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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命人将李陌尘抬往太和殿,再挥退左右。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席见臻亲自拧了一块湿手绢,替昏睡中的美人擦脸。

鼻尖上的那颗红痣被擦掉后,这张脸顿时顺眼许多。而李陌尘倒真长了一颗痣,眉心间的朱砂美人痣。席见臻不禁啧啧赞叹,自恋爱美如他,有时也会希望在眉间或是眼角点一颗朱砂痣,走走妩媚路线,但每次点出来的效果都不理想,哪像眼前的李陌尘,那颗朱砂痣是浑然天成的美丽。

伍公公将一套崭新的雪白长衫放在床头后,便躬身退下。席见臻抱起李陌尘将他丢进浴桶里,道:“为卿,帮他洗刷干净。”

无人回应。席见臻皱起了眉头,“为卿?”他又唤道,左右瞧瞧,见衷为卿不知何时坐在了他的御案前,在翻阅奏折。席见臻猛地变色。

“……给朕放下!”席见臻厉声喝道,像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了,然后三步并作两步飞过去,抢过他手中的奏折,“大胆!朕的奏折也是你能碰的?”

衷为卿支着下巴,冷飕飕看他:“陛下,您的画技不错。”

在当朝御史的弹劾奏折上画乌龟……亏他做得出来!

席见臻讪笑,丢人的一面被衷为卿看到太多了,他已不知害臊为何物:“本来嘛,就是他无理取闹,朕修改律法不许随地吐痰,这有错吗有错吗!”

“不许随地吐痰是没错,可是……公款嫖妓就是陛下的不对了。”为什么他要在这里跟九五之尊扯些鸡毛蒜皮的事?他的野心,他的大志呢?“陛下,西瀚律例严禁官员□□,您当以身作则,而不是兴师动众地让上百人男扮女装在大街上跳舞只为博美人一笑。”

席见臻被说得恼羞成怒:“衷为卿,你以下犯上!”

衷为卿抬起下巴,冷笑道:“陛下,臣跟那美人略有交情,兴许能帮你追到她。”

席见臻看上了城外的一个黑寡妇,名嫣嫣,长得极动人,却对人不理不睬,席见臻为了讨她欢心煞费苦心,可美人依然未施一眼,这让席见臻大受打击。

“真的?”席见臻难掩好色本性。

衷为卿却不回话,而是盯着案上成堆的奏折,桌子下也有一打,叹道:“陛下,您多久没处理奏折呢?”

“三天吧。”席见臻散漫的口气触怒衷为卿某根神经。

“那……让臣代陛下处理吧。”这话酝酿了很久他才敢说出来,因为他不确定席见臻是否愿意,也不确定在他提出这个请求后,席见臻是否对他产生恻隐之心,只是……赌一把!

谁知,席见臻闻言后先是双目爆发中兴奋的光芒,还装模作样道:“为卿,朕实在公务繁忙,脱不得身,一切就拜托你了!”

咻一下飞到李陌尘那边。

公务繁忙?衷为卿望着成堆的奏折,对他而言,皇帝只是副职吧!

从天黑又到天明,衷为卿才将这些奏折批阅完毕,揉了揉酸痛的眼睛,衷为卿起身活动筋骨。席见臻将李陌尘抱到他的寝宫,至于做些什么他就不知,但一晚上都没听见动静,想必很和平吧?

走近寝宫门口,衷为卿从门缝里望去,李陌尘在睡觉,席见臻也在睡觉,两个清俊的少年并肩躺在一块儿,一个保有了少年的纯真,一个褪下了帝王的面具,说到底,都是孩子。

对于心理年龄已经三十六岁的衷为卿而言,李陌尘,席见臻,都还是孩子。

十八岁,正是初露头角,崭露锋芒的年纪,而衷为卿却敛去曾有的狷狂,慢慢地沉淀、沉稳。

他实在不像一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年。当那天,衷李二人回去后,席见臻趴在桌面上沉思:没有朝气,没有活力,没有少年的幼稚,明明比他还小三个月,性格却像比他大三十岁,看他的眼神居然让他想起他的母后——慈爱的,无奈的,纵容的……

席见臻想起便一阵恶寒。

“伍公公,给陌尘送去绸缎十匹,白银五箱,金子一箱,御厨一位!”为讨美人欢心,席见臻一下很大方。

伍公公察言观色:“陛下,可要给李主子新的封号?”

“哦,好,就封为……美人吧!”后妃头衔里,席见臻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封号,美人美人,多形象!想起那人,沉吟片刻道,“伍公公,顺便封衷为卿为长使,二人赐住毓华斋。”

李陌尘莫名其妙就被人扒了脸皮,露出本来的花容月貌,因此得到皇帝的青睐,可他一点儿也不高兴。

“为卿,你是故意的。”

衷为卿在收拾行囊,要搬家了,有了独立的宫苑,他就在院子里种花。突然闻到李陌尘哀怨的声音,他转头道:“你说什么?”

“你是故意让我在皇帝面前献美是吧?”李陌尘怨气连天,他被人利用了,被他自作多情当成朋友的人!

“是。”衷为卿直言不讳,“跟着你,有肉吃,不好吗?”

三个断句让李陌尘怒不可遏:“衷为卿,我看错你了!”

摔门离去。

衷为卿回头继续收拾行囊,其实也没几件衣服,家里带来的不多,这大半年来回地换那么几件,他天生怕冷,可身份卑微,房间里连暖手的暖炉都没有。而李陌尘,缺点什么家里都会有人送来,像他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哪会明白他想过得舒服点的心呢。

第八章

李陌尘红了,一朝得势,鸡犬升天,他的跟班衷为卿便是铁证。崇武帝自登基以来,花边新闻无数,却从未跟男人有染,而李陌尘却打破这一惯例,据说是因为他有着过人的美貌,至于多美,经过无数版本的流传,神话到了他是九天神女转世来着。

毓华斋离太和殿最近,高高的围墙又与其它宫苑划开分明的界限,历来是最得宠的后妃居所。

衷为卿在这里过了一段好日子,哪怕他只是沾光的,但不妨碍他享受生活。他以前旧的物品都换了,唯独舍不得那件亮青色的大氅,米白色的狐裘,这两件伴随他多年,他习惯了裹着它们——哪怕天气再好,太阳再大,他也要裹着出门。渐渐的,下人也习惯了主子的怪癖,不再大惊小怪。

“小德子,陌尘又被陛下召去了?”

“是的,主子,陛下邀李主子同去看戏。”

看戏?他还真有闲心。衷为卿气得咬牙。昨天刚殿试完毕,今日不去读卷,反倒跑去玩物丧志。摇头叹气着,翻开第一张卷子——没错,皇帝将贡士们的卷子夹着奏折送到他这里来。

一张一张翻阅过去,除了内容本身,他更关注贡士本人。这个是李太师门下的,那个是周丞相门下的,其他的他不在意。翻阅到最后一张时,他的视线在卷面上定住。

刚劲清瘦端庄秀丽的字体一如主人的性子,温润坚定的眼神下是一副铁铮铮的傲骨。

他定定地注视着“林微之”三个字,心里有了答案。

他抱着卷子前往太和殿,皇上不在,就先进去等,谁都知他是当红炸子鸡李陌尘李美人的至交好友,性格怪癖,是不能得罪的主儿。

“陛下,您回来呢。”

撑着额头正昏昏欲睡的他感到席见臻的气息,方睁开眼,清冷的光辉四溢而出,让正兴头上的皇帝不禁跟着收敛。

“为卿,贡士们的卷子阅了吗?”

“嗯,陛下出的好题目。”若有似无的讥诮着,席见臻不以为意,嬉皮笑脸道:“可朕认为它是史上最具个性的题目呢!”

这是他第一次亲自提问殿试的题目,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

席见臻很注重形象,平日最喜欢扮冷艳高贵,面目表情浮动不大,今天似乎心情不错,笑得很开朗。衷为卿多看了两眼,又将视线集中在卷子上:“请用四个字来形容‘朕’,这种题目,当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讥嘲地扯起嘴角,恨不能将卷子撕了。他可以想象得出,那个人在听到这种题目后会多么地崩溃愤怒,满腔抱负却遇上这样的主子,怎能不崩溃?不愤怒?

“呵呵。”最初的讪笑过后,席见臻已笑得相当从容,“他们回答得真没创意啊,答案最多的居然是‘英明神武’。”

而其中最令他满意的答案是李太师门下学生李雍的“陛下很帅”,以及周丞相门下学生周闰发的“打扮好看”。

他在衷为卿身边坐下,指着李雍道:“朕想钦点他为状元。”

衷为卿闭目,手指轻叩桌面:“他是李太师的门生。”

“朕知道。”席见臻难得正经道,“依为卿的意思呢?”

“周闰发。”

李太师和周丞相权势相当,太后多年经营就是为了制衡他们,自李陌尘得宠后,李太师明显略胜一筹,因此衷为卿想提名周闰发,借此让两家关系再次平衡。

“好,那榜眼就是李雍!至于探花……为卿可有主意?”

衷为卿沉吟片刻,林微之与他们同龄,他还不想让他崭露锋芒,只是那小子心高气傲,遇上这样一个皇帝,出了这样一个题目,怕被打击得不行,如果再落榜……不敢作想。

“林微之吧!”席见臻替他拿定主意,“这届里属他最好看,虽然答案不尽人意。”

衷为卿面无表情:“那就这样定了吧。”

林微之的答案是——“国之不幸”,衷为卿心有戚戚焉。

蓦地,肩膀一沉。衷为卿侧头看去,席见臻的脸近在咫尺,亮如星子的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为卿啊,有你真好。”

衷为卿推开他:“陛下,请自重。”

“哈哈,你是朕的妃子唉,居然叫朕自重。”席见臻冷笑道,“朕就要碰你,怎的呢?”

手企图伸向他的脸庞,衷为卿握住他的手腕,雪白的手套泛着冷光,主人握得坚定如铁:“陛下,不要碰为卿。”

小蛇从他的怀中飞出,蜿蜒向席见臻的臂膀。席见臻冷汗淋漓,是愤怒,也是恶心!

“衷为卿,给朕摸一下就那么委屈你?”席见臻挫败,非常挫败,他从小到大要什么美人没有,何曾如此挫败过!

衷为卿叹气道:“陛下,臣不爱洗澡,您还是离臣远一点吧。”

这话正中忌讳的中心,席见臻猛地想起眼前的人有“十天不洗澡”的习惯,噌的一下跳开,面部抽搐了几下后:“朕命令你天天洗澡!”

衷为卿冷眼看他:“臣,恕难从命。”

“你!”

衷为卿打了一个漂亮的响指,四周顿时响起虫鸣的乐章,他的必杀技出现呢——数以万计的虫蛇从角落爬出,向两人包围而去。衷为卿淡定自若,席见臻……已经飞上房梁杀气腾腾地瞪着他:“让它们消失!”

“不许碰我。”

“谁稀罕碰你!消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衷为卿只有一瞬的揪心,再次打起响指,四周虫鸣消失,似乎什么都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