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国光在伊达军一呆就是两年,其间从最开始的无名小卒直到一路升至为现在片仓小十郎的近卫。
片仓小十郎是伊达政宗得力的军师与干将,素有“龙之右目”的美名。而伊达政宗这位穿着蓝色外袍,头戴弦月盔饰的年轻独眼武将就是征服了无数骑兵军团,最近几年名声大噪,统一了福岛、宫城、岩手、青森4h的奥州笔头!而他独眼龙伊达政宗的目标就是织田信长的首级,以及天下一统!
所以在平定最北端之后,伊达政宗便迅速做出趁势南下的决定。
据探子的情报武田军和上杉军将于妻女山决战,伊达政宗打算到时趁乱发动奇袭,以坐收渔翁之利。
而妻女山上,上杉军的营地——
“喝!”
一声刀戟相撞发出剧烈的铿锵碰撞声之后,正战成一团的一绿一黑两道身影迅速分开,各自占据校场一边。
上杉谦信手握爱刀小豆长光,以升龙之势严阵以待;另一边头戴面甲的蒙面男人一袭长衫手持战戟立于原地,似黑鹰俯瞰之姿警觉,正寻找着一击必杀的时机。
对阵良久,上杉谦信嘴边溢出一丝轻笑,率先直起身收回长刀:“真不愧是‘越后黑光’呵,刚刚差点儿就要败于你的战戟之下了。”
蒙面男人也收起防备之姿,手中战戟舞了个漂亮的枪花,握着战戟置于身后,厚厚的面甲下传来有些沉闷的男声:“哪里,只是占了武器之长的便宜罢了。”
上杉谦信笑着摇摇头也不多言语,随即冲着帷幕外朗声道:“已经回来了吧,春日。”
正掀开帘幕一角专心偷看场地内两人比武的春日小小的惊了一下,随后红着脸应着“是”走进临时围出来的校场。
女忍者春日向上杉行了一礼,单膝跪于上杉谦信身旁:“正如谦信大人所料,奥州的独眼龙正在逼近我上杉军的后方。”
“是吗?”上杉谦信沉吟,“我听闻他平定最北端可谓势如破竹,猜测他定会趁机南下,看来果然如此。”
“还有……”
“什么?”上杉低头向自己的部下看去。
春日接触到上杉谦信的目光后,小兔受惊般红着脸低下头:“武田的分队也正在逼近这座妻女山。”
“恐怕是要趁夜发动奇袭吧。”听闻此言,正稳步走过来蒙面沉声道。
上杉谦信哼了一声:“甲斐之虎……做得漂亮。”
“谦信大人?”女忍者疑惑地抬头。
上杉谦信干脆转身蹲到部下春日面前解释道:“如此一来我就可以不必顾虑放手一战了。”他的手掌轻抚春日的脸颊:“辛苦了,我的靓丽之剑。”随即站起身来,“诸位!准备出战!诸位要与我齐心协力,目标只有甲斐之虎一人。”
上杉谦信拔刀高举:“天命于我身,成趁盘旖岜s游业嚷跸蚴だ猓
临时校场的帷幕落下,后面是无数上杉军的振天高呼。
春日正目光盈盈地看着前方那个自己誓为追随一身的男人。而她身边站着的那个蒙面男人——也就是穆慈,火把的跳跃的光线下,眼底似乎闪烁着什么不明的神色。
※ ※ ※
当初纪国光穿越到战国的时候,其实穆慈也跟着一块儿穿过来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纪国光落在福岛的某片森林里,而穆慈则落在了日本海上,幸好掉落的地点离岸比较近又被出海的渔民及时发现给救了上来。
穆慈其实掉到这个世界的时间比纪国光早五年。
穆慈所在的越后国地形狭长且与多国接壤,形成了上越、中越、下越三部分。当时国内守护代长尾氏逐渐取代了守护上杉氏的权力,但国人、领主独立性强,不服长尾氏的统治。
穆慈在因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上杉谦信。而他的出现也协助了上杉谦信整合统一了越后国上中下三部。再后来上杉谦信顺势得到了国人层的支持,并确立了国内的支配体制。
穆慈在未转世之前曾是威名远震的伏翼大将军,与纪国光那种宛如局外人旁观的继承记忆方式不同,穆慈当初选择将记忆直接植入脑中的传承方式。瞬间多出几世轮回的所有阅历、记忆、情感,那种脑内风暴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起的,而他这么做的唯一理由就是想更加全面的、感同身受的接受那些记忆——他想了解某个人的全部所有,而那个人就是他的光、他的一切。
然而穆慈从来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纪国光,他觉得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维持现状就已经很好了。
其实打从这次最开始穿越到战国时穆慈就已经知道了,这大概就是那家店主人的能力。一着不慎中了对方的“陷阱”倒是他大意了,不过他并不是很担心,因为只要一旦“梦醒”,那无论在这里呆多久,所经历的一切终究就只是一场“梦”而已。
要想梦醒就需要一个“契机”,而这个“契机”往往会在“梦境”的最开始就出现。
穆慈来到这个世界之初并没有发现身边有任何特别的存在,所以他断定光才是这个“梦”的主角,他们两个想要离开这个“梦”只有靠光才行。
可是他不知道光被扔在这个世界的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而他又碰巧从上杉谦信的身上看到了“运”,这一定跟光有关联,所以他只能姑且先跟在上杉谦信身边,同时一边寻找光的讯息。
如今上杉谦信与武田信玄的决斗被后起之秀伊达政宗所打乱。上杉军不得不在上杉谦信的带领下提前拔营,目前身为上杉军副将的穆慈自然也在其列。
只是此时正在离开的穆慈还不知道,再过不到一个时辰,他朝思暮想的人就会出现在这片土地,这是这几年来他们相遇最近的一次距离,然而还未相见却已经注定要失之交臂了。
※ ※ ※
战国局势动乱,自称来自第六天的真正魔王,征天魔王·织田信长发动“天下布武”,实际上就是想依靠杀戮与恐怖来治世。各地武将为了阻止织田信长的恐怖统治而暂时结盟,形成“织田包围网”。
由前田庆次所煽动的独眼龙伊达政宗,无意与人合作打算以自军之力杀入敌阵。“织田包围网”便顺势以其作为先锋部队,上杉军和武田军紧随其后一气呵成。
然而三军途中必须经过德川的领地,所以势必将德川拉为友军,并让浅井务必牵制住织田的后方。
可是浅井长政以自己的妻子是织田信长的妹妹,自己和织田便是义兄弟为由拒绝加入“织田包围网”;德川则因为受制于与织田的盟约,所以同样不能加入包围网,同时德川军也身负为织田监视东边诸国的任务。
为了阻止德川军削弱伊达军的兵力,上杉军与武田军便势必迅速赶上将其击溃。
伊达军在穿过德川领地时,果然遭到了来自德川军的阻力。刀疤狼主动请缨留下抵抗德川军的阻挠——
“伊达大人和片仓大人请继续前进吧!这里交给在下就可以了。”
伊达政宗知道这种时候需要有人留下断后,同时他信任着自己的每个部下,相信纪国光一定能完成任务并且活下来。所以他并未多说什么,给了纪国光一个信任的眼神便继续策马前行了。
片仓匆忙间只来得及说了句:“要小心!”便追随着伊达政宗离开。
纪国光目送大部队离开后,深呼吸一口气,领着极少数的人转身向后,依次排列开来——这势必将会是一场恶战。留下的人大多已经做好必死的觉悟,不过为了他们的笔头能够畅通无阻的前进,他们便无所畏惧!
这场虽然战事仅仅持续了一天,可是负责断后的纪国光等人却觉得这一天比一整年还要漫长。
拥有号称“战国最强”的本多忠胜的德川军武力破坏值可不是开玩笑。要不是有及时赶到的上杉军和武田军及时从后方牵制住了德川军,以纪国光带领的这几个人根本不足以阻挡住德川军前进的脚步。
纪国光与德川军的遭遇战已经从早上一直拖延到傍晚,身边已经是剩下寥寥数人,纪国光还在苦苦支撑——
战马早已被斩杀,纪国光徒步挥刀阻挡敌军前进。他浑身看不出一处完好的地方;血染全身,也不知有多少是自己的、又有多少是敌人的。他嘶喊着告诉己方众将要坚持,声音早已嘶哑破音而不自知。每一刀毅然挥下都能直接带走敌军数人的性命,即使已经苦战一天,他依然仿佛不知疲惫——长刀所到之处绝无敌手!只要他刀疤狼所在的世界,必定是满目血红!
饶是德川军人多势众,主将并不在此的德川军也不禁骇于伊达军刀疤狼的威名,渐渐退散开来,竟有隐隐后退的迹象!
夕阳西下,逢魔时刻,战场就好似群魔乱舞!
穆慈带着上杉军的援军赶到前方战场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以至于他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战场正中的那个杀神是他的光——
穆慈指挥着从侧翼包抄到后方的上杉军加入战局,冲破了德川军的阵型。
直到他策马赶到那个已经杀红了眼分不清敌我的青年身边,手持战戟裆下了来自对方的雷霆一击时,他才从对方为被刘海遮住的完好的那半边脸看出——
“光?!”
※ ※ ※
“春日,情况怎么样了?”
“回大人,暮木大人仍然在寸步不离地照顾刀疤狼。”
“……是么,春日你先退下吧。”
“怎么了?‘越后黑光’还没有跟上?”武田信玄向身边的上杉谦信的问道。
“正是如此。”
“听说他一直在照顾那个伊达军的‘刀疤狼’?”
“是啊,似乎是旧识。”上杉迟疑道。
某座已经荒废的大名府——
正从噩梦中转醒的纪国光醒来后并没有急着睁眼,已经习惯时刻保持警觉的他,先是不动声色感受周身情况——
身上很干爽,伤口显然已经被很好的处理过了,只是这种细致的包扎绝非出自伊达军那帮“暴走族”的手笔。四周很安静,同样和伊达军无论何时都很喧哗的营地很是不同。
完全陌生的环境让纪国光警觉起来。
所以当房间的木门传来被拉开的声音时,纪国光第一时间抓过放在枕边的长刀,翻身而起以拔刀之姿面向门口:“……什么人。”
正捧回一盆清水想为对方擦身的穆慈,拉开门后看到这样的纪国光吃了一惊,他急切地踏出一步:“我!……”
“别动!……咳!”
纪国光因为穆慈的动作迅速拔刀指向对方,人也已经翻出了被子后退背靠着墙壁,并且他的余光已经开始在寻找撤退的路线了——现在只是一个简单翻身后退的动作便让他知道自己伤得不轻,这种情况下面前此人又显然不是块好啃的骨头,硬拼只会输,所以只能撤。
“光我是——”
“不要过来!……咳咳咳咳咳!!!”正在思考撤退路线的纪国光并未注意到对方口中那个特别的称呼,只是稍一用力胸口传来的刺痛便逼迫的他咳嗽个不停,顿时暗红色的血混杂着小量块状的异物被一同咳了出来。
见状穆慈什么也不管了,扔了水盆就冲了过去。
那人却固执的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仍想向他挥刀。穆慈情急之下一手刀砍在对方的手腕上打落了长刀,直接将人横抱了起来安放回被子里。
纪国光一直在拼命挣扎,穆慈一手用力按住纪国光的双手置于头顶——
“光!是我——”穆慈这才想起来,把自己脸上常年戴着的面甲给摘了下来。
身下的人在看到他脸的瞬间就安静了,那一刹那间穆慈只见对方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
纪国光在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只觉得心脏一瞬间收紧然后迅速被冰冻了一样,冷到那一刻忘记了心脏该如何跳动、人该如何呼吸——
直到穆慈察觉到他的异样,迅速将他抱起来,让他伏在自己的身上,拍抚着他的后背,并不停的在他耳边讲着告诉他要深呼吸——过了好一会儿人才缓了过来。
纪国光像溺水的人憋气憋到极致,猛然浮出水面地吸了一大口气,一直吸到胸口泛涨,最后又被呛着了。
又是咳嗽了好一阵子,咳完了纪国光觉得自己也去了半条命,浑身的力气都没了。
此刻的纪国光安静地靠在穆慈身上,半天才攒出点力气伸手拽住穆慈后背的衣服:“你还在……”
“……嗯。”只是简单一个音节,穆慈发出的声音破碎而颤抖,几乎快完全压抑不住喉中的哽咽。
纪国光在穆慈看不见的地方无声的叹了口气:真好啊……他还在。
接下来的几天气氛却是异常的沉默尴尬。
穆慈照顾纪国光的起居,衣食住行除了必要的简单对话,两人完全没有任何交流。双方都抱着彷徨不安的心情,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方解释自己这些年来的生活。
穆慈在照顾纪国光,为他擦身换衣时,看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就止不住的心疼,每次竭尽全力才能停住指尖的颤抖——他又想到对方醒来后总是有意避开,不想让他看见的脸上的那道狰狞的疤痕;以及不知从何时起就落下的内伤咳嗽的毛病……
穆慈连续好几次在没有人的角落扇自己耳光、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
他恨!
他恨他自己为什么没有在掉落到这个世界那一刻起就拼尽全力的去找光?!为什么以为这是个梦境光就不会受到伤害?!或者潜意识里认为这只是个梦一切伤害梦醒后都会消失所以才会如此麻痹大意?!!
他甚至不敢想象那些每一道细细密密的疤痕下,他的光究竟经历了什么;就在他正驰骋马上、春风得意的时候,对方又有过怎样不堪的际遇……
他羞愧的不敢直视光的脸,他甚至会觉得对方看来的每一道目光都是在谴责,质问他为什么不早一点儿找到他!
只有在光已经累得睡着的时候,他才会守在他的旁边,静静看着对方的脸,指尖无比心疼地轻抚过对方脸上的疤痕……
纪国光这些天精神很差,一天中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有的时候醒来还是白天,有的时候醒来却已经是深夜了。
然而每当这时他都会发现穆慈不是仍然在照顾他,就是坐在他身边打瞌睡——他知道对方这些天没日没夜的照看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睡个舒服踏实的觉了。
然而最近纪国光时常会有种自己时日无多的感觉。
他并不知道他穿越到这个战国究竟是为了什么、怎么回事,不过他很庆幸自己还能在死之前重新遇到穆慈——哪怕对方现在总是会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不过能感到对方就守在他身边,他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在内心轻轻叹了口气,此时深夜醒过来的纪国光,即使他已经看不清,依然固执的在昏暗的烛火下贪恋的看着身边人疲惫的脸庞。
他并不清楚对方回避的视线是在介意他脸上狰狞可怕的疤痕,还是介意他在战场上草菅人命的行为……
但无疑纪国光都是感到难过而悲伤的:在这个战乱的年代没有坚守住自己的道德底线而沦为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普通人无论是谁,所承受的心理压力都不会小到哪儿去的。
[也许我就要死了。]
纪国光只是凭气息将目光转到他以为的穆慈的方向。视线里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知道烛光是从哪个方向照过来的。
与德川军交锋时,曾经与那个钢盔铠甲的本多忠胜有过短暂交锋,对方曾一击拍中他的胸口,他以前的肋骨骨裂一直没好,这次被彻底拍碎,大概还有不少插/进内脏里了。要不是后来上杉军和武田军的及时赶到迫使本多忠胜不得不率领大部队回防,他大概根本撑不到最后的支援赶到。
不过事到如今他也终于撑不下去了,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浓厚的血腥味。什么血啊内脏碎块啊吐着吐着也就习惯了,就算身体没啥事,纪国光都怀疑这血都快被他给吐光了吧?——都到这时候了纪国光自己都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心情自我调侃儿了起来。
纪国光恍惚的想着这个世界的未来,历史书上会不会在伊达政宗和片仓小十郎的名字后面添上自己的名字呢?哪怕只是寥寥数笔就一带而过呢?类似“‘刀疤狼’生前为伊达政宗手下,生性残虐,战场上杀人无数”这样的?对了,即使是在伊达军,绝大多数人甚至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什么呢,所有人都刀疤狼啊刀疤狼的喊他,明明大家都喊笔头“独眼龙”可是大家都知道他的名字啊!所以说究竟是谁给他起的这么难听的一个外号啊……让他知道一定把对人找出来大卸八块!……啊咧?连现在难得出现的内心吐槽都这么暴力了……这样不好……这样不好啊…………
眼神开始变得空洞,恍惚中的纪国光已经完全听不到穆慈急切而又焦灼的呼喊声了。
他只觉得自己大概是回光返照了,不然他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又看见了那只当初欺负他在这个世界初来乍到,敢在他脸上蹦来蹦去的鸟儿呢?
那不知名的鸟儿长长的翎羽和尾巴根根分明,毛色翠绿到极致仿佛可以沁出水来,眼珠亦是一种可以惑人心神的浓碧——
[真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