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一句话咬牙切齿说出来,神色间已是怒极恨极,她手心中攥住了一把冷汗,小心翼翼地嗔怪着:
“大帅你说什么话,我怎么会去找他!人家好不容易才从他那里脱身——”
“是从他那里脱身,还是他让你回来接孩子?”他一声冷笑打断她的话,“他把你看得那么紧,如果不是他要放你凭你也走得掉?不但你走掉了,甚至连你身边的人也全部可以毫发无损地跟着回来?钟雪落,难道你都没有好好和他商量一下该怎样自圆其说,而不是拿这么个蹩脚的借口来敷衍我吗?”
她复杂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两圈,突然变得异常的镇定,也不多做解释了,口中求着他,却连脸上的笑都已经带了几分冷漠和戒备:
“大帅,我没有和霍展谦达成什么协议,也没有敷衍你!丫丫向来和你亲近,根本不知道有霍展谦这么一个人,霍展谦也不知道有这个孩子。况且你也清楚,他那样的人狠起心来是谁都不会顾惜的,只怕他也不会为了这么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孩子做什么让步,我只求你看在这几年的情分上——”
“你什么意思?”他突然又打断她,手已经伸出来扣住她的肩膀,五根手指似乎都要掐入她血肉中去,“难道你以为我要你们搬过来是为了利用丫丫对付霍展谦?你以为我生气霍展谦放你回来接孩子是扣着丫丫不放的借口?”
他手上的劲一分一分增加,眼睛微眯,胸膛剧烈起伏,似乎下一秒就将她捏碎一般,她心里也突突跳得厉害,却撇开头去再不说话,完全是默认了。
“钟雪落,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你以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挖空心思在算计你们吗?你居然一直都是这样看我的?”他脸上已经是冰寒彻骨,浓眉拧起的褶皱如同刀凿,她头仍旧扭到一边,似乎隐忍良久之后再也压抑不住,忽然就轻声笑了出来:
“难道不是吗?”
那一句话轻悠而飘渺,没有丝毫的力度,可是于他却仿佛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到脸上,他的呼吸急速粗重,只死死盯着她,突然一把将她摁到墙上,几乎贴着她的面在咬牙:
“是,我是利用你,霍展谦都告诉你了吧,六年前我想要钟世昌手上的兵权所以安排你嫁给他;我想制造出兵勐军的借口所以派人绑架你们;我想用你来试探霍展谦虚实所以把你们送回钟家,我从来都在利用你,现在、现在更是想利用你女儿威胁霍展谦,我两年前就开始布这个局,给她治病、买东西、惯着她宠着她全是做给你看的,你这蠢顿如猪的女人,糊涂了这么久,总算有一次看清楚了,总算这一次看得清清楚楚了!”
她被死死按在墙上动弹不得,只觉得那不断喷在面庞上的暴怒气息几乎都要将自己给灼烧起来了,本来该闭眼的,可是她居然一直瞪大了眼睛,木然望着近在咫尺的扭曲面孔,她见过这张面孔的冷漠高傲讥讽嘲笑,见过他的精明算计蛮横霸道,但是……但是也不清不楚地见过那么几次明朗如孩子的笑容,见过他真假难辨的温柔和怜惜,见过黑暗中一声一声轻呼她名字时模糊流露的心疼和无奈,不知是不是眼睛瞪得太大,睁得太久,眼眶里竟然慢慢酸涩起来,她不动声色屏息忍住,只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漠然。
他终于再也受不了她这样冷漠的神态,牙齿重重一错,只将她狠狠往外一掀,怒喝:
“好!好!既然如此,钟雪落,带着你的女儿滚!马上滚!从今往后我霍展鲲和你们两个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她被推了几个趔趄摔在地上,慌忙中又带倒了床头柜上的东西,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台灯还有些乱七八糟摆饰玩具掉下地来,这原本温馨的小房间里立时狼藉起来,她头发散乱,只低头急促呼吸着不说话,他一动不动双目赤红,野狼一般剜着跌倒在地的女子,那模样简直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下肚去,正是这剑拔弩张的时候,突然有扭开门把的声音轻轻一响,门悄悄推开了一条缝,一只大而明亮的眼睛在门外惊惶地扑闪着。
仿佛陡然一盆凉水泼在头顶上,他胸口一窒,脸上的暴戾之气立刻收敛了,不由自主往门那边踏了一步,张口就要叫那受了惊吓的孩子,却又蓦地闭口,呆呆立了片刻,终于转过身去,只将冰冷沉默的背影留给了那只眼睛。
黛绮丝趁机抹去了面颊上终于滑落下来的泪水,站起来拉开门,便见那呆呆木偶似的小孩子定在门口,看一看披头散发的她,又看一看霍展鲲的冷漠背影,眼中写满了惊恐害怕。
她来不及整理衣服头发,更没有再回头看一看他,俯身抱起丫丫便走下楼去。
他背过身去,眼睛却看向了窗户玻璃反射的影像——她抱着孩子决绝而去,没有丝毫的踌躇犹豫,猛然醒悟过来的丫丫开始哭闹着叫发糖,只听得他心中愈加烦乱,那哭声一直传到楼下,又从花园里传上来,他直挺挺站在窗前,看着模糊夜色中她抱着孩子扶着习妈快步走出大门去,那几个人影在铁栏外面的路灯下晃了几晃再也看不见了,小孩子的哭声也渐渐听不到了,他仍旧保持着眺望凝听的姿势,直到身体渐渐麻木了才缓缓转过身来。
遍地凌乱,这费了他很多心思的房间里狼藉得如同战场,曾经他带着丫丫一样一样去挑回来的小玩意儿散落了一地,其中一只水晶相框他记得尤为清楚,买的时候他对丫丫这样说过,“等妈妈回来了我们三个人就去照相馆里拍照,照片洗出来放在这个相框里,丫丫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看得到我们三个的照片了。”丫丫从来没有照过相,听他那样说兴奋极了,直巴望着妈妈快点回来去照相片,他也跟着小孩子笑,那一刻甚至也想过他们一起照相的样子——她着素雅旗袍,坐在圈椅上抱着孩子,眉目温柔含笑,他站在椅背后面,穿着深灰的西装绷着一本正经的脸色——他看过几个部下家里都挂着那种样子的照片,从来觉得生硬土气的,可是一想到和她们母女照相,却又只想得起那样一个姿势,他弯腰将那小小的相框捡起来,嘴角嘲讽笑着,突然一扬手,一道闪亮划过,脆响之后,无数的晶莹碎片四散迸射!
黛绮丝离开霍展鲲之后什么也来不及顾,立刻便打电话发动人脉关系安排送习妈和丫丫走,她思前想后,目前全国局势都动荡不安,什么时候日本人要打过来了谁也预料不到,况且霍展谦霍展鲲两兄弟都极有势力手腕,一旦他们之间再起争斗丫丫不管在谁的地界上都难保不出事情,几番对比之下似乎送她们婆孙俩去外国倒是一条极好的路子,其实她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丫丫的病时好时坏,她早多方打听过,美国的医疗条件最是先进,像丫丫这样的病通过手术也有完全治愈的希望,她早就盘算着等她长大一点便要将她送过去试一试,现在正好先到那边熟悉两年,顺便读些洋书学点东西,再不能像她这没出息的样子,要像曼妮那样,像麦佳慧那样,以后也不会教人看轻了去。
她这样打着算盘,可是事情真要办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现在到处都在传言要打仗了,稍微有些家底的都想举家迁到外国去避难,政府几乎不再签发出关文件,要想送人出去只有走别的路子。她将关系网理出来,精心装扮了出席某些紧要人物的饭局,钱财疏通更是流水一般地用出去,另外还要托人在美国那边先置办些房屋家用,寻可靠的翻译帮佣,钱也早早转到了那边的银行,还拿一部分兑换了金条让习妈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她事无大小都为那婆孙俩考虑得仔细周到,那样天翻地覆地忙了十来天,心里那一直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似乎也渐渐散开了,便是在应酬的酒杯交错间听见霍展鲲霍大帅又已经另结新欢的消息也依旧能够面不改色巧笑嫣然!
这样的桃色新闻正是那些衣冠楚楚的名流们正经八百说完了国家大事之后最好的润滑和调剂,所以向来传得比风还快,于是她很及时地知道了那位新欢正是曾经代替她被泼了酒的薇薇安小姐,有了霍大帅的撑腰,她也一扫从前半红不紫的窘态一跃成为梦都现在的新宠,听说霍展鲲夜夜捧她的场,连着一星期包了全场的玫瑰送到她面前,更有甚者是堂而皇之让她住进了大帅府,让她颐指气使地过着少帅夫人的瘾,那气派风光更胜从前的黛绮丝,不免叫人对这薇薇安的魅力遐想无限!众人在黛绮丝面前谈起这些时脸色都颇有些怪异,既有看她笑话的也有悄悄给她暗示的,她一概装作没有看到,只娇媚而笑一如往常,那样几顿饭陪吃下来,除了听来这一大堆的小道消息,送丫丫和习妈走的事也总算得到了教她满意的答复。
(再吼吼,俺改名了,zxiao200257——过雨晴,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