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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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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库里只有车子引擎的声音。

刺目的车前灯光下,司空景也看到了站在他车前方不远处的封夏和穆熙。

其实只是这么一点的距离而已。

只要他下车,走到她身边;或者,她走到他车旁,打开他的车门,这个距离就不复存在了。

但是,这个距离,却是他们之间,从这一刻开始,就再也无法缩短的距离。

如果封夏能够看清,他此时的眼睛里,是真的,暗沉到连一点温度都没有。

对峙了将近十秒,司空景面无表情地打了方向盘,银色的车子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转入了地下车库的最底一层。

封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穆熙始终身在事外,这时侧头看了她一眼,漠然道,“我先上去。”

她点了点头,跟穆熙一起走到电梯旁,穆熙坐电梯,她则直接打开安全通道,快步往下面走。

因为是深夜,车库里很安静,她的脚步声在这样的安静里便显得尤其突兀而又凌乱。

走到地下三层,她推开门,便看到司空景那辆银色的车停在车位上,车前灯还没有灭下来。

快步朝车走去,看到他正面无表情地坐在驾驶座位上一动不动,她心更沉、伸手轻轻敲了敲车窗门。

他没有侧头,只是伸手按了开锁键。

她坐进副驾驶座,合上车门。

车内气氛更静,她只听得到自己刚刚因为走动而加快的心跳,她也不敢看他,目光四散,却一眼看到了座位上方放着的大红色包装的卤蛋。

这样的礼物,在s市,应该是小孩子刚满月的时候,参与酒宴会被赠予的礼物。

“司空,”她心里顿时明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负罪感油然而生,如同一柄利剑、直指咽喉,逼得她说话都有些艰难,“……对不起。”

“晚上的时候,我原本打算换衣服等着去陪你参加宝宝满月酒,后来……穆熙敲我房间的门,告诉我楼弈今天中午排舞的时候从舞台上摔下来了。”她组织着语句,“我就直接跟着他去了医院,幸好只是左腿骨折、没有更严重的问题。”

司空景的目光一直落在前方,等她说完,他慢慢点了点头,“嗯,我看到了。”

她愣了一愣。

“我看到你跟穆熙进电梯。”他用字简短。

她心里负罪感更重,说话也带上了一丝鼻音,“后来我从病房出来,就看到你的短信了,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有接。我知道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如果我当时坚持打电话、等到你接起来知道你去赴宴,我一定会赶到那里,哪怕面对的是迟到的批评。”

说完,她苦笑了笑,“我知道,你爸妈对我的印象,已经够糟的了。”

他有多想让他的爸爸妈妈认同她,她就有多想做他的司空太太。

所以她能明白,他看到那样的场景、告诉她不必去赴约,自己单独前往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也明白,面对已经说好的约定,他的爸爸妈妈会怎么想她,想这个原本在他们心里已经大打折扣的儿媳妇候选。

“司空,两个人相处得时间长了,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缺点暴露在对方的眼睛里,甜蜜时再好,但也总会渐渐产生矛盾和隔阂。”她咳嗽了一声,“所以我最近一直很怕,怕这些矛盾和隔阂,会让你离我越来越远。”

她一定要告诉他,她现在心里的想法,她一点不想让他怀疑她、不想让他疏远她。

司空景听完她所有的话,终于侧过头看她。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动作很温柔。

“夏夏,你前几天跟我说过,说你希望我完全地信任你的生活以及工作。”他目光平静,“我当时没有回答你,但是今天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我还想听一听,你对工作,现在的看法是什么?”他收回手。

封夏闭了闭眼睛,良久,看着他的眼睛说,“在医院见完楼弈,穆熙带我去了live公司。”

“我看到了‘艺人场’,就是你以前跟我说过,日以继夜在那边训练的地方。”她的呼吸也平静了下来,“站在那里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像你一样,从那里圆满毕业,成为全能天后,那我应该再无遗憾。”

“我告诉穆熙,我想进live。”

也许很多人会觉得,以她自己本身的家庭和境遇,进娱乐圈是一种浪费与矫情。

可以被保护的人,为什么要选择暴露自己去面临风雨?尤其是女孩子。

之前简羽盈在知道她和司空景在一起的时候,也说过她,既然司空景这样真心诚意待她爱她,她退出圈子,何尝不是更好的选择?

可是如果有人能够真正懂她,就会知道,她对他有多少感情,她就有多想和他并肩。

在她的爱情观里,并肩而行,是能够长久相伴的钥匙,而不是做被保护的那一方。

我想能够平视你,而不是仰望你、或者等你回头来看我。

因为如果我都不够资格站在你身边,我何德何能去求你一生一世的忠贞专情?

封夏说完后,一直仔细地看着他。

她在赌,赌他到底能不能懂。

车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司空景的手指轻轻敲在扶手上,很慢、一下又一下。

她的思维也随着他的动作,很慢、一波又一波地停顿。

良久,他伸手关了车子的引擎。

“夏夏,”他的声音低沉,“我记得我说过,只要你觉得开心的事情,我便会让你去做,人生很短,如果不是如愿而过,那会抱憾终生的。”

“所以,我给你的答案就是这个。”他这时伸手,握住了她因为紧张而握成拳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里,“随缘。”

他的答案并非是简单所说的信任或者怀疑,而是……一切随缘。

情爱难解,他掺不透他自己心中已经打成结的情绪,他只知道,他不舍得强求她,他也知道,他无法强求。

夏夏,你做你想要做的事情,我们还是在一起,我会守着我们的爱情,直到哪一天,你想要做的事情终究要与我形成冲突,我们发生争吵、我们无法理解对方、我们渐行渐远、我们终于累了、我们试图挽救,可是终究无果……

那么,这段他用所有心里去爱的感情,随缘。

他的掌心冰冷,她咬住唇忍了片刻,眼泪渐渐从眼眶里流淌下来。

司空景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越过扶手,将她牢牢抱进了自己怀里。

她贴在他的胸膛前,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半响,张开嘴唇,用唇形无声无息地轻轻开合说了三个字。

那三个字,对她而言已是最郑重的誓言,她心底终究理智、不会许不可实现的承诺,她也曾告诉他,她这一辈子或许都不会再对他说。

所以,不用他听到,她自己知道就好。

而拥着她的司空景始终沉默着,只是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脊、执着地抚着。

而他从来都淡冷的脸庞上,眼睛竟慢慢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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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的拍摄已经渐进步入尾声。

在这期间,她再也没有被金导咔过一次,每一场戏,全部都是一遍过。

她听到,很多剧组的工作人员,都在对她有了极大进步的演技暗暗表示惊叹。

而她也终于发现她预感的准确——穆熙真的像是在成为一个她生活中,良师益友般的存在。

因为媒体大众的缘故,她没有办法和司空景在所有人看得到的片场频繁接触,而对于穆熙,这个娱乐公司少董来说,原本就特立独行,自然就更没有人会敢去八卦他的事情。

因此,无论是在拍戏的时候,或者是片场休息的时候,她总会很虚心地向他请教一些关于如何演好戏方面的问题。

而穆熙,确实对她的每一个问题,都给予了回答,有时候还会在演戏的时候,手把手地教她。

“我觉得,你现在,跟我第一次见你、第二次见你的时候……相差得真是太多了。”她原本就不是胆小怯懦的性子,午休的时候,还闲来开穆熙的玩笑。

第一次见面,他从路虎上下来,震撼全片场,点名邀了她演几分钟的对手戏,昭告天下他的加盟对剧组来说是无上的荣耀。

第二次见面,他在没有关紧的酒店房间里,和陈颖在她面前上演了一次活色生香的春宫戏。

后来,她先被他在树林里要挟,再被叫去他的房间、被邀请加入live。

再后来,他教她演戏,带她去live总公司……每一次和他的相处,她都能看到不一样的他,也知道了他有他的故事。

这样有趣的人、有故事的人,作为一个朋友,其实非常值得去深交。

“这算褒奖?”穆熙点了一根烟。

“算吧。”她笑了,“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你就不是地球上的人。”

穆熙看了她一眼,嘴角也朝上勾了勾。

“封夏。”这时,一旁的金导迎面朝她走过来,脸颊上都是笑,“刚刚再看了一遍你演的前一场戏,真的,太棒了。”

她看得很清楚,金导的眼睛里,是对她真挚的赞赏。

“进步神速,我真的要收回之前对你的质疑了,”金导乐呵呵地笑,“明天早上就是杀青前最后一场戏了,好好表现,争取完美收官。”

从开始的质疑,到现在的褒奖,不知不觉,也竟三个月了。

三个月,她用了多少的努力,只有她自己知道。

“好。”她朝金导点了点头,“一定。”

杀青的清晨,t镇的雾气尤为地重,倒是为杀青戏最后的布景,制造了极佳的环境效果。

封夏提早了一些时间起床,穿好戏服,在休息椅上坐着,打开剧本,再仔细看了看最后一场戏的台词。

《红尘》早已经定了是悲剧结尾,而最后一场戏的内容,便是她演的女主角和司空景演的男主角的分别。

还有没一会就要开演,她命令自己,从现在开始,立刻就进入这场戏的状态。

不远处司空景正沉默地站在树林旁,她看了一会剧本,侧头看他的背影。

将近一个月,每天都是忙碌的拍摄,偶尔晚上,他会到她的房间里,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看看剧本,也没多闲聊什么。

安稳、平静地相处,不像最开始那样的炙热浓烈,却依旧是独一无二的陪伴。

有可能是她的目光太执着而专注,他似乎感觉到了,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眼波流转间,彼此都划过多般情绪。

“开始吧。”一旁的金导这时拍了拍手掌,示意开始。

她收回目光,走进了场景。

这一场戏,没有第二个人,没有男配、女配,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角色。

只有在场景设定的断崖旁,他们彼此。

所有剧组的人员、演员都看着站在场景里的他们,鸦雀无声。

金导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开始。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相识,有多久了?几千年,几万年?我记不清楚了。”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他,微微地笑,“天上的时间,过得很慢,不像凡间,凡人虽被俗事困扰,却将一生,过得充实而圆满。”

“尘归尘,土归土,结束便是开始。”他看着她,慢慢地说。

“所以,我很羡慕他们。”她侧头,弯了眼睛,“才不像我们,百年孤独、永垂不朽。”

司空景声色冷淡,语气里却听得出克制,“你马上就要成为他们了。”

“是啊……”她微微蹲下来,伸手触了触崖边的暗石,“得偿所愿,不再孤独。”

他的眼底渐渐酿起风暴。

“不过,我记性那么差,倒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忽然抬头看他,“我就拔了园里几棵树,你就冷着脸训我教养不严、离经叛道,可凶了,我那时候心里就在想,这人长得是挺好看,怎么脾气就那么坏。”

那个时候云阳悉暖,也就像他们现实中的初见,他从万千光芒中朝她走来,看到一个毫无防备、懵懂的她。

从此,她眼底便只有他。

“乐之,我跟你说喔,我以前偷偷跑下界,看过凡间诗人写的字句,其中一句我记得特别清楚呢,”她从地上站起来,眼带笑意的,“此生无缘,来世再续。意境很好,是不是?”

“你看,你一早就看到我的离经叛道了,所以现在,我就要为我的离经叛道付出代价,所以,我不伤心,你也不要伤心。”她歪了歪头,俏皮地朝他眨眼睛。

他还是不说话,只是向前一步,将她猛地拢进怀里。

“小时候姐姐就跟我说,无缘不强求,”她听话地依偎在他的肩头,声音轻柔,“早有仙师算过,我们这一世没有缘分,姐姐劝过我好多次,我也不听。”

“你看,其实我最初就不应该和你有任何交集,你管你高高在上,我过我的散仙生活,皆大欢喜。”她抬手覆上他的脸颊,“可是我还是很贪心,我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成为名正言顺站在你身边的人,却又要了和你在一起的那么多时间。”

贪心,所以会失去,可不贪心,或许更会一无所得。

就像她现在,既想要走得更高更远,却还是想贪心地维持他们之间的原状。

假装告诉自己,他们之间没有变。

其实根本不可能的啊,对不对。

他的身体微微有些发颤,俊逸的脸庞上,是彻骨的痛。

是戏外的情绪,也早已经融入了戏里。

“乐之。”她轻轻挣脱他的怀抱,笑着流下了眼泪,“我知道你就是这么不会表达的人,所以呢,今生我原谅你了,来世,你一定要好好改改,你声音那么好听,多对我说些好听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她走到崖前,最后回头看他,“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但愿我此生,绝不负你。

随后,她纵身而下。

他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一下子跪了下来,捂住额头咆哮般地了一声。

沉闷而绝望的声音,宛如鸣鸟最后的悲鸣与离别。

这个时候,在场的所有人,甚至连金导都一动不动,许多剧组工作人员,甚至演员,都浑然不知地落下了眼泪。

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全剧已经结束。

他们两个感情这样透彻的表现,震撼人心地惊心动魄,几乎都让人无法呼吸。

如此真实。

真实到,就好像,这个结局,是他们亲身饰演。

是他们两个最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