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玉溪园。
王语嫣才刚进门,就见到一活泼伶俐的褐衣女婢匆匆而来,见到她,面露喜色,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请安:“倩香见过王姑娘!王姑娘可回来了,少爷正找你呢!”
“可是伤口又痛了?罢了,前面带路。”王语嫣柳眉微颦,语气和缓淡定,令人不自觉随之镇定下来。
倩香原本焦急的情绪似乎也随着她和缓的语调淡定下来,脆生生地应了声“是”,便转过身去,走在王语嫣侧后方引路。
王语嫣对此习以为常,便不紧不慢地走在前头。
无论是曾经在曼陀山庄还是之后在大理皇宫中,都没有下人、宫女走到主子前面引路的规矩。即便是“前面带路”又如何,若是身份相当还好说,若是下人、宫人,即便是管家、内总管这一等的人物,不得特许也不能走在主子前面,这就是规矩。
只是江湖中人并不那么讲究,她也就入乡随俗了。
初次遇到这位玉少爷时,这么一副做派让她有种久违的陌生感,不过如今业已习惯成自然,便也不加细究了。
她回到这个世界已有三个多月,当时正好从湖中冒出,却闻到湖边传来浓重的血腥味儿。
顺着血腥味“捡”到一个遍体鳞伤、重伤濒死的青年,靠着从未试手过的微薄医术勉强救醒了他,还是靠他自己随身携带的疗伤圣药才保住性命。
后来又帮他把信物送到玉溪园,令玉溪园的人将他带回。
玉溪园的管事李岩担心青年的伤势,请她一起回去。
她考虑到与石观音一战尚且伤势未愈,又一时没有落脚之处,便也跟着去了玉溪园。
那青年醒来后请她去东苑相见,自我介绍名为玉天宝,因家财万贯受人觊觎,暗中追杀他想要夺取财宝,他本以逃出包围,不料身边有内贼出卖,这才被重伤,落入悬崖,若非遇到她心怀仁善、予以救治,早已性命不保。
又说二人曾在江南翠雀楼百花会有过一面之缘,王语嫣闻言将他细细端详一番,记起翠雀楼百花会时,的确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曾与她搭话,那少年面容清秀、气质纯净,性子有些腼腆……
眼前这青年,看五官轮廓,倒是与记忆中的少年有五六分相似,只是英气成熟许多,气质也不大一样。
不过这个与她关系不大,毕竟只是陌生人而已,计较那么多没必要,王语嫣想想便也认可了这个说法,将自身名姓告诉对方后,便在他的邀请下暂住玉溪园中的西苑。
这三个月来,王语嫣一直住在玉溪园西苑,因那玉天宝时时与些神秘的人来往,偶尔也会请她出手救治,王语嫣便告知对方自己医术不精,只是读了不少医术,并无试手。
玉天宝便赠了她不少医书珍本,甚至连传闻已经付诸一炬的神医华佗的《青囊经》都有,又安排了一些人光明正大地上门求医,暗中则对她说“尽管试手,生死不论”。
王语嫣本不愿以无辜者来试手,碍于玉天宝的“并非无辜,均有大小恶事”之言,她也就不再困囿于“无辜与否”之见,专心精进医术,心下决定,无论如何,定当尽心救治,避免因自己医术不精而导致伤亡过多。
王语嫣在医道上的天赋只能算中上,虽默背过不少医书,却并无多少基础,若非玉天宝知晓此事后不知从何处请了个医术不错的大夫来教她,她又记忆力极好,只怕三个月过去连风寒这等小病都不会诊治,反而只会投机取巧、根据医术看些疑难杂症。
给人看诊,有“望、闻、问、切”这四字之说,最后那个切脉的“切”字,没有人教,根本无法入门。
虽然与石观音一战她最后靠着“生死符”勉强取胜,却受了严重内伤,内力运行不畅,若非临了冰玄功突破第六层,她早就招架不住石观音的招招杀手了。
右肩受掌伤时虽卸了大半力道依然险些折骨,后来血流到软剑上,不知为何,她忽然中了罂粟之毒一般昏昏欲睡,突如其来的困意她竟全然无法抵制,阖眼之前,她似乎见到手中握着的软剑在朝阳之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耳际那无色宝石之处传来刺痛之感……
阵阵晕眩感让她无所适从,强烈的困意让她几次三番想要入睡,然而她却不敢入睡,就怕着了道一睡不起……
待她终于不再困倦,想要睁眼起身时,她听到了熟悉的水流声——
是她试图站起身而带动周身的水流动的声音!
举头三尺的水面透入幽暗的碧光,在碧波荡漾之中晕开幽幽的涟漪,有种如梦似幻的美好。
脚底踩不到什么,动一动便感觉到水流的阻力,似乎依然漂浮在水中……
王语嫣勉强运转内力强行上浮,平日简单的动作却因内伤变得无比吃力,好不容易爬上岸,她再也坚持不住,喷出一口淤血,整个人差点没晕厥过去!
后来……后来便看到了倒伏在岸边、奄奄一息的玉天宝,再后来……
于是这三个月,她都在运功疗伤及潜心学医中度过。
冰玄功突破第六层后进入第七层,那是一个全新的境界,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天地在眼中都变了一番模样,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微妙,更能让她感受到天地之间的造化、轮回之道……
其中玄妙,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只是之前到底内伤严重,感觉不出来,到近日内伤痊愈,她才能感受到那种明显的变化。
若非这些日子对医术的精研与学以致用,她的内伤若要痊愈只怕还有些时间。
至于那“玉溪圣手”的称号,她一开始并不知晓,只是后来几个求医的江湖人士如此称呼,她询问了内情,才知晓是玉天宝安排上门求医的人传出去的。
“圣手”之称她自认当不起,医道之上她仅是初初入门,何谈“圣手”呢。
也曾劝过其他人不要将“圣手”之称挂在嘴边,倩香等人自是不提,求医之人被医好后却多有谢意,这“圣手”之名却终究传了出去。
“倩云见过王姑娘!”东苑外,一个眉目温柔、语声娇软的褐衣女婢冲她行礼。
“无须多礼。”王语嫣回过神来,问,“玉公子可在?”
“少爷吩咐过,王姑娘来了就请到书房去。”倩云也不看跟着后头的倩香,温声细语道。
王语嫣也就跟着她往东苑书房中去,留下倩香在门口替下倩云的差事,暂且把守苑门。
“倩英姐姐,麻烦通报少爷,王姑娘来了。”在书房门口遇上一个相貌清秀却更显英气的紫衣女婢,倩云欠身一礼,规矩得很。
王语嫣垂眸敛色,对这看似重重把守、步步警戒的东苑不以为意,再戒备森严还能比得过皇宫?玉天宝既被暗杀过差点丢了性命,每日里来来去去的都是些神秘人士,这般严防死守也是正常,无论他被暗杀的理由是不是他所说的那个,都与她无甚关系。
归根究底,即便救命之恩,他这些日子的帮忙也算偿还了。
倩英看了王语嫣一眼,眼神微妙,却并不表示出来,只温颜一笑,道:“还请王姑娘稍待。”便往书房里走去。
不过片刻,她就走了出来,冲王语嫣欠身道:“王姑娘,少爷请你进书房议事。”
王语嫣微一颔首,往书房走入。
甫一进书房,她的感觉就是精雅。
与自称家财万贯、眉目清秀却带着玩世不恭的味道的玉天宝颇为不符,然而当好似纨绔子弟的玉天宝坐在这精雅的书房中,却奇异的整个融入进去,看不出任何不妥之处。
他一身质地高雅的月白暗纹长衫,正襟危坐,手上拿着一本书,斯文严谨的模样竟颇有几分书生气。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白衣青年,头戴玉冠、乌发如墨,轮廓优美如雕刻般的脸上带着冷傲之色,眼神锐利却内敛,像一个高高在上、执掌大权的贵公子。
对上那人只是瞬间惊艳随即收敛无踪的眼神,王语嫣微愣了下,随即淡然向此间主人玉天宝微一欠身:“玉公子。”并非下仆向主人行礼问安之礼,而是客人向主人礼貌问好之礼。
玉天宝放下手中的书卷,慢条斯理地温声说道:“王姑娘来得正是时候,这位是宫九,九公子。素来与我兴味相投,引为知己,他家中有不少医书典藏,王姑娘若感兴趣,我可借来令人誊抄一遍。”微微一笑间尽显潇洒风流,这般作态却并不令人厌恶。
王语嫣虽不明白他如此热心为她寻求医书典籍有何暗含之意,却并不反感对方的行为,冲那名为宫九的白衣青年微微颔首,她顺势唤一句:“九公子。”并不多言。
玉天宝对于她似谨慎似排斥的作为不可置否,又向宫九说道:“这位便是我之前与你说过的,我的救命恩人,王语嫣,王姑娘。”
顿了顿,又道,“如今那些追杀之人只以为我已被刺身亡,我想将计就计揪出幕后之人,如今便不好公然现身。王姑娘身份特殊,还望阿九你多多照料,不使她受我牵连。”
“也罢,既然是玉兄拜托,我自是不能置之不理。九月十五后,王姑娘若是愿意,可随我出海。”宫九瞥了她一眼,一副丝毫不为其绝世容貌所惑的样子,眉峰一扬,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面对玉天宝周全的考虑与安排,王语嫣愣了下,一时无语,心中滋味复杂难言,半晌才道:“不必了,我并非弱质纤纤的闺阁女流。玉公子无需为语嫣的安全挂心,这几日,或许会有友人前来相询,若当真需要帮忙,自会向玉公子求援。”
玉天宝微微一怔,似乎并不明白她为何直言相拒,但也没有强加要求,只歉意地看向宫九道:“既是如此,就不麻烦阿九了。”
宫九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