口大骂,用词极其的不堪。
“出来啊,里面活着的人出来啊!把我相公还回来,你这仗着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小妖精,你把我相公痛快的交出来,你个好好的闺阁少女,见天的学那个不安分的骚寡妇们,看着我相公有几分才学,你就色心大起,你也不怕浸了猪笼……”这泼妇掏出了随身携带竹筐里的烂菜叶,一边往李记大门上丢,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的不干净。
这妇人骂了许久,仍不见大门有一点要开启的样子,心里火气更盛,上前踹着李记的大门道:“出来啊,你在里面躲着当乌龟,倒是让出来让人看看,你这个会勾引男人的小贱货长什么样子。”
泼妇把门踹得哐哐响,大门仍然不见打开的样子,李记的掌柜李蕙质,听着隐隐传来的怒骂声,未曾入耳一般,仍是气定神闲的翻看着手中的书卷,偶尔还端起茶,淡淡地抿了一口,继续看着书。
自从她来到了这花茗镇这种事情还遭遇的少吗?原本是看着她年少欺负她,这几年随着容貌的越发出众,也是常常有是非起升起,这是她不乐见的。但是遇到了这种事情,她也并不怵头。
李蕙质不着急,这泼妇骂得厉害又能怎么样?镇子上的人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什么人,谁又会理她,相信她此时不出手,就会有人帮着劝她了。
看着在李记门前撒泼打滚的泼妇,迎面走来的一个红衣女子,出口嘲笑道:“呦,这不是大志家的吗?。你家男人不是在人家家里做短工么?怎么,你家男人这又是被人看上了?”这红衣女子,姓铁,是家如客栈的掌柜,是个寡妇。刚才泼妇骂街的时候,她就听到了,也明白那句‘跟着你们街上的寡妇不学好’就是说的自己。
这有铁寡妇在先,周边看热闹的人都出来了,刚好听到那句话,纷纷笑了起来。
铁氏这一番话逗得大家都哈哈大笑了起来。谁不知道这女的见天的无事生非?这陈氏远近谁不厌恶他?他们就是来看热闹的,想着陈氏踢到了李大夫这一块铁板,下场该是如何的灿烂?
“我倒是谁?原来是你啊!怎么着?你也过来抢我丈夫吗?我告诉你们,门都没有,我要把你们一个个都赶出去,你们这些不安分的女人,我们整个镇子的安宁全被你们搅合黄了。”陈氏说的义正言辞,她撸起袖子就要去找铁氏拼命,可奈何铁氏虽然守寡在家,但是娘家势力颇大,这次又带着护卫和伙计前来,陈氏不论如何也讨不到好。
见近不得铁氏的身,她又像疯了一样,扑向了李记的大门,怒骂声再次响起。
“你还是收收声吧,人家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与姐姐一起开了药店,做着救济穷苦百姓的事情,这是天大的好事,念在乡里乡亲的份上,你可别再惹是生非了!”铁氏冷笑着说着,她当初也不是不想着治理这泼妇,可她当时独自一人,流落至此,夫君暴毙而亡,根基不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开除了给她当账房的陈氏相公,也算是息事宁人。
陈氏鄙视地看了一眼这铁氏,对着大门呸了一声道:“呸!谁知道是什么货色,长得一副狐媚祸国相,姐妹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好人家的姑娘,谁出来抛头露面?我看不定是谁家的逃妾,跑到咱们这边来做些糊弄人的勾当。”
陈氏正把门踹得哐哐响,再伸出下一脚的时候,大门忽然打开了,陈氏一个不稳跌入了院子里,陈氏只觉得摔得浑身都痛,脸更是直接扑了一摊温暖的恶臭之中,还不待她爬起来,就是兜头盖脑的一盆冷水,此时已近深秋,一盆带着冰碴的水,冻得陈氏上下牙都开始打哆嗦了。
开门的是一个提着水桶的伙计,一个面貌清秀的少女一脸厌恶地看着仍旧在地上,呈大字状的陈氏,语气严厉道:“我妹妹原本说了,顾念着你男人做事认真,本不想和你计较,可是你却变本加厉,再忍耐就是我们的不是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既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满嘴煤灰渣子,你既然嘴里吐出来了什么,就吞下去什么。”
说完这少女厌恶地瞥了陈氏一眼,扭头对着站在身后小伙计道:“给她丢出去,再让她待下去,熏得整个院子都臭了。”
小伙计丝毫不嫌弃的托起陈氏给她丢出了门外,看也不看在外看热闹的人,从容的合上了大门。
解决的如此干脆利索,扰了众人多年的人,被迫吞了狗屎,如何能不快哉?铁氏哈哈一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这方才满嘴喷粪了这般久,这李掌柜让你把喷出来的粪吃回去,可不就是还治其人之身嘛!”
陈氏恼羞成怒,可是铁氏那手持长棍的伙计也是不好惹的,只能愤愤地离开,以求下次上门骚扰的机会。
斜靠着卧榻看书的李蕙质看了一眼走回来的少女,轻叹一声道:“让你出去教训一下人,可是没有让你骂人啊!姐,你这样不是自毁名声吗?”
这清秀高挑的少女自然是翠竹,她笑眯眯地坐到李蕙质身边说:“毁了名声也好,最好干脆连你的名声一起毁掉,那样的话,就不会有坏心眼的人,总是盯着你我了!”
李蕙质轻轻一笑,勾唇着道:“你这是觉得自己太过貌美,引得人太过关注了吗?”
“当然了!”翠竹下巴微抬,“我倒是还好,面容只是清秀,可是蕙娘你,姿容俊美无双,这样艳丽的容貌,岂不是遭人嫉妒吗?”
李蕙质轻轻一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啊,原本就很好的容貌,随着这几年的时光,便得更盛了起来。
已经三年了啊……李蕙质抬手轻轻拿下戴在头上的绢花,这朵桂花的绢花已经十分的破旧了,可是她确实一直戴在头上,每日都戴着甚少摘下,就连入睡都陪在枕边。
三年……李蕙质闭上了眼睛,回想起当初与何正川逃离出月城,走水路一路南下。他们原本的目的地是帝京的,可是发生了变故,何正川忽然的消失不见,这让李蕙质感觉到了不安。
但是她怎么找也找不到何正川,她虽然知晓何正川不会有事情,但是仍然放心不下。尤其是想起何正川当初的不妥当,她就更是心头烦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