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穆飒语气随意地问:“爸爸到底和你单独谈了些什么啊?”
“他让我和你好好地过日子。”
“就这样?”穆飒的直觉告诉她事实不仅是如此。
“就是这样。”宋域往沙发上一坐,叠腿,点了点头。
穆飒很疑惑地看着他。
他没有告诉穆飒刚才穆正康突然的情绪爆发,还动了手,砸了一只打火机,恰好砸在他额角靠近太阳穴的位置,以至于现在眨眼睛的时候,那个部位还隐隐作痛。
穆正康发怒的原因只是他坦白自己让穆飒受了很大的委屈,穆飒甚至动了离婚的念头,穆正康听了,不知怎么的,面色一变,情绪来得很快,厉声警告他:“我郑重地告诉你,你不要以为我的女儿是好欺负的,她如果真的不开心,我会让她离开你,之前的那笔钱我就算是拼了老命,也会一分不差地还给你们宋家!”
穆正康突如其来的暴躁多少让宋域有些意外,他沉默了一会,持起茶壶为穆正康添水,语气淡淡中带着几分恭敬:“您放心,我不会再欺负她,我会尽力让她开心,她是您的宝贝女儿,同样也是我唯一的女人。”
穆正康依旧处于激动中,面色紧绷,双唇微颤,很严厉地盯着宋域,费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后才举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希望你说到做到,飒飒她是个很好,但也很可怜的孩子,我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没能给她足够的关爱和照顾,一直很愧疚,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任何人再欺负她。”
后来他又说了很多穆飒小时候的事情,包括他和程颢英的离异的经过,穆飒随着母亲离开家乡去西昌,一别好多年,期间他从未主动联系过她们母女,这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悔的事情。
程颢英生了大病,当时年仅十多岁的穆飒亲自伺候母亲,淘米做饭,煲汤煎药,在床边给母亲读报,唱歌,说话,陪母亲做化疗,直到在手术室门口等待,听医生最终的审判。
这还是后来穆正康偷偷翻看穆飒的日记本才得知的。
宋域听着,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一幕:一个瘦弱的,坚强的孩子在苍白的医院走廊上,听医生宣布经抢救后失效的残忍结果,瞬间天崩地裂,巨大的黑暗向她席卷而来,绝望压在她心上,但除了接受她别无选择。
她一定是哭得很伤心,甚至哭坏了眼睛,而身边没有亲人的安慰,她彷徨无助。
……
“你在想什么呢?”穆飒拿着一盘奶油核桃走过来,往沙发上一坐,看着宋域神色沉凝,好奇他在想什么。
宋域伸手取过盘子里的一颗核桃,用食指和大拇指轻轻一捏,薄脆的外壳松开,露出里面的果仁,然后喂到她嘴巴里:“我在想你小时候的模样。”
“干嘛突然想我小时候的模样?”穆飒反问。
宋域伸手按了按她的眉心,然后沿着她的鼻根直走而下,落在她的鼻尖,唇,下颏,最后捏了捏她的下巴:“小时候的飒飒一定很可爱。”
穆飒满眼的问号,还来不及看清他眼里升腾的情绪,他已经伸臂将她搂进怀里,手臂轻柔地拍着她的背,穆飒依偎在他宽厚的怀里,慢慢地伸手搂住他的腰,没多问一句,只是享受这一刻的心动。
她是女人,可以敏感地体会到这个拥抱和平素的不同,这个拥抱将某种力量传递过来,让她心底升起一种能量,连血液都热起来,非常奇妙。
他抱了她很久,一直没松开,直到她有了困意,他直接抱她去床上,为她盖好被子,自己也躺下,然后侧过身,继续将她抱在怀里。
就这样,他的体温一晚上都没有离开过她片刻。
隔天早晨醒来后,穆飒惊讶地发现宋域竟然主动做了早餐,虽然他煎的蛋外形扁扁的,看起来很丑;蒸的香芋包因为水分和火候问题,黑乎乎,干巴巴得和一块煤炭没有区别;煮的牛奶因为多放了几勺糖,甜腻得难以下咽;拌的面条咸得不行……但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破天荒地做了一顿早餐。
“这这,你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是生病了?”穆飒感到不可思议。
宋域淡定地抬眸,淡定地喝了口咖啡,淡定地回答:“没怎么,醒得早,闲得无聊所以动手做早餐。怎么,味道如何?”
“嗯,这个嘛,算是有亮点。”穆飒违心地评价,心想总得给第一次下厨做早餐的男人鼓励,不能打击他的积极性。
“我觉得我们可以分一三五七,二四六轮流做早餐。”
“嗯?”穆飒怀疑自己听错了。
宋域看着她惊讶的神情,随手拿起早报,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看我的眼神别和看鬼一样。”
“你不是最不屑做这些俗事的吗?”
“就当是活动手筋骨。”他说,“包括家务活,我们也可以分工。”
穆飒瞠目结舌,心想他一定是在开玩笑。
后面一段时间,穆飒发现宋域真的在改变。譬如以往他工作的时候会将桌面弄得很乱,事后也懒得整理,现在他会及时归纳;譬如以往他将要换洗的衣服随意丢在卫浴间的收纳筐里,现在他会分类后丢进洗衣机里;譬如以往他完全没有洗碗的自觉性,现在吃完饭会卷起袖子,淡淡说一句,我来吧;譬如以往他对周末的娱乐活动不会有事先的安排,现在他会在周三的时候,认真地问她,周末想去哪里玩。
总体而言,他变得细心,体贴,也比以前更粘着她了。
甚至有几次,他应酬回来,喝得微醺,将她拉到怀里,贴在她耳畔,和她断断续续地说一些自己以前的事情,虽然不是特别深入,但比以前绝口不提要进步多了。
就连在某个特殊时刻,他变得更热情,花招也多起来了,穆飒好奇他是从哪里学来的,竟然每次都有新意。
对此,他一本正经地说:“学无止境,良好的亲密互动是幸福的前提。”说着放下手里的公文,更一本正经地问她:“今晚要不要尝试一下貂蝉拜月?或者你比较喜欢西施浣纱还是竹林吹箫?”
穆飒的脸立刻红了,问他到底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从哪里学来这些重口味的招式,怎么能独享,她也要一起观摩,但不管她怎么逼问,他就是不说,故作神秘。
“穆飒,你最近用什么牌子的腮红,怎么看上去娇艳欲滴?”中午吃饭的时候,坐在对面的小瑞丽好奇地盯着她看。
穆飒扒着饭,故作不解:“是吗?”
“对啊,你的气色很好,两颊红红的,好可爱。”小瑞丽反复问她用了什么护肤品,可以迅速改变气色,像是重回了十八岁。
“等你结婚了,你就知道了。”穆飒闷骚地嘀咕了一句。
小瑞丽一怔,反应过来后立刻捶桌:“呀呀呀,你好坏呀!不带这么刺激人的!”
穆飒夹了一块排骨堵上了她的嘴巴,免得她大声嚷嚷,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不只是单位的同事,连旅游归来的陆西瑶约她喝下午茶的时候,也惊讶她的容光焕发:“咦,你怎么越来越漂亮?我记得前段日子,某人发来短信说和宋域在冷战,估计走不下去了,搞得我都不敢追问,今天来之前准备好了一堆的安慰语,还胆战心惊了很久,生怕看见一个黄脸婆。”
“哦,我们和好了。”穆飒喝了口伯爵茶,言简意赅。
陆西瑶松了口气,笑得没心没肺:“也是,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嘛,真没啥大不了的,看你这样子,是比以前爱意更浓了?”
“嗯,他的确越来越好了。”穆飒的语气微甜。
“看样子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情嘛,快和姐姐我一一道来。”陆西瑶说,“对了,先说说你那个潜在的情敌,宋域的大嫂,她现在怎么样啊?”
提到莫紫璇,穆飒若有所思:“她家里好像出了点状况,她赶回去处理了,最近都不在h市。”
“哟?出事了?”陆西瑶幸灾乐祸,“希望不是小状况,可以让她多忙一段时间,她自顾不暇,就没功夫在宋家搞出幺蛾子了。”
穆飒耸了耸肩肩膀,不想再谈莫紫璇的事情,对陆西瑶转移了话题,说起这段时间宋域的优良表现。
生活的阴霾散开,又一点点地灿烂起来。
但没想到很快又见到了莫紫璇。
周五是个阴雨天,下班高峰时间根本打不到车,宋域还在开会,穆飒出了写字楼,撑伞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一辆红色的奥迪车悄无声息,如纸船一般滑到她的面前,接着车窗被驾驶座上的女人摇下,莫紫璇精致的眉眼如画,映入穆飒的眼眸。
“你不介意和我聊几句吧?”莫紫璇直接做出邀请。
这段时间,关于莫紫璇的一切穆飒都听说了。莫舒国被公安局经侦大队带走,他个人旗下的一家木业公司以年收益30%的高额回报做诱饵,非法吸收公众存款一亿五千万元,案件已经移交至法院,在进一步审理中,莫舒国沦陷牢狱之灾。
而莫紫璇当即上诉当地法院,请求法院判决解除她和莫家的关系,并登报声明自己单方面要求脱离莫家的意愿,宣称手中掌握暂不公开的证据可以证实自己常年在莫家受辱的事实。
是是非非众说纷纭,让人眼花缭乱。
“怎么?你害怕吗?”莫紫璇笑了,“别多虑,我只是想和你聊聊,说些心里话。”
穆飒的目光流连在她的脸上片刻,点头:“可以。”
她上了车,关上门,嗅到属于莫紫璇身上冷冽的香水味,和第一次在宋家见到她,她身上淡雅温和的香味截然不同。
不同的香水代表不同的心境。
莫紫璇缓缓地开车,边开边说:“我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穆飒看了她一眼,简单地嗯了声,表示自己知晓那些关于她的新闻。
“放心,这场官司我可以赢的,我手里有莫舒国对我图谋不轨的证据。”莫紫璇用极为淡漠的语气陈述一个可怕的事实。
穆飒一愣,随即眼眸有些震惊。
莫紫璇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十一岁那年,有一次莫舒国喝醉了酒,偷偷摸到我房间,我正在浴室洗澡,他就站在门口偷窥,那次之后,他看我的眼神就变了,总在私下没有旁人的时候对我动手动脚,我感到害怕,也觉得恶心,意识到再放纵他对我龌龊念头,我迟早会被他糟蹋,于是我主动出击,在他喝完酒迷迷糊糊的时候,脱下了衣服贴上去和他故作亲密,然后用摄像机拍了他的种种丑态,当时他醉得很厉害,随我折腾。事后我用拍下的东西威胁他,不准再靠近我半步,否则我就拿给他老婆看,他才不得不妥协,打消对我的不良企图。当然在外人看来,他和蔼可亲,对我疼爱有加,视我如亲生女儿,但只有我知道他本质就是个小人。”
“你是不是很意外十一岁的女孩子会有这样的心机?”莫紫璇瞟了一眼穆飒,冷静道,“我别无选择,进入莫家的第一天就知道他们对我别有企图,他们需要栽培一枚听话的棋子,用这枚棋子去换取他们需要的利益。我如果没有半点心机,不懂得戴着面具做人,早就被他们生吞活剥了,我只有虚与委蛇,见招拆招,走一步计算一步,才能保全自己。”
“可是你同样也在享受他们给你的高品质生活,不是吗?”穆飒反诘。
“对,那些是我真正想要的。我从小就没有父母,是姑妈养大我的,她对我非常刻薄,一个不开心就动手抽我,我恨死她了,所以当莫舒国夫妇提出要收养我,我立刻答应了。既然两边都是龙潭虎穴,我何不选择一个物质优渥的环境?至少莫家能给我公主一般的生活,教我各种名媛所需的技能,让我融入上流社会。”莫紫璇的嘴角噙着一丝决然的笑,“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再说,如果不到莫家,我也遇不到宋域和宋昊。”
提及宋域,穆飒抬了抬眼皮,也许她愿意上车只是想听听莫紫璇口中的宋域,她打赌莫紫璇一定会提及宋域的事情。
“那时候的我真的令所有同龄人羡慕,我是莫舒国的女儿,要什么有什么,宋家两兄弟为我着迷,他们什么都愿意为我做,我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到哪里都是焦点。”莫紫璇说,“宋昊和宋域是不同的,宋昊比宋域笨太多了,他比较好控制,对我也比较痴迷,甚至我让他去死,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结束自己,再者他早准备好接手宋家的传统生意,所以我听从莫家人的安排选择他做的男朋友,但是我心里更喜欢宋域,宋域英俊,才华横溢,桀骜不驯,又有个性,那时候的他对女孩子有致命的杀伤力,是宋昊远远不能比的。我被宋域迷住了,忍不住在私下一次又一次地接近他,花了很多手段,引起他的注意,最后成功了,他对我也有了兴趣。”
“宋域那会也很疼我。”莫紫璇说着,用余光捕捉穆飒的神情,语气变得暧昧十足,“真的,他挺疼我的。”
穆飒倒是不为所动,静静地看她,不动声色地反问:“是吗?”
“几乎我所有的无理要求,他都会答应,表面上不那么殷勤,背地里都为我做好了。”莫紫璇回想起那会的宋域,神色变得柔和,声音也变了,“宋域他最护短了,当时在他眼里,我是最好的,其他那些试图引起他注意的女孩子,他连看都不屑看一眼,当然我也不会允许她们接近宋域,那些痴心妄想,不自量力的女生,我有的是办法对付她们。”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雨刷摇摆不停,窗外带着泥土腥味的空气透进来,让人的皮肤凉飕飕的。
莫紫璇停顿了一会,短暂流连在她眼眸的甜蜜消失褪尽,她的语气更冷硬:“现在也是如此,我讨厌所有出现在宋域身边,妄图得到他关注的女人。”
“所以,你很讨厌我。”穆飒替她说出了心里话。
莫紫璇点头:“穆飒,我真不看出你有哪里比我强,你只是比我幸运而已,我在错的时间遇到错的他,你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他。”
她话音一落,迅速一踩油门,再松开,紧接着踩到底,车子飞速地飙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