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秦亦峥难得的出现了一种叫做焦躁的情绪,屋内血腥味儿因为大门的关闭而愈发浓郁,雄狮几乎是狂性大发,狮鬃像针一般一根根竖立着,挪腾跳跃之间血盆大口大张着,简直恨不得一口将他吞下肚去。
秦亦峥不想伤了那狮子,只是一味闪躲,他的枪膛里还有最后一颗子弹,或者给那头狮子,或者留给自己,又或者可以送到乔赛维的心脏里去,不过现在看来恐怕很难。他不怕死,反正活着对他而言和死去并没有多大区别,甚至死后他可以获得永恒的宁静,不需要再面对左右为难的父亲、放浪形骸艳名高炽的母亲,羞惭以对的继母,还有仿佛生着两张脸的大哥。
无奈畜生到底是畜生,不通人性,那狮子利爪和钢鞭一般的尾巴已经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了不少伤痕,新鲜的人血有股微甜的气味,滴滴答答的涎水从白牙之间落下来,热烘烘的,带着一种臭气。狮子的眼睛里满是戾气和狂躁,屋子里本就七零八落的家什在它的撕扯咬拽之下已经变成了碎片。
秦亦峥的手指下意识地扣紧了扳机,然而谢静蕙左手抱着幼年的云豹,右手拿着奶瓶给它喂牛奶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心脏蓦的一软,秦亦峥握着□□的右手终是缓缓垂下,轻轻吐出一口气,他对着大门平静地说道:“乔赛维,我认输。”
大门轰然顿开里是乔赛维响亮的大笑声,他笑得那么愉快,仿佛这些年所受到的来自于秦亦峥的打压都随着“乔赛维,我认输”这六个字而一扫而光,不过他倒还没有猖狂到轻视自己的性命,依然由几个保镖保护着,站在了秦亦峥的对面。
那狮子见大门洞开,扭头朝一干人扑了过来,有保镖当即面白腿软,下意识地想往后躲,被乔赛维抬手就是一枪,打在颈部大动脉上,血喷得到处都是,雄狮扑上前去,一口咬住喉管,凑在上面去舔吮还温热的血液,金色的鬃毛都被染红了。
“唔?”乔赛维斜睨着看一眼身旁的金毛,金毛咽了口唾沫,端着大型的□□,赶紧给了雄狮一枪。那狮子虽然还在扑腾,但脚步很快便虚软了起来。几个保镖这才拿着枪托将它推搡进了笼子,又将笼子推上轮车,往仓库送去。
“ 秦亦峥,既然认输,就拿出点诚意来。”乔赛维阴测测一笑:“手里还拿着你的□□,是想放冷枪吗?”
秦亦峥冷哼一声,单手将弹夹退出来,最有一颗子弹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听说你家老头当年犯了错,被剁掉了一根小拇指,只剩下九根手指,所以有个诨号叫秦九。”乔赛维微笑着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解剖刀:“这刀连虎骨都砍得动,想必你的手指指骨应该不会比虎骨还硬吧?”
秦亦峥只是安静地看着乔赛维,淡淡道:“阮沅在你手里?”
在没有陷入穷途末路的时刻,他不好开口询问阮沅的下落,他所关心在意的人,不仅会成为掣肘,甚至为因为他而丢了性命,静蕙已经死了,他不能再害了阮沅。但是此刻他已经俯首低头,阮沅是跟着她的,他必须对她的安全有所交代。
“ 啧啧,秦二少现在才问红颜知己不觉得有些晚了吗?”乔赛维一边把玩着手里的解剖刀,一面笑微微地说道。
“你放她走,我的命归你。”
乔赛维的嘴角讥诮地歪了歪:“秦亦峥,你有几条命可以为了女人去死?何况——”慢条斯理地顿了顿,“你以为现在的你还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本吗?手下败将,何足挂齿。”
“是吗?”秦亦峥挑了挑眉毛:“那你为什么站的离我这么远?你怕我,乔赛维。”
乔赛维傲慢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秦亦峥,不要试图激怒我。我从不会为了所谓的傲气和脸面做出蠢事。要我放了阮沅可以,拿你的右手小手指来换。你知道的,我乔赛维一诺千金,从不食言。”
“好。”秦亦峥声沉如铁。
在乔赛维的示意下,一个保镖拿着枪管抵在秦亦峥的太阳穴上,另外一个反剪了他的左手,他的右手手腕则被金毛按在桌上。乔赛维手里拿着刀,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异常的兴奋之色,仿佛两小簇火焰,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秦林恩的嫡亲儿子,八岁就跟在雇佣兵之王季山后面学习,十二岁便开始声名鹊起,十六岁成为王牌狙击手,得到了“冥王”这样的称号,十七岁之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二十二岁入选信号旗特种部队……太过灿烂和华丽的履历表,连自己的父亲都对他赞不绝口。可是那又如何,“目如鹰^,伏如鬼魅,冷血如凝,一击必杀”的秦亦峥此刻还不是任他乔赛维宰割,他当然不会蠢到杀了秦亦峥,秦亦峥可不是秦瑞铖,他是秦林恩的亲生儿子,倘若秦亦峥死在他手里,将会给乔家带来无限的麻烦。可是这一刀他还是要砍,这一刀是砍去了秦亦峥的威风、尊严、光环……乔赛维忍不住又一次大笑起来,嘴角有狠厉之色一闪,银光闪闪的解剖刀裹挟着风声,朝秦亦峥的右手手指挥去。
阮沅拿着枪奔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个场景。
不,不要。他该是穿着白大褂的英俊医师,而不是少截手指的黑帮烂仔。阮沅想也没想,便朝着乔赛维扣动了扳机。
子弹从乔赛维的气管来了个对穿,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脖子,那里血液正汩汩地流出来,热而粘。他又费力地看向阮沅所站的方向,那女人跟打摆子一般颤抖着。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她还不错,甚至某个时刻,他确实存了娶她回来当老婆的念头,想着要好好对她。他想愤怒地发声,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嘶哑的嗤嗤声,自己整个身体仿佛都在漏气,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力就从这个枪眼里一点一点流失了,中弹的乔赛维终于倒在地上,死了,死不瞑目。
变故发生得太陡然,控制住秦亦峥的三个保镖都有些吓傻了,秦亦峥却突然发力,将负责拿枪指着他的那名保镖手腕一折,三下五除二便夺下枪来,对着那保镖额头中央便是一枪。金毛和另外一个保镖见势不妙,拔脚就想跑,偏偏两腿筛糠一般,走路都有些打拐,被秦亦峥两枪便结果了性命。
阮沅已经跪倒在地,乔赛维死不瞑目的脸就这样直勾勾地对着她。他的眼神早已经涣散,但是阮沅却觉得乔赛维一直在死死盯着她。无论她看向哪里,他的眼神都无处不在。
从小到大,她最多逞口舌之利,连打人都没打过,别说杀人了。枪她确实玩过,也不过就是跟着哥哥阮咸去靶场玩玩而已。可是就在刚才,她拿着枪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对于一个一直活在健全的法制社会里的人来说,不论被杀的是怎么样的人,没有人可以随意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这算是一条普世的价值观。
□□后座力震得她掌心发麻,阮沅却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是木木的。夏末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却觉得发冷,连牙齿都有些咬不紧。
夕阳西下,整个庭院里遍地全部都是尸体,血液已经干涸,变成一种肮脏的紫黑色,不少苍蝇嗡嗡地叫着,在这些还算新鲜的尸体上热切地盘旋、停留、叮咬、产卵。热风里都带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
秦亦峥低头看着面前的阮沅,她的膝盖跪在粗糙的沙地上,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整张脸都是怔怔的,连眼神似乎都失去了焦距。那把救了他的枪被她丢在一边,黑色的枪身在金橙色的太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色泽。
谢静蕙到死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她得到了他的温柔、善良、美好、积极的一切,可是她却一次次被逼着去面对状若修罗恶鬼的自己,他可以拒绝她,但是他不该让她去承受这一切。秦亦峥觉得胸口充溢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于是他蹲下/身,第一次主动将阮沅抱进怀里,慢慢拍着她的背:“都过去了,哭出来,哭出来就没事了。”他九岁那年第一次杀人,吐得一塌糊涂,结果季叔叔只是冷酷地让他去多做一百个伏地挺身和负重多跑三公里。他还记得自己一边跑一边哭,在心底怨恨父亲送自己到季山那里,怨恨母亲将自己生下来,怨恨自己悲惨的命运……
阮沅下意识地反手抱紧了秦亦峥。秦亦峥这才发现她其实很瘦,抱起来都是骨头。她在他的怀里,像受惊的小动物那样轻轻颤抖,然后才压抑地哭出来。她的泪水沾在了他的脖子上,滚烫的,叫他觉得像被沸油溅到。
远处,陈良勇看着夕阳下拥抱在一起的两人,几次想插话又默默咽了下去。最后实在没忍住,小声提醒道:“那个,大侠,咱是不是回酒店再抱,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死了这么人,惹来警察就不好了……”
“你去堂屋里把我带过来的那个箱子提出来。”秦亦峥毫不客气地吩咐陈良勇。陈良勇立刻狗颠儿似地跑进堂屋。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在陈良勇心目中又多了一个阮咸妹夫的身份,陈良勇哪敢不听话。
阮沅还在哭,她仿佛要将自从遇到顾子夜以来所受到的委屈悉数发泄出来。秦亦峥一手揽着她,一手接过陈良勇递过来的箱子。
他单手在箱子上按了几下,箱盖里翻出一个夹层,秦亦峥拿出手机,给南嘉鱼拨了个电话。
“学长,我把乔赛维在曼谷的老巢给端了,这边的动物要烦你找人赶紧过来处理一下,我不想横生枝节。”
电话那头南嘉鱼显然相当吃惊:“你没受伤吧?我马上就让基金会的人过去,你先撤吧。”
“嗯,我没事。那有事再联系。”
“好,再联系。”
因为阮沅只顾着哭,她并不知道秦亦峥的这通电话是打给自己的表哥南嘉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