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阿璋的青年吃惊地张大嘴巴:“大哥你认识这记者啊。你怎么会认识这记者的……”
“阿璋,你很吵。”秦亦峥侧过身体,示意阿璋将阮沅扛进屋里。
屋内陈设简单,阿璋将阮沅放在长椅上,然后就抱着手站在一边。
“去把我的药箱拿来。”秦亦峥面色沉静地吩咐阿璋。青年应了一声,进了里屋。
“把纱丽脱了。我给你处理伤口。”
阮沅咬了咬下嘴唇,声音不觉有些闷:“你先转过身去。”
秦亦峥折了折眉毛,终于还是沉默地背过身去。
阮沅脱掉外面罩着的纱丽,从脖子上卸下了那枚装有针孔摄像头的吊坠。右手从小衫的领口伸进去,走胸/罩罩/杯里摸出了一小叠美金,几枚纽扣电池。又从袖口扯下了一根小小的录音笔。因为手上有伤,这几个动作做下来,她额头沁出了一层薄汗。
“好了。你可以转过身来了。”
秦亦峥回过身时,就看见长椅上莫名地多出了许多东西,猜测大概是她藏在身上的。
“大哥,药箱给你拿来了。”
秦亦峥“嗯”了一声,蹲下身去看阮沅的伤口。
最严重的是脚板底,尤其是左脚,被划得鲜血淋漓,手掌因为摔倒时支撑身体而按在地面上,也有小粒的沙石、煤渣嵌进了皮肉里。膝盖和小腿倒是受伤最轻,大概是因为有长裙做缓冲,只微微擦破了一点皮。
秦亦峥查看伤口时,阿璋开始讲述自己是怎么碰上阮沅的:“我在路上看见她被好几个男人拿着棍子追赶,为首的男人说她是家里逃婚的女人,一时就没插手,跟了一路看热闹。后来这记者被路上的一块西瓜皮绊倒,被那帮男人追了上来,结果她却跟变形金刚似的,一把扯了头纱和假发,说自己是法国的记者。我这才跳出来英雄救美,早知道大哥你认识她,我该把这个救美的机会让给你才是……”
秦亦峥扭头定定地看了一眼聒噪的青年,阿璋立刻悻悻地闭了嘴。
“伤口里的脏东西我会用针头给你挑出来,挑干净了才好清洗伤口。”秦亦峥稍稍放软了些语气:“可能会有一点痛,忍着点。”
阮沅轻轻“嗯”了一声,看得阿璋在一旁啧嘴,刚才凶悍得跟母老虎似的,到了大哥手里,就乖顺得变成小白兔,不,小灰兔了。
秦亦峥打开了药箱,低头取了消毒针头,又戴上了乳胶手套。然后便握住了阮沅的脚。
此刻她的脚很脏,昨日又没能洗澡,会不会有什么气味,阮沅觉得脸上发臊。乳胶手套很薄,她能感受得到他掌心的热力正汩汩流进她的皮肉里。又羞又窘的阮沅连脚趾都蜷缩起来。
针尖已经探到了伤口,秦亦峥动作快而稳,将煤渣和砂砾逐一剔拨,阮沅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疼痛,或者说,即使有疼痛,因为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脸,她也感觉不到了。
“好了。把手给我。”
因为看得太入神,一直到秦亦峥说第二遍时阮沅才听见,赶紧将手掌递了过去。
秦亦峥左手握住她的四指,右手捏着针头,将掌心里嵌入的脏东西小心翼翼地剔除。阿璋伸头一看,嬉皮笑脸地说道:“这位女施主,看您的手相,感情线有断裂,线上还有岛纹,爱情婚姻恐怕波折较多,难以顺遂呐……”
阮沅并不相信这些命理,所以当下只是恶狠狠地瞪了这个碌募一镆谎邸
阿璋笑嘻嘻地说道:“你可别不信命,人啊,是挣不过命的,你看这个命字,人一叩,意思自然是人规规矩矩叩首服从的便是命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你看上去挺草包的,讲起话来倒是头头是道。”
两个人正在互相揶揄,秦亦峥的手却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德仁法师的话语又在耳畔响起:“亦峥,你的四柱日时支冲,伤妻克子,命里又多羊刃,太强必克,子女缘薄。唉。”伤妻克子,静蕙和孩子,血,那么多的血,秦亦峥手指不由用力,将针头都捏得弯了。
“啪”地一下将针头丢进垃圾桶里,秦亦峥摘下乳胶手套,起了身。背着二人,他徐徐吐出一口浊气,这才从医药箱里拿出消毒棉签、双氧水和龙胆紫溶液。
双氧水消毒伤口的时候有强烈的刺激感,痛得阮沅嗖嗖地倒吸凉气,阿璋则毫无人性地在一旁看热闹,就差拍手叫好。秦亦峥给阮沅用双氧水清洗伤口之后又给她涂了龙胆紫溶液。阮沅的手脚和膝盖、小腿立刻变得这里紫一块,那里紫一块。
“好像奶牛啊。”阮沅嘟哝道。
耳尖的阿璋听见,讥笑道:“就你这肤色,这身材,还好意思叫奶牛,顶多是个杂交的大麦町。”
阮沅对自己的肤色倒是一直很满意,唯独对胸前的飞机场深以为恨,此刻被阿璋无耻地戳伤口,又是当着心上人的面,脑子一热,忘记自己脚上还有伤,抬脚就向阿璋踹了过去。
“被乱动。”脚踝刚踢出去,却被秦亦峥眼疾手快地握住了。这会儿他没有戴手套,是他的手掌直接贴在了她的皮肤上。男人的手温暖干燥,掌心和指腹还生着薄茧,阮沅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不过万幸的,她脸上的修容液还在,除了自己可以感受到两颊升温,别人丝毫看不出来。
“你是属驴子的吗?还尥蹶子。”阿璋没好气地说道。
“阿璋,安静。”秦亦峥声音微微沉了几分。
“偏心。”阿璋嘀咕了一句。
“还要打一针破伤风。”说完秦亦峥又从药箱里去了一支窄瘦的蓝玻璃管注射器,吸了药水,弹掉气泡,然后示意阮沅抬起右臂:“先做皮试。”
这下阮沅傻眼了,她平生最怕的就是打针吃药。小时候吃药,药片还凑合,胶囊死活都咽不下去。后来还是阮咸想了个主意,把胶囊塞在香蕉里,然后让她大口咬一段,囫囵嚼几下一起咽下去。如今她二十三岁了,还在使用这种不科学的服药方式。至于打针就更可怕了,她晕针,曾经有一次,臀部肌肉注射时因为阮咸没按牢她,她一动,把针头给弄折了,成为阮家定点医疗的那家私立医院里医生护士畏之如虎的“女金刚”。
咽了口唾沫,阮沅往后微微一缩:“可以不打吗?”
她眼睛本来就生得大,又是金棕色的,此刻这么微微仰着头,密密的一层睫毛那么颤呀颤呀,仿佛有无数细碎的金色灰尘从天而降,秦亦峥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睛,低沉道:“怎么,这么大的人还怕打针。”
又被鄙视了。然而此刻阮沅实在硬气不起来,只能虚弱地“嗯”了一声。
阿璋立刻乐了,然而他才想开口,就收到秦亦峥警告的眼神。
真偏心。阿璋腹诽。
“再怕也要打。”秦亦峥已经伸手握住了阮沅的手腕,沾了碘伏的棉签在她手腕内侧轻轻一扫,微凉的触感里阮沅忽然听见秦亦峥问她:“你为什么到工厂里做卧底?”
这算是他第一次主动问起她的情况,阮沅有些受宠若惊,立刻回答道:“前一阵子这边制衣厂大火,我想写一篇血汗工厂里女工生存状况的深度纪实报导……”
然而话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因为顾子夜这心黑手辣的家伙趁着她说话分神的当儿,已经给她来了一针。
“好了,待会儿不过敏的话还有一针。”秦亦峥一面丢针头一面抬腕看了看时间,他手上戴的是一块由美国陆战队海豹部队研发的鲁美诺斯军表。
阮沅恨恨地剜了一眼秦亦峥,居然对她使用美男计,真是没有医德。
五分钟后,秦亦峥看过刚才做皮试的部位,确认没有过敏,又拿起了另外一只白色塑料管注射器。随着他修长的中指轻轻弹击注射器外壁,阮沅又开始紧张起来。
“哪只胳膊?”
居然还不忘民主,阮沅以壮士奔赴刑场的英勇表情抬起右胳膊,紧咬着下唇背过脸去。只是纤细的胳膊总是控制不住地有些发颤。倘若阮咸此刻也在,一定会惊讶得眼睛珠子都要掉下来,这还是他那打针时恨不得要两个壮汉按住才能好好打针的宝贝妹妹吗?
秦亦峥唇角忍不住微微向上勾了勾。这次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给阮沅扎了一针。
“好了。”
阮沅这才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口气。
秦亦峥则弯腰收拾起了医药箱。
“顾子夜,你怎么会在达卡?”伤口处理完毕的阮沅坐在椅子上荡着脚,开始翻旧账:“一个多星期前,在印度瓦拉纳西,就是中元节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也在恒河边放河灯的?我喊你,结果你装没听见对不对?”
秦亦峥收拾东西的手微微一滞,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初。盒上医药箱的那一瞬,他眉目清淡地开了口:“我在达卡有私事,不需要向你汇报。至于你说的什么放河灯,你应该是看错人了。”
他不承认,阮沅也没有办法。
“伤口已经给你处理好了,你什么时候打电话给你的家人或者同事,让他们来接你走?”秦亦峥开始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