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没有声音了,李爸爸轻轻的把窗户关上,李妈妈领着李萌回了卧室。
家属院里安静的不像话。
突然一声哭嚎,撕心裂肺的像母亲被夺走了孩子。
吓得李萌浑身一哆嗦,李妈妈搂着她的胳膊都收紧了。李爸爸又快步走到厨房,侧身把窗户推开一个小缝往外看。
那个哭声很快戛然而止,瞬间消失。外面又变得安静的吓人。
过了十分钟李爸爸回来了,李妈妈和李萌都看他,等他说刚才又出了什么事。
“他们把许家的孩子和许毅然的老婆都带走了。他老婆可能让人打了麻醉,是抬下去的。”李爸爸使劲的搓着手,李萌仔细看,发现他的腿在发抖。
“为什么啊?”李妈妈把李萌放开,拉着李爸爸到一边小声说话:“许家的孩子是不是……死了?”
“听许毅然的意思应该是。”李爸爸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他眉头皱得死紧,两只手还在不停的搓。
“真是可怜啊……还那么小……”李妈妈摇摇头,当时许毅然结婚和孩子满月时她都随了礼,还在楼下见过他们小夫妻两个抱着孩子出来晒太阳。
李萌的脑袋都有点发木了。
这天确实没有发水,可到了晚上她也不觉得渴。躺下睡觉时,她半梦半醒的时候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
一会儿想那些穿防护服的人是把那个孩子的父母都带走关起来了吧,可能是因为他们犯了法?
过一会儿,想起来那个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要是得了传染病,那个男的和他的妻子也可能得病,抓走他们是为了治病吧?
半夜,家属院里突然传来一群人跑的脚步声。不到一分钟就听到有人摔倒了,后面的脚步声立刻停了,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早上起床时,李妈妈做了一锅粥。吃这个连饭带汤都有了,旁边还有煎的饺子。一家人坐在一起没什么滋味的吃着。
“昨天半夜是不是有人跑,然后给抓住了?”她问李爸爸。
李爸爸点点头没说话。
“……之前都没人管的,现在都能抓人了。”李妈妈叹气。前段时间这个院里的人天天出去找水,那时这一片都没有管。“这警察是又回来了?”
“应该不是警察。”李爸爸两口喝完粥,说:“昨天那些人动作太利落了,警察再能干,他能跟咱们老百姓动手?你见过这样的警察没?至少也是防暴警,不过我觉得像军队。”
李妈妈把剩下的饺子都拨给李萌了,交待她要吃完,转头跟李爸爸说:“咱们市没军队吧?倒是有个陆军学院,不过里面都是大学生啊。”
李爸爸坐到沙发上,“我就想这么乱着乱不了几天,市政府不会干看着不管。这两天外面打架的越来越多了,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害怕。真怕那些不要命的跑家里来抢,幸好现在有人管了。”
李妈妈把筷子和碗收到厨房,先拿餐巾纸擦一遍,再沾上水擦一遍,然后倒上开水晾着,下顿做饭用水就是这个了。现在真是一丁点都不敢浪费。
“我也怕,这几天睡都睡不踏实。咱俩出去的时候,把萌萌一个人留在家里,有两道铁门我都觉得不安全。现在这人太狠了,他要拿东西把咱们的门砸开,萌萌跑都没地方跑。”李妈妈把李萌搂到怀里,这段时间真是恶梦。
不管是警察还是军队,李家确实感觉比前几天安心多了,大门也不必用柜子顶着了,睡觉也不用一会儿起来看看窗户了。虽然水还没送来,但好歹是有希望了。
但要说现在大家已经没什么心事了也不对。
李妈妈总爱去厨房点东西,看家里还有多少吃的,什么东西快吃完了就记在一张纸上。
“下回有人来送东西的时候给他们看看,不知道能不能多要点。”
还有水。
李萌就看到李爸爸十分钟里去窗户那里看三趟,就是想看他们什么时候送水。
以前刚上大学的时候,她们寝室和其他女生寝室喜欢在放学后一起去外面逛街吃饭。大学城附近虽然远离市区,但绕着大学旁边的这条路上有很多小贩。
有次一个女孩买了两只小仓鼠,不贵,一只两块钱,那个笼子都要十块。小贩说仓鼠特好喂,就是老鼠,每天给点米饭馒头就能活。
买回来三四天后,李萌想起来问那个女孩:“你的那两只仓鼠呢?”
那女孩一愣,突然大叫:“哎呀!我都忘了!!”赶紧去看,两只小仓鼠都死了,只好扔垃圾箱里了。
跟那个女孩一个寝室的都说:“好脏啊。不知道死几天了。”
也有人问她,“你怎么忘了啊?”
“这两天事多嘛。谁知道它们怎么这么容易死啊。”那女孩也觉得不快。
李萌当时跟卢圆和蒋苗说那个女孩,“她怎么那么狠心啊!那是条命啊!”
现在李萌觉得她和李爸爸、李妈妈,还有这个家属院的人都成了小仓鼠。外面的人不给他们送吃的,送喝的他们就没办法。
以前觉得住在市区,买什么吃的喝的都方便。家门口不远处就有菜市场和肉店,还有超市、小卖铺。
现在突然变成这样,再出去才发现那些方便的菜市场、小卖部、超市都还在,里面能卖东西给他们的人不在了,他们就再也拿不到东西了。那些地方成了一幢幢空房子。
其实整个城市也像一个仓鼠笼子,住在里面的人要吃要喝要生活,都要依靠别人。政治书上说人是群居动物,她当时还没有太深刻的感觉。现在她明白了。
人是群居动物。人是没办法独自活下去的。
社会是一个大机器,每个人各分自职,各司其职,这机器动起来,住在这个机器里的人才能活下去。
现在这个机器不动了,住在这个机器里的人就没有生活来源了。
就像他们。以前他们可以说,我用双手劳动挣来生活所需。现在没有给他们劳动的地方,就只能任人宰割。
李萌想起蒋苗,蒋叔叔能带着蒋苗逃走,就一定能照顾好她。当时她觉得蒋苗可怜,因为身边只有一个蒋叔叔,而她父母都在。现在她发现其实不是这样。
这次断水的事让她有种感觉,继续留在这里,不管吃的喝的都要依靠别人送到门口,别人不给,他们一家连出去抢都找不到地方,只能慢慢饿死、渴死,要么就像那个小婴儿一样,不知道怎么就死了。
她现在才发现,其实死一个人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那些人不在乎。那些给他们送吃的、喝的,把他们关在这里的人没那么在乎。可能这个小婴儿只是死亡人数上的一个数字而已。
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渺小的连死都不会让人记住,李萌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但她想起了蒋中兴。
她想,做人就应该像蒋叔叔这样,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可能机会一下子就消失了,不能抓住就晚了。
还有,做人一定要拳头够硬,够大。
李爸爸和李妈妈出去抢东西,被人打,被人抢。他们在家里也害怕被人闯进来抢,连睡觉都不敢。这就是因为他们打不过那些人。
可是现在下定决心当个女泰山也来不及了。李萌异想天开起来,要是家里有枪,有武器,有人手,那时就不怕了。
市三院里,卢圆的笔记本里正摆着一份当实验体的电子稿。
那天杨先伟来了之后,把电子稿传给她让她先看一看。“我希望你能去,这个实验是由我牵头的,我可以向你保证,实验过程中绝对不会有伤害实验体的行为。你们去只是做为协助。”
电子稿很简单,虽然写了整整一本的内容,二十三页,去掉前言后记,整十九页,不过里面的内容都是一见一看很正规,但再细看就什么也没写的内容。
前三章都是喊口号,号召全国人民为了战胜这个传染病做斗争。三个人写了前三章,内容大同小异。
卢圆看到杨先伟那一篇放在最后,还算交待了点东西。前两章,一个署名杨寿成,一个署名董先,都是大话套话。
前三章就用去了六页纸。
从第四章起,终于挨着这个实验的边了,一条条分门别类看起来很多内容。卢圆认真从头看到尾,前面三分之二都在写实验本身遵纪守法,不会违反国家法律和公序良俗,写实验体要配合实验进行,列出了实验的方式,这一部分是一长串的专业实验名称,英文缩写,后面有解释:但中文并不比原文看着轻松到哪里去,至少每个英文缩写的中文翻译看起来都像天书,字都认识,放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而且上面有一个词很让人担心:暂定。
什么都是‘暂定’的。每章后面都会有一行小字写:“需根据实验进程需要做出更改”
最后一章半写了关于实验体所能获得的荣誉和奖励。
这份文件有着所有格式文件的通病,它只会规定卢圆等人的义务,对他们应该享受的权利一笔带过或只字不提。
它会着重规定对方具有什么权利,需要得到什么样的服务,但对它应该承担的义务就合理规避了。而且,绝对不会提如果它没有做到它承诺的事会有什么样的惩罚。
就算这样,卢圆还是把这份文件逐字逐句看了好几遍,翻过来倒过去的想。当杨先伟再次过来的时候,她还在看这份文件。
杨先伟敲敲门上的小窗,他今天终于是穿着防护服来了。卢圆抬头,觉得还是这副样子看着熟悉。
“看完了吗?”他指指她的笔记本,“考虑好了吗?”
卢圆拿上笔记本,走过来隔着门说:“看完了,我有几个问题,你能回答吗?”
“可以,你问吧。”杨先伟点头。
“是你提出这个实验计划的,那是【你】来主导完成这个实验吗?”卢圆着重这个字。
杨先伟想了一下,摇头说:“不是。领导这个实验计划的是董先,他负责政治工作,你可以把他看成行政管理人员。实验室里我上面是杨寿成杨老先生,他是我的前辈。”
“那你是干什么的?”卢圆问的很不客气,这么一看杨先伟根本什么也管不了。
“这个理论是我提出来的,实验也由我管的。”杨先伟努力想解释的更具体一点,“就是具体的实验是我和我实验室里的人来操作的。”
也就是说,干活的是他,领赏的别人。
卢圆没忍住,低头翻了个白眼。这跟她期待的可太不一样了。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那实验体的选择是你管的吗?”
“是,红专市这块是我来负责的。”杨先伟这个答得很快。
“有什么要求?实验体是随机抽取的?这个是怎么选的?”卢圆最想问的是这个。她想给李萌一家争取一个机会。虽然她不知道他们愿意不愿意去,毕竟当实验体听起来也不怎么安全,但是这是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红专市缺水和暴动的事市三院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缺水最厉害的时候,她每天也能得到一瓶矿泉水。省卫星频道里新闻上也没有说得很严重,她就知道水厂出问题了,缺水了,还有一些人出来打砸抢了。
这件事给她提了一个醒。宏观看来留在城市里,人群中间是最安全的,因为政府不会不管人民。但从反面来看,这也意味着个人和平民都太被动了。像这次缺水一样,下次可以缺点别的,或者再出点什么事。
去做实验体是一个机会。应该说目前是他们唯一的机会。虽然当实验体有危险,但卢圆已经决定要抓住它了。她也想到了要怎么提条件。
杨先伟把选实验体的事告诉了她。
“这样的话,我有个朋友,她在之前得了龋齿,后来自己好了,这算不算?”卢圆本来想要是随机抽取的话,她就让他去找李萌,现在这样更好,李萌更有可能去了。
“龋齿?自己好了?”杨先伟的第一个想法是:是不是牙没刷干净?后来刷干净了。
“她就是在市三院看的。”卢圆把李萌看病的日期告诉他。
杨先伟立刻去查阅了门诊记录,找到了李萌的名字,然后到口腔美容科找到了当时医生留下的底联,诊断一栏的字虽然草,但确实写的是:左侧第二和第三磨牙病发龋齿,诊疗意见是消炎。
居然是真的!
杨先伟没顾得上再去找卢圆,他先通了个消息给研究所。之前他们找实验体,更像是随机抽取,没人知道哪个人体内有能抵抗传染病的东西,所以先期实验体的数量是很大的,然后慢慢淘汰。
但李萌这个病例给了他一个灵感。或许按照李萌的例子来找更容易成功?
生了病,但是意外好转的。
很快,江西也有一个这样的病人。十岁男童,一年前发现白血病,后来一直治疗,但治愈希望不大,可是两周前这个男孩慢慢好了。各项指标已经恢复到正常水平。
有一个病例,可能杨先伟不会当真,但有了第二个病例,整个研究所都沸腾了!之前研究所找实验体有点小打小闹,上面也没有太当回事,只是认为可能是个机会——在没有别的机会的前提下。
现在研究所立刻向上级打了个报告,要求全国范围内寻找类似的病例!
杨先伟收到研究所的回音后,已经打算不计代价的把李萌带回研究所了。当然,卢圆这样的实验体也要带回去。研究所给实验体分了等级,李萌归到了a级,卢圆归到了b级。c级就是可以淘汰的。
他再次回去找卢圆,问她愿不愿意签字。
卢圆说愿意,然后提出了条件。
她要求一旦疫苗真的研究出来了,她的家人和朋友必须在第一批注射名单内!而且,要保证在这之前,她的家人和朋友的一切生活必需。
“要么疫苗研究出来了,要么大家一起完蛋了,我的这两个条件也就到头了。”卢圆第一次在杨先伟面前痛痛快快的笑起来。
“行,我可以给你保证,你的这两个条件都能做到!”杨先伟在答应的一瞬间,有点为这个女孩感动了。她没有给自己提条件。
“好,我签字。”卢圆签了字,然后在后面写了一长串的人名,甚至像蒋苗这样她还记得身份证号的,连身份证号都写上去了。还有李萌一家,万一李萌不愿意去当实验体,她也不能把他们给漏了。
另外,她把大学里的唐老师和班上同学记得名字的都写上了。
杨先伟看到她这样,居然特地把他们大学所有师生的名单拿来了,做成表格附在后面,上面有姓名和身份证号。李萌一家,蒋苗和蒋中兴,还有卢圆身在澳门的父母都在上面。光这份名单就有五十多页。
卢圆在上面签了字。
签完字,她长出一口气,觉得浑身轻松。现在她终于不用只能站在窗前往外看了,她也可以做点什么了。
杨先伟把签了字的合约郑重的收起来。这次来市三院找实验体,最后愿意签字的还不足十个字。来以前他认为当时在市三院时,那几个总是抓着他讨论传染病的医生很可能会签字,但事实上他们没有签。
签字的人中,一个叫赵昌的警察签了,他的要求也是照顾好他的父母,有了疫苗要先给他们警队和警队的家属打,还有他的队长张德勋的父母妻儿也要和他的父母一样照顾好,吃的喝的都要有,要转移也一定要带上他们,生病了一定要给好好治。
赵昌到医院后总想起张德勋最后叫他的样子,他想他叫他可能就是想让他照顾好他的家人吧。
最后,他才去找李萌。研究所已经有了指示,关于a级实验体,必须要不计一切代价的带回来,可以答应他们任何条件,只要不违反法律。湖北有个得了胃癌又自己好了的实验体要了一亿,国家答应了,立刻就把钱打到他的帐户上了。
潜台词就是,钱可以随便给他们,只要人愿意来。
杨先伟觉得,李萌要是肯去,这次红专市的实验体提的条件都可能顺利达成!有了卢圆这个前例,他已经知道怎么劝服李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