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沅,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阮沅很容易地就看见了那个人,那个被她刻在心尖上的男人。此刻,他就站在离她大概五步的地方,一脸的宝相庄严,仿佛他是降妖伏魔的玉面金刚,而她,却成了被他用目光凌迟的不入流的小妖。
阮沅很想哭,可是她不想在他面前流一滴泪。
用力挺直自己的脖颈和脊背,阮沅反手一点自己的脸,自嘲地大笑起来:“我怎么会变成这样?秦亦峥,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不懂事,任性,自私,这些富家大小姐的标签你不是老早就给我贴上了吗?谢静蕙是你的老婆,她死了,你继承她的光辉遗志,那是因为你是个顶天立地世间难寻的忠义男儿。可是她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凭什么要给她披麻戴孝嚎丧茹素?”说到这里,她挑衅地看着秦亦峥:“怎么,她是了不起的野生动物保护专家,我就不能穿皮草了?那她要是为了救只猪死了,我是不是连猪肉都不能吃了?”
这真是一种可怕的爱情。她对秦亦峥的爱正在将她变得越来越不像原先的自己。阮沅忽然觉得自己被一种突如其来的绝望击中了,她觉得自己成了一只罐子,或者瓶子,只想从架子上跳下来,把自己跌得粉碎,最好把对面那个男人的头也打破。
几个大学生错愕地看着一对男女,已经忘记自己的初衷。
秦亦峥始终沉默地看着阮沅,眼神晦暗难明。仿佛嫌刺激他尤为不够,阮沅身姿优雅地转身朝她方才坐的沙发走去,弯腰拿起之前搭在沙发上的皮草外套,慢条斯理地将两条胳膊伸进袖管,又随手掸了掸上面的浮毛,自说自话道:“这皮子真不错。”
她声音不大不小,足够秦亦峥听见。
秦亦峥尚未开口,为首的女学生却似乎陡然想起了什么,举起胸前的相机便要拍照。
阮沅从眼角的余光里瞥见,轻蔑地挑了挑唇,既然那人都已经把她钉死在十字架了,这世界上诸般人等如何看她,又与她有什么相干。
秦亦峥眉头却倏然一折,他个子高,腿又长,两步便走到女生身侧,谁也没看清楚他的动作,女生的相机带子已经被他勾在手指上。
“你做什么?”女生紧张地瞪圆了眼睛,伸手使劲儿扯相机带子。
秦亦峥神色淡漠,“把照片删掉。”
“你凭什么,这是我的相机——”
秦亦峥并不言语,只是低着头摁按钮。
女生却愈发焦躁,“你没有权利翻看我的相机。”又竖着眼睛去瞪周围的学生:“你们还站着干什么,看戏吗?”
周遭的大学生才一个个如梦初醒,上前扯膀子的扯膀子,拉袖子的拉袖子,阮沅是见识过秦亦铮的身手的,可是此刻他当然不会和这些学生动手,所以场景一时间荒唐滑稽到了极点,简直像一群猴子吊在树上打秋千。
阮沅也止住了脚步,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眼前的一幕,刚才大义凛然的对她表示失望的是这个人,可是这个人现在又是为什么要替她出头?她自己都不在乎,他倒是瞎操的哪门子心?那些积郁已久的负面情绪让阮沅觉得自己就像一座火山,岩浆已经涌到了焰口。
可是那个人偏生在她出声前发了声:“你到底是什么人?”
阮沅从未见过这样的秦亦峥,目如冷电,声若寒冰,那种凛冽的煞气和威压从他身上释放出来,甚至有学生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为首的女生似乎也惊慌起来,一面拼命地将相机往自己怀里扯,一面兀自嘴硬:“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大学生动物保护联盟的人。你凭什么抢我的相机,你这是犯法的!”
“呵。”借着身高优势,秦亦峥将相机提在了手里,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女生,一字一顿,“我问的是你?不是他们。”
四目相对里,女生觉得心慌气短,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优雅俊朗的外形里偏又透着一股冷厉,此刻被他盯着,虽然是瞧猎物的神情,还是控制不住地脸颊发烫,“我们真的是学生,有学生证的。”声音不似先前那般理直气壮,流露出一股虚弱来。
同为女人,阮沅敏感地发现了女生的变化,她讥诮地撇了撇嘴角,呵,有人还真是招人,两句话就把小姑娘迷得找不着北,转瞬又想起自己,不也是五迷三道的,冷哼了一声,阮沅再也懒得看下去,转身欲走。
“阮沅。”秦亦峥从眼角的余光里瞥见阮沅的动作,喊住了她:“你等一下。”
她的名字从他的口中念出来,仿佛变成了魔咒,将她的脚步瞬间定住,也许,有时候身体比大脑更诚实。
“穿着尸体感觉很美吗?”“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把相机还给我们!”有学生还在嚷着口号。
秦亦峥眯眼打量着这些明显还带着青涩气的生瓜蛋子,他晃了晃手里的相机,笑了:“或许,我换一个问法,这个相机里的存储卡是谁给你的?”
骤然听到这话,女生的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个干净,她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但嘴上还硬撑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就是我们学校的相机。”
阮沅也听出了不对,快步上前,从秦亦峥手里拿过相机,在看到她和阿逛街,和伍媚吃茶的各种照片后,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你跟踪我?”
“我没有!”女生下意识地反驳道。
阮沅居高临下地看住眼前的女生,倏地笑了,她将手里的相机径直丢进秦亦峥怀里,然后伸手勾住女生发颤的肩膀,拍了拍,仿佛校园暴力里的领头的那个大姐头,“走吧,小姑娘,我们到洗手间里谈一谈。”
秦亦峥怔怔地看着前面高瘦的背影,脑子里浮现的却是阮沅刚才的笑容,他从未在哪个女人脸上见过那样的笑容,危险、任性、满不在乎中又带着一点勾引和邪恶,笑得像只大尾巴狼,居然让他有种心悸的感觉,隐隐又有些失落。吐出一口浊气,他麻利地从相机里取出存储卡,无视学生们的闹腾,只听得咔擦一声,纤薄的卡片在他两指之间一分为二,惊得学生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将相机丢给当先的一个学生,秦亦峥声音冷肃:“你们是学生,就该好好念书,不要被一些有心人利用了,真惹出了麻烦,倒霉的只会是你们。”
不知道是被他刚才的武力值吓到了还是真听进去了,学生们这回没有吭声,稀稀拉拉地往电梯方向走去。
折断的存储卡抵在掌心,微微有些刺痛,秦亦峥张开手掌,盯着碎片看了几秒,还是将它们塞进了裤兜,又朝洗手间方向走去。
女士洗手间内。阮沅好整以暇地抱着两条胳膊,听着对面的女生抽抽噎噎地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收到了一个信封,里面有一张相机存储卡还有一张打印纸,说四季酒店要搞一场皮草秀,而你就是策划人,你们和那些无良媒体勾结在一起,鼓吹怂恿更多的人去买皮草,如果我能够接近你,并且拍到你的照片,再写成报道,他有办法让这件事在网络上发酵…”
fuck!阮沅在心底骂了一句,她到底惹到哪路瘟神了。这件事从里到外都透露着古怪,按说此人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跟踪到她,显然有几分能耐,何必借几个毛孩子之手整她。再说便是这事被捅到网上,广大环保主义者对她口诛笔伐,这点唾沫星子根本淹不死她。总之,这一切都无法对她造成实质的伤害,那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方给了你什么好处?别告诉我你是为了保护地球。”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阮沅才不相信眼前是朵纯洁的小白花。
结果小白花头摇成了拨浪鼓,“真的,我真的没有拿一分钱好处。他也没有说给我任何好处。”
居然连一毛钱都没有花,空手套白狼?阮沅有点懵了。或许这些绿色勇士脑子都不太正常?
大概见阮沅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女生嗫嚅道:“我是学新闻传播学的,三月份就要省考了,我们学院有两个选调生的名额,我想利用这件事争取一下。”
阮沅深深地看一眼狼狈的小白花,难以抑制地从心底生出了厌恶。居然也是学新闻的,这样的品性,难怪记者会被称为“妓”者。
“你走吧。”
小白花胡乱抹了把脸,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匆匆奔了出去。
门外的秦亦峥正在抽烟,看见奔出来的女生,下意识地以为阮沅出了什么意外,一把攥住了女生的肩膀。
“疼——”女生又要哭了。这两个人怎么都这么恐怖啊,女的那个是心灵攻击,吓唬她要告她侵犯肖像权隐私权,让她被学校除名;男的这个则是直接动手,肩膀都要被卸掉了。
秦亦峥正要问话,却听见阮沅的声音:“让她走吧。”
看着女生如蒙大赦地跑了,秦亦峥沉默了片刻,“问清楚了?”
“嗯。应该是学校什么环保组织的负责人,收到匿名信,指点她来揭露我这么一个可耻的穿皮草的女人。”阮沅淡淡地说道,“这姑娘倒是个禄蠹的好材料,为了什么选调生名额,不用一点真金白银,脑子一热就来当枪了。”
秦亦峥蹙起了眉头,如果对方不是随机挑中了为首的女生,而是特别选中了她,那揣摩人心的本事也未免太可怕了。想到这里,秦亦峥忍不住出言提醒,“阮沅。你最近自己要当心一点。”
他又喊她的名字了。阮沅心底有股微妙的酸涩,但语气还是疏淡的,“不劳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