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显然是刚刚离去的阿琥送来的,里面还有两只白煮鸡,秦亦峥直接端着盘子给了外面的云豹。
菜色是典型的东南亚口味,青木瓜沙拉,咖喱炒蟹,烤墨斗鱼,冻樱桃汁,还有两份蔬菜炒饭,米饭用葡萄叶子包裹成一条一条的蒸熟了,可以蘸酸奶吃,也可以蘸蕃茄酱。阮沅本来就嗜酸辣,对面又坐着心上人,一顿饭自然吃得很是尽兴。
吃完饭,秦亦峥正要收拾碗筷,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阮沅赶紧凑上去想帮忙。
“我来洗吧。”
秦亦峥手里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你是客人,这些事不好让你做。”
客人,两个字便给她定了性。阮沅缩回手去,原先的好心情一下子被破坏殆尽。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沉默地上了楼。
坐在客房的床上,阮沅有些愤懑地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文档在键盘上噼哩拍啦敲打了数行的“顾子夜大混蛋!”
“蚊香我放在这里。”门外忽然传来“大混蛋”动人的嗓音。
阮沅手一抖,食指下意识地按在“backspace”键上,一行“顾子夜大混蛋”瞬间由后往前迅速消失。
秦亦峥放下蚊香后便走了。阮沅盯着电脑屏幕上满满一屏的字符,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摁着“backspace”键,将满屏的字符逐一删去了,对着白茫茫一片的屏幕发了一会儿呆,这才跳下床去点蚊香。
黄铜的蚊香盘中间有个尖尖的凸起,可以将蚊香插在上面。秦亦峥还贴心地放了一只塑料壳的打火机在蚊香盘里。
阮沅捏着打火机蹲在灯影里点蚊香,绿色的盘香头上红点一闪一闪,接着便吐出一阵青烟来。阮沅将蚊香盘搁在床下,便又坐回了床上。百无聊赖的阮沅打开了音乐播放器,然后将手枕在脑后,眯着眼睛听音乐。
东南亚腹地气候潮湿,即使洗过澡,身上也总有股黏糊糊的潮气,连带心里也是潮乎乎的,是卧也不安,坐也不安。阮沅只觉得往日顺耳的音乐听着也有些聒噪起来,索性直接关了电脑。
屏幕刚变成一片黑暗,窗外天空忽然有闪电划过,如同银蛇乱舞,紧接着便是轰隆的雷声,天幕仿佛被撕开了裂口,雨水哗啦啦地自九天之上被倾泼下来。
东南亚的雨季总是这样,像一个莽撞粗暴的不速之客。炸雷一个接着一个响起,震的人耳膜都隐隐发痛。
房间里的日光灯忽然霎了霎,然后就很突然地熄灭了,整个房间一下子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阮沅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两条胳膊。
一道紫色的闪电之后一个极响的焦雷,连窗棂都簌簌振颤,窗外肥绿的树木在风雨里被压作一团,植物和泥土混杂的腥味儿从窗缝里挤进来,阮沅再不敢一个人待在黑暗里,跌跌撞撞地跳下床,摸索着往房间外走去。
才走到门口,就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阮沅下意识地就伸手抱住秦亦峥的腰。隔着一层布料,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好闻的男子气息和体温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让阮沅又是心酸又是身软的味道。
秦亦峥只感觉一个香软的身体撞进了自己的胸口。那具身体微微有些发颤,似乎是受了惊吓。那双手那么紧地搂着他,仿佛他是她世间最后一根浮木。他微微僵硬地任由阮沅抱了片刻,才轻轻挣开,又安抚地在她肩上拍了拍,淡淡道:“估计不是保险丝断了就是跳闸了,别怕。”说完又将手里的电筒递给阮沅:“这个电筒你拿着。早点休息吧。”
“顾子夜——”阮沅很想告诉他,她有些害怕,她希望他可以陪着她一小会儿,可是她更害怕她开了口之后被他拒绝。
已经准备离开的秦亦峥回头望她一眼:“还有事?”
黑暗里阮沅痴痴地看着秦亦峥的轮廓,终于还是摇摇头:“没事。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晚安’。”
秦亦峥似乎感觉到了她灼热压抑的目光,眼睫微垂:“晚安。”
秦亦峥离开后,阮沅一个人躺在床上,紧紧攥着那只手电筒,金属的外壳都被她握得发热起来。
隐隐约约的,她似乎听见了顾子夜养的那只云豹的叫声,在这风雨大作的夜里听着分外可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风雨声才逐渐变小。阮沅意识也开始昏沉,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她依稀听见了窗台上有的声响,又似乎是嘶嘶声。
难道是蛇,阮沅惊得脊背上寒毛一下子竖了起来,她想也没想,攥着手电筒,赤着脚就往秦亦峥的房间跑去。
因为楼上房间是一条线路,秦亦峥的房间也是一片黑暗。
“顾子夜,顾子夜——”阮沅小声地唤着,不留神脚下一绊,整个人都向前方摔去,手电也骨碌碌滚远了。万幸秦亦峥的房间是日式,没有什么杂物,听见动静的秦亦峥也从榻榻米上起身想接住她,然而此时他自己也是头重脚轻,又在暗中,居然没有接准,阮沅径直跌在了他身上。
两个人胸脯靠胸脯,女人柔软的胸部和男人结实的胸肌碰撞在一起,那微妙的弹性叫人恍惚。阮沅的唇就从秦亦峥的脸颊上擦过,软软的,凉凉的,像是从芭蕉叶上滴落的一滴露水。
阮沅也是羞得恨不得连脚趾都蜷缩起来,从小到大,奔着她这个人或者她阮家千金身份的男人犹如过江之鲫,但是这些男人顶多将一份情书递到她手里之后便是从此见着她绕着走,不用想便知道是自家哥哥给出手教训了,所以阮沅长到二十三岁,实打实的恋爱她却是一次没有谈过。青春叛逆期也不是没有为阮咸干涉她的恋爱而大吵大闹过,可惜阮咸道行太深,每次都会笑眯眯地揉着她的脑袋承诺等她长大了一定会给她找一个全世界仅次于他的男人,而她每次都会跑去卫生间作呕。
阮沅想赶紧撑着爬起来,免得顾子夜以为她是撩骚,故意占他的便宜,然而黑暗里,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秦亦峥的掌心,他的掌心滚烫。阮沅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就去试着摸他的额头。
秦亦峥想拦她,然而此刻没有拦住。
阮沅只觉得掌下触碰的肌肤一片火烫,上面还有细密的汗珠,濡湿了她的掌心。
“你怎么发烧了,顾子夜。”阮沅语气很是惊讶。
“不碍事。”他才一发声,阮沅便发现他连嗓子都有些哑了。
阮沅摸索着找到了手电筒,摁下按钮。秦亦峥有些畏光地伸手在眼前遮了遮。阮沅赶紧将手电微微偏过去一些,恰好照到了榻榻米上一个小闹钟,现在竟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你的药箱呢?你不是医生吗?”阮沅有些慌神了,家里有家庭医生,头疼脑热对她来说,只要打个电话就自有专业人士前来料理。
“我不是医生。”半天,秦亦峥才寒着声音说了这么一句。
阮沅只顾着着急,也没留神他语气的不正常。她打着手电便自作主张地进了秦亦峥的浴室。在盥洗池上拽下一条毛巾,用冷水浸湿了,再挤干,然后叠成小块放在秦亦峥的额头上,想给他物理降温。
秦亦峥其实是伤口有些化脓感染,再兼之刚才冒着大雨去给云豹小谢挪了窝,这才在后半夜发起高热来。阮沅不清楚内情,只觉得他这病来的很是古怪,毕竟在她心目中,顾子夜是个龙精虎猛的神人。呃,龙精虎猛用在这里似乎有点不对路,阮沅轻轻蹙了蹙眉毛。
秦亦峥有些不自在地抗拒着阮沅在一旁照顾他:“我没事,就是发烧而已,你去睡吧。”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所以这句话听在阮沅耳朵里,叫她心底有些涩涩的感觉。她也没回话,只是安静地拿起他额头上的小毛巾,又打着手电去水龙头那里重新浸一浸毛巾。不过这次出了浴室的阮沅为了防止手电光线刺眼,特地将手电角度放低了,于是她一下子便看见了秦亦峥左臂上的纱布居然不见了,枪伤形成的伤疤上面有好些黄色的脓血正在蠕蠕流动着。
“这是怎么回事?”阮沅一下子蹲下来,目光焦灼地盯着秦亦峥的伤口。
“没事。”秦亦峥下意识地接口。
“顾子夜,你当你是铁打的啊!”阮沅对他这种轻贱自己身体的态度很是不满,不由拔高了声音:“医药箱呢,你的医药箱呢?”
因为外伤炎症存在,物理降温基本不起作用,秦亦峥只觉得头疼欲裂,“不在这里。”
他声音很低,显然是精神不济。
“在车上是不是?钥匙给我。”阮沅此刻完全忘记了恐惧。
“我没事。”秦亦峥还在逞强。
阮沅懒得再问他了,自己拿了手电在房间四处寻找,最后在卫生间洗衣篮的一堆湿衣服里找到了放在裤兜里的车钥匙。二话没说,阮沅抓起钥匙便要出去。
烧得有些昏沉的秦亦峥挣扎着抓住阮沅的脚踝,努力抬起身子:“我没事,外面黑,你一个人——”
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叫阮沅陡然觉得心里涨的满满的,认识他这么久所受的委屈一下子烟消云散,似乎什么都值得了,连眼睛都跟着发酸,几乎要掉下泪来,她努力抬了抬头,用力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憋回去,这才微笑着蹲下身,温柔地握住秦亦峥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我很快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