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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衷为卿随手拿起一锭足有十两重的银子,这里总计一百五十万两,全是从章州大坝工程里贪污来的。这原先是他留给自己的的军饷,但突发洪水,导致无可挽回的局面,这批银子又被原封不动地送回来。按理,谨慎如他会事先换另一批银子,但一来这数目大,不是短期内凑得出,二来他不在荆州,无法主持大局,才出了纰漏。

白花花的银子上除了官印还有一个细小的刻着“臻”字样的印子,若不仔细看,是很难注意到的。

“御亲王,你要如何解释这批独一无二的银子由来呢?”

席玟面色渐渐凝重,最后沉声道:“为卿,告诉我你接近他后所了解的真相。”

衷为卿最初接近皇帝,接近权利中心,是为了席玟也是为了自己,到底哪个更多点,他说不上来。席玟对他是特别的存在,正因为如此,他才没将他置之于死地。但他更爱自己一点。

“真相么……”他回忆了一下,“大概是从李陌尘开始吧。”

也许李陌尘到现在都不知道衷为卿也是席玟的人,甚至是李家与席玟之间的纽扣。李太师给席玟的信件往往都是到了衷为卿手里后再交给席玟,因此李家的把柄本就握在他手里,那封他与蛮夷勾结的信也并非空穴来风,因为他的确曾与御亲王书信来往商讨篡位的事。

“李陌尘是李家的人,本就该谨慎冷落,而他却一反常态加倍宠爱,而且,李陌尘是怎么接近他身边的,你我都清楚,那时他就怀疑了吧。”

他买通过伍公公让他在李陌尘的牌子上动了手脚,因此席见臻翻到他的牌,从此与李陌尘与他认识。

而后他一手将李陌尘推向席见臻,那时,席见臻就已在怀疑李陌尘。李陌尘是席玟派来的奸细,那之后席见臻让衷为卿代他审理奏折,而这大大方便了李陌尘窃取情报。

“李陌尘将得到的情报一句不漏地给了你,并把陛下平日的荒唐行径跟你抱怨,让你们相信他是一个无能的昏君。”

“是为了逼我造反么?”席玟笑笑,李陌尘本就是一个不高明的棋子,若不是念在他对他一片痴心的份上,他怎会走他一步。而衷为卿才是他真正的眼线,可怎料,他叛变得如此干脆,丝毫不留给人余地。

“是啊,你终究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夜很深了,衷为卿面露倦意,“而你最后也出手了,却是让李陌尘在瓜子里下毒,毒杀陛下再顺便嫁祸于我么。”

席玟不可否认:“因为本王隐约感觉到为卿不再为我所用了啊。”从什么时候起,衷为卿给他的情报都成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想要的都被他避开。比如这次被动了手脚的库银。这么大的工程衷为卿不可能不事先知道,他是为了让他上钩,还是想要击垮他?“为卿,你对李陌尘动刑,是真的希望他招供出本王么?你是真的想置本王于死地?”

衷为卿避开他质问的眼神,漫不经心道:“可我终究心软了啊,所以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这说明,他曾经真的想除掉他。席玟心下一沉,一时间二人缄默不语。

与此同时,太和殿中,皇帝难得勤恳地批阅奏章,突然收到好友的飞鸽传书。这飞鸽是他专门与凤十一通信用的,虽然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他给凤十一老婆传递情书。半个月前刚发出一封情书,这次收到的回信难得不是凤十一的嬉笑怒骂,而是他正正经经的五个字——“小心衷为卿”。在席见臻看来,这只是挑拨离间,绝对、绝对是!

咬着笔杆想到自己写给林微之的密旨也该寄到了,不知他会如何处理呢?快把笔杆咬断时,皇帝老子才突然想到这笔杆没消过毒,顿时命人拿来漱口水。

伍公公殷情地端上来,席见臻望着他道:“伍公公啊,为卿什么时候回来?”

“启禀陛下,容华写信回来说最快七天。”

“七天啊,七天后朕一定给他一个惊喜!”他喜滋滋地望着案上拟好的圣旨,呵呵直笑。

林微之收到密旨时已经晚了,衷为卿快他一步将那批银子流入民间,林微之死无对证,只道是御亲王又用了什么通天法术销毁证据。

“为卿,怎么办。”

“向陛下如实汇报。”衷为卿不忍面对友人绝望哀伤的眼神,别过头,“御亲王说不回京面圣了,荆州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处理。”

林微之含恨道:“为卿,我不甘心!”

衷为卿抿唇道:“李陌尘是他的人。”

“……”

“所以陛下任何行动他都能事先预料,但以后不会了,只要他无异心,对西瀚始终是有益无害的。”这话像是对他说,也像是对自己说的。

林微之无法否认这一点,御亲王是优秀的,如果他是皇帝,说不定比席见臻更好,不,一定比他更好,与其看到两位上位者厮杀的局面,不如祈祷他们能够化干戈为玉帛,实乃百姓之福音。

“对了为卿,我看到你的大氅掉在门口,我又把它捡起来。”

衷为卿苦笑道:“这是我不要的了。”

“扔了多可惜,好歹穿了这么多年,放在身边作个纪念吧。”林微之拍拍大氅的灰尘,又给衷为卿披上,“穿着它才是为卿啊。”

第二十四章

席见臻得知赃款尽数失踪已经是三天后的事,那一刻,真是晴天霹雳。

他万分确定有人出卖了内部情报,他绝对的确定有内奸与御亲王里应外合。可有本事接近那批赃款,并且一夜之间将它们全部移走的人,除了他,席见臻想不到第二人选。

他飞鸽传书给凤十一,道:“十一,你说为卿眼熟,你到底在哪里看过他?”

收到传书的凤十一对着他笔锋凌厉,锋芒毕露的字体唉声叹气:到底回,还是不回呢?

回呢,像是在破坏人家夫妻的感情,不回,又太对不起童年好友。

左思右想,他觉得,后者要比前者严重的多。于是他便潇洒地回道:“御亲王府。当年御亲王请来我师父给一个体质带毒的小孩解毒,我跟他只有一面之缘。”所以一时记不真切,直到见到御亲王,才突然想起。那之后,他便在怀疑衷为卿接近席见臻的目的,但到底没有证据,他就静观其变。

席见臻怔怔望着凤十一的回信,很有将衷为卿大卸八块的冲动。

凯旋到京时,衷为卿已做好被席见臻兴师问罪的准备。百姓夹道欢呼,百官出城恭迎,被人爱戴的感觉真好,这怕是席见臻都未享受过的滋味儿。

坐在马车中时,衷为卿在把玩着五环扣,经章州一行后,他在民间的声望水涨船高,这有利于他日后的发展。哪怕他其实什么也没做,甚至还做了一件“坏事”。

“衷为卿!”

他生气了,衷为卿召唤出四圣兽,小蛇缠着他的脖颈,蜥蜴攀在他肩头,蝎子在他腰间转圈圈,蜘蛛沿着他的手臂一路吐丝,成功阻隔了他与席见臻的距离。

席见臻头痛地呜呼:“让它们滚开!”

衷为卿使出杀手锏:“臣一路风尘仆仆,还没洗尘过了。”

席见臻咬牙切齿道:“衷为卿,你到底是何人!”

“官拜三品当朝大理寺卿衷忧国之子,衷为卿,上有大哥衷为国为翰林院编修,二哥衷为民弃政从商,下有小妹衷小满待字闺中。”

一向少言的衷为卿一下吐出这么长的句子,席见臻被刺激得浑身发抖,想拿剑砍人:“衷为卿,是你跟朕说,这是铲除席玟的大好时机,一旦错过,就再难得。”

“是。”

“……”席见臻握紧轩辕剑的剑柄,随时挥剑而出。

“陛下,臣以性命担保,御亲王是清白的。”他的性命不值钱,因此大可信口开河,或者说,他早习惯了编造谎言,说起谎来眼睛不但不眨一眼,反倒比平时显得情真意切。“陛下若是不信,臣可以死明志。”

席见臻皮笑肉不笑:“那爱卿就去死吧!”气愤转身,甩袖走人。

衷为卿呆呆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伍公公,劳烦您去太后那儿一趟,就说我要以死明志。”

当然的,其结果是太后跑来一通好劝,还怪罪席见臻对他不好,不够温柔。太后真是把他当亲生儿子疼了。

衷为卿窃笑,这一幕不幸落在席见臻眼里,席见臻冷眼横过去,低声道:“如果朕把你跟皇叔里应外合谋害朕的事跟太后说了,你看她老人家还会维护你不。”

衷为卿垂眼道:“陛下别忙着怪罪为卿,你敢说你没利用我?”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为何让我批阅奏折?为何那么放心地把国家大事交在我手里?仅仅是因为陛下的器重与厚爱么?”连连冷笑,笑得席见臻哑口无言,“陛下,您一而再再而三的收敛锋芒,韬光养晦,却把臣推到风口浪尖,经受各种抨击,陛下可有想过,如果臣被击倒了就再也爬不起来呢?”

多少人想看他的笑话,看着他失败,看着他从云端坠入地狱,再尽情□□一番。而他衷为卿,也不是良善之辈,心狠手辣时让人不寒而栗,这里里外外记恨的人就更多了。

若非他身残志坚,抗挨能力无与伦比,早不知消失在后宫哪处呢。

席见臻哼道:“朕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他对付李陌尘,似乎也是大概的,但李陌尘那小子在风头最盛的期间,也有他在暗中护着,背后保护着,那他呢?席见臻是否为他着想过?是否给他一条后路可退?

两个人半斤八两,一时间静默了。

席见臻道:“为卿,你坏了朕的大好时机。”准备了多少年的计划,被他一手毁灭,下次再等御亲王卷土重来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他没有耐性等那么久。而铲除御亲王,是他爹留给他的执念,与他本身意愿无关。

衷为卿道:“陛下若是还信任臣,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相信,他带来的价值绝不会比铲除一个御亲王少。而且,李家消亡呢,西瀚朝野混乱,正是用人之际。

席见臻沉重地望向朝阳升起的地方,眼角瞥到衷为卿面无表情地凝视他,终是叹了一声气:“为卿,在不知你跟御亲王关系前,朕希望能跟你并肩而立,平起平坐。”

衷为卿抿紧唇,眼里有异动。

“可现在,朕不信你了,你能出卖朕一次,就能出卖朕第二次。”

衷为卿笑了笑,倍觉凄凉:这话御亲王都没对他说,席见臻倒是说了。可信不信任重要么?他明明白白地道:“只要陛下还是一国之君,给予为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为卿就为陛下死而后已。”

他和他的关系,这样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