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轻浅的“嗯”字如同一只手,拨上了苏君俨觉原本绷着的心弦。
细嫩的指尖一触弦,那弦,便如同不堪重负一般,戛然断了,悠悠地振荡着,竟然是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和畅快。
苏君俨一手搂着虞z,一手摸索着开了壁灯。
萤白色的光芒瞬间涌起,眼睛有些发胀,虞z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苏君俨却舍不得移开眼睛,她有些泛红的脸颊,上面还生着一些非常细小的汗毛,在灯光下像贴着一层雪白的细绒。他有些迷醉地伸出食指,轻轻抚了上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细腻幼滑中似乎还真的伴着一种玫瑰花瓣似的丝绒质感。
虞z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去,两排睫毛如同蝶类的触须,轻轻颤着。半天才低声道:“伤口还没处理,我进去拿药箱。”说完轻轻挣脱开了他的搂抱,向卧室走去。
苏君俨的嘴角浮现出一个浅浅的弧度,看来在感情上,虞z并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般精悍和老练。思及这一点,苏君俨的心情越发愉快起来。视线落到黄花梨三牙台方桌上的手机上,苏君俨才记起还未通知高樊,连忙抓了手机打电话给他。
高樊接得很快,“书记,杨厅他们我已经送到宾馆了,您放心。”
“辛苦你了今晚。现在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想请你代我处理一下。”
“书记尽管吩咐。”高樊一如既往的恭谨。
“你待会儿立刻去一趟市公安局,和常局说一下情况。关于今天晚上我遇袭受伤的事……”
高樊有些紧张地打断了他,“书记,您怎么会遇袭受伤?不要紧吧?”
“放心,我的身手你还不了解吗?一点皮外伤而已,不妨事。”又想到了那只恶心的脏手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去摸虞z的脸,苏君俨突然重重冷哼了一声,“钱国璋的好外甥竟然敢打虞z的主意,被我教训了一顿,他晚上居然喊了一帮人想把那一顿找回来,真是活腻歪了!你去和常局打个招呼,今天晚上的事情我只求‘歼厥渠魁’,首恶既诛,余党便从宽吧!”
原来是为了虞z。高樊心下了然,然而出于忠心,他又斟酌着说道,“既然是钱市的外甥,我担心常局会有难度……”
“不要紧,我已经提点过常局了。先给他点苦头吃,我倒要看看钱国璋到底敢不敢施加援手!他不敢最好,要是敢横插一杠子的话——我就有办法让他坐实了这纵凶伤人的罪名!”
“万一那人乱说些什么,毕竟,毕竟虞小姐待的是在九重天那种地方。兔子急了也咬人,别说是狗,人多嘴杂,传出去我怕不好听。”高樊小心翼翼地提醒苏君俨。
苏君俨略一沉吟,“你说得也有道理。让我好好想一想。”眼光已然瞥见虞z拎着一个褐色的带铜锁片的小箱子出了卧室。
“我料想常耀江应该不会把这个案子交给一般民警,这样吧,事不宜迟,你抓紧时间过去,见机行事,有情况立刻和我联系。”因为谈及了虞z,苏君俨怕她多心,便果断终止了话题。
虞z素白的手掀开铜锁片,拿出了双氧水、棉签、纱布等等物件。
苏君俨已经自觉坐到了麒麟纹圈椅上,将胳膊伸到了虞z的面前。他也不吭声,只是一直盯着虞z。
虞z垂下眼帘,不去看他。上前将他的衬衣袖口小心地往上卷起,露出他线条劲瘦的小臂,上面的伤口处血迹斑驳。虞z摒住呼吸,用沾了双氧水的棉签异常轻缓地为他擦拭血渍,棉签很快染红了,大约先后用了□□根消毒棉签才将伤口清理干净。虞z又拿出一板铝质胶囊来,一面用指甲去剥铝箔,一面似不经意地说道,“这是云南白药。”
苏君俨明白她的意思,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将虞z一把拉坐到他的腿面上,见她弓着背想往后躲,苏君俨索性将她拉进怀里,又凑到她耳边说到,“不要紧。即便你给我上的是□□,我也甘之如饴。”
男子的气息在她的颈边耳畔喷薄,湿润的热气其实一离口很快就被寒凉干燥的空气蒸腾尽净,然而虞z偏偏觉得这暧昧的热气似乎是一只尖牙的小怪兽,一直在不停地啃噬她的耳垂。她的手不觉一抖,手里那颗胶囊直直跌在地上,滴溜溜地转了几圈。
虞z缩起脖子,“我去捡药。”就要从苏君俨的膝盖上起身。难得看到她小女儿一般的娇羞,苏君俨起了逗弄她的心性,戏谑道,“你当真忍心用已经污染过的胶囊给我上药?”
“你都能含笑饮□□了,这点污染算什么。”虞z蹲身捡起了胶囊,用板板的语气反将了苏君俨一军。
苏君俨先是一愣,再看到她眼睛里微露得意的样子,转瞬之间他的唇畔也结结实实露出一个发自肺腑的笑容,就连眉梢眼角都是喜意。
苏君俨面上神情素来是淡漠,平日即便微笑也总带着一股疏离的味道,虞z初次见到他真心的笑容,恍然生出一种雨后初霁的感觉。这个男人不笑的时候深沉内敛,一笑起来却更夺人心神。自己今天晚上当真是因为不愿欠他人情才顺从于他的心意的吗?要还他人情也毋需将自己作为礼物奉送于他啊?虞z有些迷惑了。今天自己的所作所为着实有乖平常,大失水准。像他这样的人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怎么可能会对自己动心,他不过是觉得新鲜罢了。
她虽每每故意和慈心师太唱反调,然而但凡自己觉有道理的教诲却始终铭记在心,“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可是覆水难收,她不允许自己做那食言之人。为今之计只有守好自己的本心,不移心性,等过些时候,待他倦了,自会放她一条生路。打定心意的虞z再次缓缓垂下眼睫,眼底又恢复成了一片理智到近乎残忍的冷清。她重新拿起一粒胶囊,扭开,将棕黄色的粉末悉数洒在伤口处,又用纱布细心地包扎好了。
苏君俨只顾感受她轻柔的动作,未曾留意虞z此时又换了一番心境。
高樊刚进市局就听见几个年轻的男警察正在热切地议论着,连有人进来都没有发觉。“那几个打手你们是没有看见啊,真是一个惨哪!有肋骨断了两根的,有小臂尺骨骨折的,没有哪个没有软组织挫伤的。我看苏书记肯定是散打的行家……”
高樊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才打断了那个尚在滔滔不绝的警察。“我姓高,是来找常局的,麻烦哪位给指个路。”
其中一个瘦高个民警连忙推推同事,几人一齐站了起来,“您是高主任吧?我们常局在楼上办公室,我带您过去吧!”
高樊笑了笑,“麻烦了。”
二人一起上了楼。到了局长办公室门口,那个瘦高个民警叩门道,“常局,高主任来了。”
“快请!”常耀江从椅子上起了身,高樊也迈进了门槛。
两人刚一见面,四只手就异常热络地握在了一起。
领高樊进来的民警知趣地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一阵虚文过后,高樊进入了正题,“常局长,今天晚上雇凶伤人的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高主任说的是魏占承吧!那小子现在单独在审讯室里关着呢!”
“叫魏占承是吧。那他是怎么交待情况的?”
常局脸上流露出几丝为难的神色,“唉,高主任,我们也很难做啊!那小子原先应该不知道苏书记的身份,搞出了这么一个摊子。我们去带人的时候他大概知道自己竟然找了苏书记的麻烦,吓傻了,一个屁都没敢放。结果真到了局里,往审讯室里关的时候,这小子又开始嚷起来了,说要和钱市打电话,保他出去。这种恶性伤人事件,自然是要严处的,但是我们后来看嫌疑人的手机通讯录,钱市当真是他的舅舅……”常耀江说不下去了。
高樊正要说话,手机里来了短讯,他估计是苏君俨的信息,便朝常局歉意地一笑,低头去看手机。果然是苏君俨的短信:“告诉常局虞z是虞轶祺的外孙女,是我的未婚妻。她在九重天只是玩票而已。看完删掉。”
高樊心中自是一凛。虞z是史学大家虞轶祺的外孙女?难道书记真的对虞z动了心,蔺川市□□的未婚妻,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然而苏君俨的吩咐,即便惊疑不定,他也只能照做。
“常局,魏占承有没有交待他为何要找人袭击苏书记?”
常局的神情有些尴尬起来,“魏占承说是因为一个九重天的小姐,原本是他的人,被苏书记夺了去,他气不过才……”
高樊一拍桌子,“魏占承竟敢诬蔑我们书记和他的未婚妻,真是可恶至极!”
常耀江觉得后背开始冒冷汗了,“苏书记的未婚妻?”
高樊皱起眉头,压低声音道,“常局,您和我交个底,魏占承胡说八道这一番话时可有旁人在场?”
常耀江连连摆手,“因为事关重大,魏占承被关进审讯室时,只有我和汪警官在场,就是刚才领你进来的那个。”
高樊心里赞叹苏书记果真料事如神,“常局,听我们书记说,连老爷子都经常在书记面前夸您,所以不瞒您说,魏占承今个晚上居然打了我们书记未婚妻的主意,这种辱妻之恨,您说只要是个有血性的男人,谁能受得了?在九重天书记已经教训过魏占承了,不想他还不死心,竟然雇凶伤人!情节着实恶劣!”
常耀江知道高樊借苏鸣诚的话明面上褒奖于他,实则暗示自己莫要忘了这蔺川市说到底还是苏家坐大。他应合道,“这魏占承果然混帐,不过魏占承一口咬定当事女子是九重天的小姐,说一查就能查到。比较棘手啊!”
高樊哼道,“这事关乎我们书记未婚妻的名节,原本书记不希望泄露出去,不过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我们书记的未婚妻你当是谁?是被称为‘新史学的开创者’和‘史界国宝’的虞轶祺虞老先生的外孙女。怎么可能是九重天的小姐。虞小姐年纪还小,调皮了些,她在九重天不过是玩票罢了……”高樊正要说下去,却见常耀江喉头耸动,面色似是悲戚又像欢欣,“她是,她是虞老先生的外孙女,也就是涵白的女儿了?”
“常局莫非和虞家有渊源不成?”高樊试探道。
常耀江苦笑道,“都是旧事了。不提也罢。还请高主任转告苏书记,这件事耀江心里有数了,一定处理妥当,决计不会让人败坏了虞小姐的名声。”
高樊思量着按照虞z的年纪,常耀江和她母亲年龄怕是相当,估计也不外乎年轻时候的情爱纠葛,爱屋及乌,便也将虞z一并照顾去了。
“那就麻烦常局了。有事我们再联系。”高樊见效果已经达到,准备告辞。
“高主任不用这么客气。”常耀江亲自将他送出了门才又去了审讯室。
高樊本想打电话给苏君俨汇报一下请况的,但想到他这会儿和虞z在一起,怕是不甚方便,要不刚才也不会发短信了。于是他便将情况用简短的文字组织好了发给了苏君俨。
刚发出去,苏君俨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苏君俨刚包扎完伤口,虞z就以时间已经很晚了,催促他早些归家,他虽有些不快,但见她一副心力憔悴的样子,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存了她的手机号码,又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办公室电话和高樊的手机号码一并存入了她的手机,吻了吻她便离开了。
高樊将情况细细说明了,苏君俨猜的得和他大致相同,常耀江十有八九是虞冰年轻时的爱慕者,如今得势了荫蔽故人之女也是正常。如此甚好,正好省去了自己不少功夫。
“书记,你对虞小姐,你们是——?”高樊还是忍不住心底的惊异问道。
苏君俨坐在沃尔沃里,听到下属这样忖度他的心意,挑唇一笑,“高樊,你也跟了我这么些年了,你知道的我虽处在高位,却极少对什么人事上心,但是,不管什么,只要是我苏君俨认定的,就一定是志在必得。”
高樊一阵沉默,苏君俨确实是这样的人,他比寻常人厉害之处不仅在于出身所赋予的优势资源,还在于他鹰隼一样敏锐的眼光、猎豹一样迅猛的手段以及狼一样可怕的韧性。被他惦记上的女人,也不知道是福是祸。罢了罢了,这些是人家的私事,自己还是早点回家搂着老婆睡觉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