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师兄!凌飞宵!
这个以原铭真魂入剑的主谋!这个自己悲剧命运的始作俑者!这个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沈衣雪以为,在她知道来人是凌飞宵的时候,她会愤怒到难以控制,她以为她会回忆起自己以前的种种惨痛,她以为她的心会充满怨恨。可实际上,她根本没有任何情绪。
脑海中一片空白,不悲不怒,不怨不恨,更没有那些凄惨悲伤的回忆,除了初始时候那一瞬间的震惊,什么也没有。
门外的两个人还在交谈着,那个温和儒雅的声音和雪暮寒略微清冷的声音交替响起,沈衣雪甚至可以想见那会是一副多么温馨和谐的画面:温和友爱的大师兄,恭敬谦和的小师弟,在那里互相诉说着别后的种种经历。
她甚至还会猜测,凌飞宵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否如他的声音一般温和儒雅?
当听到那个温和的声音含着一丝笑意问雪暮寒:“师弟,我记得,你从宗门出发的时候,还带了言智在身边。前段时间你的六师姐也是特意为了冷师叔的事情去寻你,如今为何一个也不在你身边?”
“言智从安云城出发,赶回宗门去了。”雪暮寒的声音传来,“在安云城,师姐见安云城主的儿女资质尚可,准备举荐进入外门历练,又因为着急赶到此地,就让言智带着他们,先行一步回了宗门。”
“那你六师姐呢?可有跟来照应着你一些?”凌飞宵字字真诚,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怎么没有看到她?”
“回师兄的话,师姐留在点星楼。”雪暮寒的表现也恰到好处,自然不会说百里凝云没有通过丹药坊的测试,“准备接应你我。”
这句话说的,婉转得体,却让沈衣雪觉得有一道灵光闪过,待想抓住的时候,却是已经消失无影。
沈衣雪来不及细想,就听凌飞宵半是嗔怪半是含笑的道:“听说师弟上次还在点星楼收了个弟子,因着师弟没有回宗门,一直也不曾得见,如今……也被留在点星楼了吗?还是跟着言智一起回宗门去了?”
听着凌飞宵提到自己,沈衣雪忽然就想到,自己这个“弟子”“师侄”一直在房内偷听,居然没有出去拜见尊长!
就在自己房门口,说没有听到都是失礼之极!
总不能连自己师父的声音都没有听出来吧?既然听到了,怎么可以躲在屋子里装不知道?做为一个“弟子”,这架子也太大了吧?
“她就在房中……”雪暮寒的声音,下面的话沈衣雪都顾不得听了!
怎么办?自己明明就在房中,却非得等着师长召唤才“姗姗来迟”,是否太失礼了些?除非自己根本不在房中!
沈衣雪的眼睛四处乱瞄,想着该怎样解释自己明明在屋子里却不主动出去拜见师长的问题。
说自己睡着了?没听到?那得显得自己多懒多蠢,显得雪暮寒多没眼光?连她自己都不信!
可是不然呢?
略带着腥咸气息的海风透过窗户进入房内,反而让她的心更焦躁。
窗户?
沈衣雪突然就有了主意:如果自己不在房间内呢?
丹药坊的门人给她安排的房间在二楼,如果自己从窗户跳出,就算不用真气,这个高度应该也难不住自己的!
想到此处,努力收敛了自己的气息,伸头往窗户外面瞧去。
还好,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沈衣雪毫不犹豫,双足就踏上了窗棂,虽然明知道不能动用真气,但她还是意图下意识地让自己的混沌之气按照轻身的法诀在体内运行。
这一下,沈衣雪有了一个出乎她意料的发现,她体内的混沌之气,有一小部分不受船上大阵的影响!
就是这一丝丝的混沌之气,足够让她从二楼的窗户中跃下来而不惊动其他人。
双足一落地,沈衣雪顾不得去想其中的原因,环顾左右没有人看到,就急急地往船头的甲板上走去,也好装作自己不在房内。
“咦?哈哈!”
一个轻轻的笑声倏地钻进了沈衣雪的耳中,吓了她一跳!
连忙四下环顾,,沈衣雪突然就发现,有个人正在拐角处,用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看着自己。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穿了一件粗布麻衣,个头不高,面上黢黑,只有一双眼睛明亮异常,正在那里望着沈衣雪,似乎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沈衣雪突然就明白过来,自己在楼上的时候,根不看不到这个角度有人,但是自己一旦落地,就会马上被这人看个清清楚楚,而自己却因为一时紧张,没有发现对方。
不过,看对方有些好笑的眼神,显然是没有什么恶意的,她也就不太放在心上了,冲着对方略带讨好地一笑,转身就往甲板上走了。
甲板上的风更大,只能看到翻滚着白浪的海面,在瑰丽的夕阳下,闪耀着迷人的点点碎金。
沈衣雪本是为造成自己不在房内的假象才来到此处的,没有心思欣赏什么海景,却也一时看得出了神。
在初次听到凌飞宵的声音的时候,她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想,此刻反而是想起了很多往事。
她想起了自己的新婚夜,想起突然离奇消失的原铭,想起墨山村村的狰狞的嘴脸,想起了破面里的饥寒交迫,想起了车夫口中的腥臭,想起了春仙阁里被打的死去活来,想起独自一个人在麒麟峰顶一次次的摔下,想起……
那一切恍然如梦,偏在这一刻清晰起来,而她的心却是异常的冷静平和,仿佛那是别人的故事。
沈衣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此刻梦才刚刚醒来。
暮色渐浓,海风渐冷,她不由瑟缩了一下身子,也许是该回去了?
此刻她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出来的目的,甚至临时性地忘记了雪暮寒和凌飞宵。
“衣雪!”
雪暮寒焦急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唤醒了仍处于半迷蒙状态的沈衣雪:“你不在房间里好好待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人好不担心!”
他的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责备和关切,见她单薄的身子在海风中微微发抖,想也不想就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一下将沈衣雪裹了个严严实实:“快回去!天色已晚,海风太凉了。”
沈衣雪一怔,惊讶于雪暮寒突然溢于言表的关切,似乎超出了一个师父应该关心的范围呢。
只是马上她就恢复了正常,也许是他心里觉得亏欠自己吧,所以才会有如此举动,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说出来徒惹尴尬呢?
“只是突然想看大海,没想到反而连累师父担心了。”沈衣雪低了头,轻轻的说道,“还请师父责罚。”
“你……”雪暮寒被她这句话弄的,突然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想到自己站在她房门口的犹豫不决,乍然见到自己师兄时的提心吊胆,推开房门之后,看到房内空无一人的失落担心,雪暮寒看着她,目光中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看到她被海风吹得略显苍白的小脸有了一丝血色,雪暮寒也不急着回去,脚步缓慢,声音中带了一丝伤感:“衣雪,你一定要和师父如此疏远么?”
沈衣雪怔了怔,显然没有想到雪暮寒说了这样一句话出来,再看到他眼中浓浓的悲伤,一时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雪暮寒说完这句话之后,自己也后悔了,只是话已出口,再也收之不回,他也只能心中忐忑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不敢去看那双清澈却幽深的眸子,
许久,沈衣雪才轻轻笑道:“师父说笑了,弟子哪里有疏远师父?”
“你……”雪暮寒呆呆地看着她,没有想到最后她说了这样一句话出来,一时之间,每个字都如钢刀一般,刺进了他的胸膛!
他只觉的得心口似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厉害,那种呼吸凝滞的感觉渐渐蔓延全身,让他四肢发软,一时间都要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她心里果然还是在怪他!
雪暮寒连走路都忘记了,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呆呆地望着她快要离开自己视线的背影,只觉得那个身影遥远的就像在另外一个空间。
因为在丹药坊的大船上,各个大小门派的人都有,可能没准就会遇到自己的对头什么的,所以一般很少有人出自己的房间,就怕遇到了万一忍不住坏了丹药坊的规矩。反正不过是一天一夜的航程,对于一个修者来说并不算什么,在自己的房间静坐就好了。
所以,甲板上就只有雪暮寒和沈衣雪,倒也不虞被人看到名满天下的雪暮寒如此惶然失态。
只是,想到凌飞宵,雪暮寒还是替沈衣雪担心,他担心凌飞宵看出什么端倪,更担心沈衣雪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冷冷的海风吹来,雪暮寒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连忙追了上去:“衣雪,等等!”
沈衣雪闻言顿住,回头才发现雪暮寒根本就没有跟上来,不由心中诧异,自己这个师父在想什么,怎么会突然如此出神?
难道就因为自己的两句话?不应该吧?
雪暮寒刚追了上来,正准备说话,忽然一股少年的声音传来:“暮寒师叔,这位就是衣雪师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