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玄瑾从入定中醒过来的时候,幻境中的一切早已恢复了沉寂。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幽静青翠的竹林之中。不远处,一名青衣男子正坐在石凳上饮酒。男子就着竹筒做成的简易酒杯,自斟自饮。那酒金黄醇香,是上好的竹叶青。
那男子听到响动,转过身来,见是玄瑾醒了。便用搁在石桌上的小臂支着头,轻倚在石桌之上笑道:“醒了么?”
“清霜送你来的吧。清霜可是有些年没有送人入须臾幻境,问道炼心了。”
“确是清霜将我送进来的。前辈,你是?”
“我啊,我是驻守此地的地仙。“酒”“色”“财”“气”四关,我主持其中最后 “气” 关。我虽主持气关,为你加持幻境,却并不知你在其中经历了什么。不过,你想来也有所得。”
玄瑾颔首道:“确有所悟!”
“有所悟便好。既是清霜将你送来,那你就是剑典新主吧……清霜他,他活了这些年月,总是有些心结未解。你,还望你多包涵些!”那气关地仙面带忧色,看着对面寒镌萧疏的少年。
“哪里,清霜,良师益友,与我真心相交,自然明白。”
“好了,那我便送你回去剑典之中。”说罢,青衣地仙向空中打了个法诀,将玄瑾送出了须臾幻境。
玄瑾才刚刚进入剑典,就看到清霜懒懒的倚在海边的礁石上,兴致不高的样子。见玄瑾进来,飞快地转头看向他。见他修为涨了一节,眼中一亮道:“怎么样,有所收获?”
“嗯。”玄瑾单手一抬,含光就倏然出现在手上道:“近日修行多不妥,隐隐似有所悟。今日幻境之行,果是问道炼心,与修为有所裨益,竟缘自含光。”
“含光?”
“十年磨剑,始知吾之剑道,不过“承当”二字而已,非痴非迷,非敬非诚。”
“然世事艰难,重责在身,妄不敢擅谈“痴”“迷”“敬”“诚”,终是不能“诚于人”。剑,吾心之所珍。终是不忍,染于污秽。是以,我此一生,唯诚于剑!”
“追寻剑道,永不停歇!”
“近日与含光双修,修为境界进境迅速。专心参悟残缺的剑道规则,剑典修行也放下。虽是剑道规则,但终是残缺,非吾所悟。纵是从中颇有所得,作主修之物不甚合宜。不过是本末倒置罢了。滞于含光,双修以提升修为,沉迷力量。“
“此非诚于剑,有违吾道!”
清霜听到此处,清冷的脸上勾出一个清浅欣慰的笑弧道:“果未错看你,吾等终是同道!”
说罢,清霜笑意微敛,神色微微有些黯然道,“那含光你不再要了吗?观此剑,颇有灵气,只怕是几千年来,最巅峰之作。论起临危机变,现在青螭也不及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只是却不慎合你,不若,你将他转交给太清,置于五灵剑阁之中,等待有缘之人得之。”
玄瑾沉吟良久,方道:“剑者,兵也,兵者,凶也。我辈剑修,既是修剑,安能畏其内蕴凶戾威胁!”
“含光既是吾之剑器,断不敢擅自丢弃,使宝剑蒙尘。若是为含光剑主,非是含光宿主,并不双修,于剑道也并无影响。”
看向手中含光,问道:“含光,你可愿与秋水一样,认我为主呢?”
手中含光轻轻一晃,似在作答。
他剑身光华一闪,竟大力从玄瑾手中挣出,向空中激射而去,绕着玄瑾与清霜盘旋,发出像呜咽一样的剑鸣,像是对玄瑾留恋不已。
玄瑾见状,猜想含光大抵是,并不愿意认他为主,遂朝空中道:“若是你并不愿认我为主,必会将你送进五灵剑阁——诸多名剑盛放之地,以期觅得你满意的新主!”
含光像是听懂了一般,颤颤轻震。后来,微微悬停在他们前方空中。
倏然爆出一阵夺目的光华。“轰”“轰”“轰”发出一声又一声绵延的剑鸣响起,森冷剑气在剑典上空纵横席卷。
突然,秋水未经玄瑾召唤就出现在空中,被高悬的含光吸至近左。两柄剑竟都以相同的步调震动起来。
更强的光华从两柄剑中爆出,将处于月夜中的剑典,耀得如同白昼。
含光、秋水震动越来快,剑鸣越来越高亢、急促,越来越多的光点,从含光中溢出,不知是什么。
光点形成庞大氤氲的星云,飞速围绕着双剑旋转,在双剑之间流动转换。最后竟一点点向相秋水涌去。秋水通身泛着,澄澈的黄色柔光。黄光越来越亮,却始终并不刺眼,犹如一泓澄澈的秋水。
黄色的柔光越来越亮,可是含光身上的青芒却越来越暗,直至终不可见。而此时,它剑身的震动也幅度越来越小。
剑典中悄无声息,玄瑾似是被这奇异的景象震慑住了。有什么不明所以的情绪在他心中堆积,一点,再多一点,更多一点,终是堆积成灾。可是他却不明白,隔了一层纸,仿佛只要再有一点,就能将它捅破。
“咔嚓”有什么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剑典之中,听得尤为清楚。
许多细小的裂纹竟在含光剑身之上蔓延。“铮”一声清鸣,含光终于不堪重负,碎裂成无数带着微光的细尘。
玄瑾蓦然一痛,兀地出现在烟尘散开的地方。还没等他接住,那些光尘就已消散在剑典之中。
唯有空中失去支撑的秋水,跌落在他手中。它此时却不再放光,只是剑身隐隐有光华流转,微微发出嘤嘤剑鸣,有如呜咽。
玄瑾仅仅握着手中秋水,丝毫也不顾及平时悉心护养的双手。薄唇抿得紧紧的,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含光消失的地方。
锋利的剑刃之上,蓦然出现一层柔和的薄膜,将剑刃与手指隔开。
清霜与玄瑾都兀自愣神。一时之间,剑典之中,唯有秋水嘤嘤剑鸣,有如哭声。
良久,清霜长叹:“想不到,含光竟烈性至此!情愿……情愿自毁,也不认你为主。”
“那,是什么?”
“……”
“那是一种传承。剑与剑之间的传承。一旦开始,就再也不能停下。”
“抱歉,阿瑾。我从未见过剑之传承,等我反应过来,已经停不下来了。”清霜面带愧色的看着玄瑾。
玄瑾微微闭眼,摆了摆手道:“此事不怪你,是我不该迫含光认我为主,是我的错!”
清霜见玄瑾自责,连忙解释:“阿瑾,这怎么是你的错!含光绝不是迫于你,被逼无奈才自毁的!”
清霜脸色郑重,向玄瑾解释道:“这种传承,只有少数得天独厚的仙剑才会,是剑与剑之间最高的传承。这种仙剑,只有站在最顶点的铸剑师,在巅峰状态下,才能机缘巧合完成。”
“十多万年来,这样的铸剑师也不过出现了不到百个。”
“这不足百个的铸剑师,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造出这样一柄剑。”
“而他们一生能造出这样一柄剑,也是天大的造化!”
“而你的含光,就是这样一柄剑。我与青螭虽是上古流传至今的仙剑。可是,刚刚铸造出时,也不及含光良多。难怪上次上次比试,含光把青螭耍得团团转。我竟不知,他是这样一把剑。”
“这样的剑最是高傲,除非他自己愿意,别人想迫他什么却是万万不能的。可他却断不是被逼如此。”
“传说,只要是得到了剑的最高传承,就算原本不过是一柄凡铁,也能成长成一柄不输于如含光这样的仙剑。”
“这其中条件,自是万分苛刻。它要求:传承仙剑必须内蕴传承之法,且完全自愿将一身灵力,所蕴规则尽数传与承受的剑器。可是,拥有传承方法的仙剑,大多高傲非常,怎会愿意将自己一身传承交予,瞧不起的普通飞剑,甚至是凡铁呢!”
“我虽不知含光为何不愿认你为主,可他既知秋水是你的通灵剑器,又自愿将一身传承交予秋水,断不至于是为你所逼、或是厌了你,想是有什么缘由。”
说完,清霜又苦笑道:“就算是我,原本也不及含光良多。真是搞不懂,这样的仙剑是怎么想的?像你这样的剑主是盼也盼不来的,也说了并不强逼,何至于此呢?”
他看着玄瑾手中的秋水道:“此番秋水得了这个造化,你在将她重新锻造,必会成为仙剑中的极品。她蕴着含光的心血传承,你定要好好珍惜才是!”
玄瑾默默看着自己手中的秋水发了会怔,才醒过神来道:“从今往后,吾仅余秋水一剑。便再也不收其他仙剑,为其剑主。”
手中秋水也似是应和的发出嗡嗡剑鸣。剑鸣的嗡嗡声悠长低沉,穿过剑典黝黑的夜幕,消失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