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的夜间,马不停蹄的赶路下,牧千羽一行人乘坐的马车,在轰隆的里礼炮声中,终于是缓缓地驶入了城内。
牧千羽听着窗外的烟花声,不解地看向玲珑,“宫中,可是在办什么喜事?”
:“哦!今日是皇兄纳侧妃之日!”玲珑闻言,不甚在意的回道,“本来按照宫中礼数,纳侧妃这种事,是办不到这般大张旗鼓的地步的!可是正值父皇卧躺病重之时,所以母后就希望办得隆重些,借此能起到冲喜驱邪的作用!”
牧千羽听罢微怔,随后缓缓地点点头,安然地坐在车里,仿佛一切喧闹与自己无关。脑袋一晃,一些遥远的彷如前尘的往事浮上心头。
待我们回了宫,我向父皇和母后将这婚事一请报,他们一允许,我们就举行婚礼,许你做我的妻可好?
做我唯一的妻,做我唯一的妃子,我的太子妃。羽儿,我只许你一人!
那时太子信誓旦旦的话还犹在耳侧,现在却已经开始纳妃招嫔,这些情话,不知还会说给多少人听!
心下不无感叹地想着,许久,牧千羽才回神好奇地问道:“那,太子纳的侧妃是何家小姐?”
语毕,却见玲珑难得的轻视一笑,“若是大家小姐,何以只是个侧妃?”说着,玲珑冷冷言道,“不知千羽对此人可还有印象,就是那桑泽国送来的舞姬,怜音!”
:“是她?”牧千羽倒是有些微怔,有些难以置信的脱口惊呼道。见玲珑面色冷淡的点点头,还是有些难以相信,“真不敢相信,这样的女子,按照言朝律历,是不能配作妃嫔的,更别说是作太子侧妃了!”
玲珑点头,轻哼道:“如此,便足以可见那舞姬的魅惑力有多惊人,竟能让皇兄为她破戒迎娶。呵,人人道她艳媚无边,我却道她不过是个十足的狐媚子!”
牧千羽歪头瞅着玲珑的脸色,难得见到玲珑谈及谁人时能动上火气,语气里也是她从未听见过的冰冷的蔑视,心下唏嘘。看来这桑泽国的舞姬,真真是惹来玲珑的不满和反感了吧?
想着,却见轿子停下,玲珑伸手拉着牧千羽走出轿外。抬眼,就见站在轿外等候多时的裕公公就站在眼前。
:“牧小姐,皇上有旨,命你到乾清宫相见!”
牧千羽点点头,却没有立即跟着裕公公离开。
她怔怔地抬起头,看着满空的烟花齐绽,瞬间炸开在夜空之中,激起一圈圈五彩缤纷的涟漪。她嘴角微弯,却抿起一抹异常苦涩的笑容。
二月初二,不也正是自己原本要嫁与流烟的日子么?可是,可是...
牧千羽想着垂下瞻望烟花的眼眸,嘴角顿尝满满的苦涩之感。
流烟,你过的,好不好?
千万莫像我一般,那么痛苦,那么思念,却终知不得见你一面...
从苦思中回过神来,牧千羽听着满城烟花尽放的轰隆之声,回头对着玲珑说道:“玲珑,我去去就回骄阳宫寻你!”
不等玲珑点头,牧千羽就随着裕公公亦步亦趋的离开。
玲珑望着牧千羽远去,久久伫立,竟一时忘记了动弹。
这千羽,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还是那么美的女子,却绝妙地生出一抹艳来,不同于以往的绝美,那种艳,不浓,淡淡地却带着动人心魄的绝俗。还是那么单纯的笑颜,却让人不觉突兀地多了一些淡然和沉静,似是洗净了风华后的脱俗,那么迷人不可自拔。还是那么通透明了的性子,却不知从何时起,竟多了一种临绝于世人之上的从容和淡定,似又一股皇家儿女才有的超凡和雍容流转于周身,举手投足间,竟带着那样优美又坚定的力量。
想着,玲珑正眸再想去寻见牧千羽那抹纤丽的身影,却只看到茫茫夜色,空无一人。她回过神来,看着太子宫殿内流光溢彩的婚礼,缓缓渡步往骄阳宫走去,将满世的繁华尽抛脑后,似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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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内,铜炉熏香,暖烟袅袅。
牧千羽随着裕公公走进寝室,就见咸嘉帝静卧在床榻之上,背靠在雕有精致花饰的床头上,正闭目养神。
:“禀告皇上,奴才已经按皇上的意思,将牧小姐带来了!”裕公公行礼禀告道。
咸嘉帝闻言,睁开一双肃然的眼眸,挥挥手道:“退下吧!”
待裕公公退下,将门扉紧闭,咸嘉帝才回眸看向站在床侧的牧千羽。
:“羽儿,来,到朕身前来!”咸嘉帝温良一笑,挥挥手对着牧千羽唤道。
牧千羽踟蹰片刻,最后还是咬咬牙,走到咸嘉帝跟前。随后,她乖乖地福了福身子,“羽儿拜见皇上!”
:“起来吧!这里只有我们二人,你大可不必多礼!”咸嘉帝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示意牧千羽起身。随后,他眸光锐利的眸子带着以往难得一见的柔软,看着牧千羽,“羽儿,你都知道了,是吗?”
牧千羽闻声,不解地抬起头看着咸嘉帝,须臾之后,她才恍然明悟过来他所指的是身世一事。她点点头,道:“是!羽儿都已经知晓了!”
咸嘉帝的视线一直锁在牧千羽身上,带着不同以往的慈祥,“你可会怪朕当年没能保护好你,给你一个该有的身份?”
:“不!”牧千羽摇摇头,毫无芥蒂地一笑,“羽儿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也从来不怪任何人!”
:“你,可想见见你娘的样子?”咸嘉帝看着牧千羽倾城绝世的面庞,仿佛陷入了某种思绪当中,声音也变得有些飘渺。
:“我娘?”
瞧见牧千羽脸上显然未曾预想的神情,咸嘉帝微笑,指着书架的某一格,说道:“可瞧见书架上那枚狭长的盒子,取下来,打开它!”
牧千羽依着咸嘉帝的吩咐,走到书架前,取下那个盒子,然后瞅了瞅咸嘉帝径笑不言的模样,好奇地揭开盒子,将放于内部的画卷在书桌上摊开。
只见红木画案上,画轴摊开,其上是个身形纤袅的女子,微微低头,抬手簪花没把形容神态与牧千羽有着七成的相似。
牧千羽一时看得有些微怔,她许久才从画轴里移开眼睛,问道:“这真的是,我娘?”
:“是!”咸嘉帝目光变得有些飘忽,“这就是你娘,当年名扬苏城的戏子,段落霞!”
听着咸嘉帝的话,牧千羽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了看他,随后又将目光锁定在画轴之上,只见颤抖的细细摩挲着画卷里的人儿。
:“羽儿,过来!”咸嘉帝见牧千羽久久端看着画卷,最后打破沉默,唤道。
牧千羽将画卷卷好,收进盒子里放好后,才走到咸嘉帝床头。
咸嘉帝看着牧千羽,原本安详的眸子却不知为何渐转回阴暗肃穆。他端详牧千羽片刻,道:“羽儿,卷起你的衣袖来!”
此言一出,就见牧千羽下意识地捂紧了左手腕处的衣袖,惊得退后几步,出于意识得摇头拒绝道:“不!”
牧千羽这般不寻常的模样,引得咸嘉帝的目光更加冷冽,他直视着牧千羽一直试图拒绝的神色,语气坚定威信得不容人拒绝。“羽儿!没听见朕的话么?将你左手的衣袖掀起来!”
牧千羽咬紧下唇,右手还是紧紧地捂着左手的衣袖,丝毫不肯退步。她抬头迎上咸嘉帝的目光,不允许自己在那样锋利的目光下,有一丝一毫的退让。
咸嘉帝却也不再逼,只是看向牧千羽被右手紧紧捂住的左手臂腕的目光,仿佛穿过一切障碍,看到了最里面,他深叹一声,“你到底,还是从了南宫流烟?”说着,咸嘉帝扫过牧千羽闻言瞬间僵化的身影,“羽儿,你可曾料想过,若是让麟儿知道此事,可会招来怎样的后患无穷?”
:“可是,太子今日不是已经纳侧妃了么?他或许,已经不再痴迷羽儿了!”不知为何地,牧千羽在咸嘉帝的话里,听出了无缘由的异样与不安,连忙反驳道。
咸嘉帝却只是听言微微一笑了之,“羽儿,你到底,还是太天真了!你别忘了,麟儿今年也已二十,可是太子妃一位至今悬空,是为了何?”说罢,就见牧千羽的脸色顺着咸嘉帝的话,一点一点的苍白下来,“虽然旁人不说,但是羽儿当真不明白,这太子妃一位,朕和麟儿如此多年一直空留,是为了谁?”
说着,咸嘉帝望着牧千羽的眼神,已经分辨不出是在心疼还是在陈述,“你以为,你独自抽身回宫,那南宫流烟就不会有危险了?羽儿,你一个人身处深宫,那南宫流烟能够安坐温塌,不闻不问?”
羽儿,不论在朕这里,还是在麟儿那儿,你都只是一个饵,你不过是朕和麟儿在这场江山之战之中的一颗棋,为的,就是利用你,将南宫流烟引回宫来,为朕所用。
想着,咸嘉帝略带愧疚的目光,锁定在牧千羽摇摇欲坠的身影上,满目都是心疼的谴责。
朕再疼你,也无法撇开江山承重的担子,只顾着自己的感情用事。这祖先们打下的江山,既交由朕手里,朕就必须要守住它。
羽儿,就像当年朕无法保全你母亲一样,十八年后,朕依然,还是无法保住你...
牧千羽不敢置信的踉跄一步,退靠在茶桌之上,她满目苍凉,竟不禁地忆起了临行前,南宫流烟那凄怆的眼神。
丫头,你要知道,只要你转身,我们便是咫尺,也如天涯。
丫头,不要走!
心头犹如被什么凿开了一个洞,不断泊泊地往外淌着血,竟已经觉不出疼来,只是感到一阵阵麻木的绝望。
绝望中,牧千羽却听见咸嘉帝的话响至耳侧,“羽儿,也好!你是朕的女儿,那么,为了将言朝的尊贵的血统代代相传下去,这大言朝的江山下一代的归属者,朕,交由你来决定!”
可是,牧千羽却只是紧紧地闭上了眼,连话落嘴角的泪水,都只余下阵阵冰凉。
流烟,难道,真的,是我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