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雪岛,湖畔的那个不大的白石凉亭里。
有微微的风,送来浮雪湖中千叶凝玉莲幽幽的清香,沁人心脾,似乎可以轻易地唤起起人心中那些甜蜜而美好的记忆来。
可惜,湖畔亭外是一人一剑,谁都没有心思欣赏。
战天剑依旧悬浮在半空,发出轻微的嗡鸣,它的剑柄,被一层薄薄的玉壳覆盖,光滑无比。只是那玉壳,纯白中带着丝丝缕缕的鲜红颜色,就如同生长在其中一般。
雪暮寒肩膀山的伤口,因为追地太急,再一次有鲜血渗出,看起来触目惊心。
战天剑:“当日你便是在这亭中,劝说衣雪不要立即与我相见。到如今,也不过两日光景!”
雪暮寒盯着对方,回以神念:“是。”
不待战天剑继续,雪暮寒又以神念继续道:“衣雪从人界追寻而来,皆是为你。只是她毕竟修为尚浅,若是贸然与你相认,只怕是会惹来无尽麻烦。”
如果战天剑可发出声音,雪暮寒一定会从对方的话中听到无尽的嘲讽之意,可是实际上它却只能以神念继续道:“当时我也以为,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与雪儿着想。可惜,我看错了你,你与那些人,不过一丘之貉!”
雪暮寒自然可以从中听出战天剑的讽刺之意,却毫不在意,毕竟在人家洞房花烛夜将人掳来的事,就是他的三师兄与五师妹干的。虽然他本人不赞同,却也抹杀不了事实不是?既然如此,战天剑愿意讽刺,他听着便是。
待战天剑说完,他才道:“就算如此,那也不是你昨日想要刺杀衣雪的理由!你不要忘了,衣雪是为了追察你的线索,才会在剑宗委曲求全。”
“而你却对一个历尽艰辛寻找你的女子起了杀意!”雪暮寒继续道,“你可知昨日的事情对她的打击有多么大?”
“她是如何从人界进入修真界的,我不得而知,即使到了现在,她也不曾想我透露过只字片语。”雪暮寒叹息一声,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当中,“对于我,从一开始她就是防备的。即使是她初入修真界,被人觊觎身上的化雪禅衣,以至于最后丹田被废的事情,我都是通过白玉沉之口得知。”
讲到此处,雪暮寒回了战天剑一个嘲讽的微笑:“现在,我真的不明白,她如此地历尽艰辛,委屈求全为的是什么?”
“而你!”虽然只是神念,却仍然透出雪暮寒无尽压抑的怒气,“不过是占了她夫君的身份,就让她为你付出如此之多。到了最后竟然还对她起了杀意!”
战天剑一直静默,直到此刻才出言:“剑宗掳我至此,强行炼我真魂,毁我肉身。逼迫我融入战天剑中,我原铭又何其无辜!你们对我百般折磨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夺走我的娘子?”
雪暮寒一怔,对方口中的娘子自然说的是沈衣雪,可又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强夺了?他怎么都不知道?
怔楞犹豫之间,就听战天剑继续道:“你口口声声同情雪儿,可是你不想想,如果不是你们剑宗的人,我会与雪儿落到如此地步吗?”
中间微微地停顿了一下,战天剑才继续:“若非剑宗一心想要我的真魂入剑,只怕现在雪儿早就我与儿女绕膝,夫妇和顺和美,有何至于以如此残忍的方式不得接近?”
雪暮寒道:“你所说的这些,我都承认。你在剑宗如何肆虐破坏,我也可以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任由你发泄心中的怨气怒火!可是衣雪何辜!竟至于让你起了杀意?难道她历尽艰辛,辗转流离地来追寻你,反倒错了么?”
心里却在想着,如果有一个女子肯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只怕自己就算是因此魂飞魄散,也要护她周全,又怎么忍心再伤害她一丝一毫?
战天剑铿然长鸣,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许久才传了神过来:“我当然知道,自从昨日归来,我一直都在她身边,无数次地想要与她沟通,她都置之不理,我岂会不知她的心情?”
有片刻地沉默,战天剑才继续道:“我与她青梅竹马十几年,她的个性如何,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不用你来提醒!”
雪暮寒的脸色变了,再也维持不住清冷出尘的表情,愤怒的火焰在双眸熊熊燃起:“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如此伤她?”
战天剑在半空急速地旋转了一圈,才再次回以神念:“你在质问我吗?你又有什么资格,以什么立场来质问?以你师父的身份?你自己知道你的身份吗?”
剑身开始剧烈的颤抖,可以想见此刻战天剑的情绪有多么激动。而雪暮寒却沉默下来,没有回应对方的话。
“我才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战天剑逐渐开始有暴走的迹象,再一次重复了刚才的话,“你们夺我真魂,毁我肉身,如今竟然连我的娘子也要夺走吗?”
雪暮寒皱眉,它说的娘子,自然是指沈衣雪了,问题是,谁夺走沈衣雪了?
“师父。”
一人一剑争执不下,竟然没有留意到突然到来的小小女子,突然响起的轻柔声音,让雪暮寒转了身,望着沈衣雪的目光有些诧异,不是说不让她跟来吗?怎的这么不听话?
不过随即又想到,貌似沈衣雪根本就没有听过他的话,雪暮寒也就释然了。
而战天剑在听到沈衣雪的声音以后,也转了个方向,似乎在望着沈衣雪一般。
她的手上还着厚厚的纱布,昨日被战天剑斩断的发丝,此刻被微风吹到她略微苍白的脸上,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憔悴,却另有一种楚楚可怜的美。
雪暮寒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衣雪?你来做什么?”
虽然是责备的语气,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其中的关切和心疼,让沈衣雪的心中,一时竟然感觉温暖起来。
只是,想到自己刚刚听来的,沈衣雪又将这些微感动暂时压下,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战天剑。
“铭哥。”她的声音微凉,甚至透着一丝疏离,“我还能这样叫你吗?”
她没有使用神念,就这么开口了,让雪暮寒也跟着听地清清楚楚。
战天剑微微颤抖了一下,许久许久,才以神念回应道:“雪儿……”
一抹微笑浮现出来,如素白宣纸上的浓墨重彩,突兀艳丽,却又带着几分凄凉的美艳。
分明自己已经是一把剑,然而在那笑容下,战天剑却仍旧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仿佛自己所有的心思都已被她看穿。
雪暮寒也被她笑的有些心虚,禁不住出声唤道:“衣雪……”
沈衣雪没有再看雪暮寒,却向着战天剑的方向,声音清冷:“铭哥,别人将你的真魂融合入战天剑中,本是你我之大不幸。难道,你就不曾想着寻求解决之道,而是甘心做别人手中的一把剑吗?”
战天剑再次颤抖了一下:“你这么说是何意?”
雪暮寒也略带诧异地望着沈衣雪,明显感觉她话中有话,只是一时猜不透她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因此只是静默地望着对方,没有开口。
“你们都忘了黑鹰。”沈衣雪道,“虽然黑鹰心智只相当于五六岁孩童,但是讲述一件事情,却是可以的。”
雪暮寒目光一凛,道:“黑鹰知道什么?又告诉了你什么?”
沈衣雪没有立即回到,而是上前两步,站到了雪暮寒身边,望着战天剑的目光如深不可测的潭水:“黑鹰告诉我,昨日——”
她顿了一顿,望向战天剑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也就是我与言智师兄去灵药园的时候,傍晚时分,有人望剑心谷那里分配了五六个杂役。”
“你是说?”雪暮寒突然间就明白过来,想到战天剑两次提到夺走它的娘子,再联想到那些所谓新去的“杂役”,突然就明白了战天剑刚才的意思。
那些灵药园的弟子,本就是因为诋毁他与沈衣雪的关系才被降为了杂役,心中怎能对他与沈衣雪没有怨气。那么在闲暇无人的时候,继续抱怨诋毁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而战天剑,想必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听到的。
想到此处,雪暮寒不禁冷笑:那些灵药园的弟子门人诋毁沈衣雪也就罢了,毕竟他们是有目的的,不过想借此逼迫沈衣雪离开自己,离开剑宗。可是战天剑呢?竟然因为那些人的一句无稽之谈便对沈衣雪生出杀意?
难怪沈衣雪会说:战天剑其实是做了别人手中的一把剑,她的意思分明是在指责对方被人利用了!
“雪儿,你都知道了,是吗?”战天剑的神念传来,似乎有着些微不安,“我已经把那几个人都杀了!”
“那是你的事情,不必告知于我吧?”沈衣雪冷笑,随即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我就不明白了,你我多年相伴,竟然抵不过陌生人的一句话吗?”
“还是,”沈衣雪的声音有些嘲讽,“你根本就不曾信任于我?”
战天剑原地转着圈圈,显然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沈衣雪的这个问题。何况,沈衣雪的表现,让它也开始有些心虚起来。
“就是因为这个,你就要杀我,是吗?”沈衣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然后就静静地望着战天剑,等待着对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