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新传完了文件,天已经晚了,把随身带的帆布包打开,里面装了不少干粮。
未免发生意外,碰到相熟的人,他不敢轻易出去,呆在楼里,万一乔抑声回来了,还有时间缓冲。
他估计这份文件到了幕后人手里,不出一天,乔抑声公司的股票就该有变动,他的时间很有限。
肚子填饱之后,林新又开始捣鼓电脑,排列了很多可能,发现这样下去根本没有穷尽。
最后忍不住打电话给林源的战友,那人搞情报工作出身,专业技能过硬。
对方很犹豫,先问他破译密码做什么,林新想好了辙,说自己旧电脑好久不用,密码忘了,偏偏里头有一份重要文件,一年前存的,现在急用,还没有备份。
战友老洪对林新虽然不是特别熟,也知道他有分寸,不会乱来,但是本人不在场,破译的难度太大了。
林新也忐忑,毕竟乔抑声那么谨慎的人,想动他的电脑,破译出密码,绝不简单,有什么后果现在还不好说。
折腾了半天,只把范围缩小了,时间很晚,人家拖家带口的,林新不好再耽误,就谢谢他,挂了电话。
文件发过去也没一点回音,林新实在是累了,走出书房,下意识就进了乔抑声的卧室。
虽然还是两年前来过一次,但印象深刻,他拐到走廊尽头,圆拱形高门紧闭着,林新还不怎么适应房子里浓重的古欧洲风,尤其现在空空荡荡的,好像随时会有野兽出没,把他吞食干净,连骨头也不剩。
房门居然没锁,林新推门进去,把外套脱了放好,倒了杯水,静静喝完。
房间很大,布置简单,一张床挡在中间,突兀空旷,林新顾不了许多,只想上去好好躺一晚上。
去浴室洗漱的时候,眼睛已经睁不开,躺在下凹浴池里头,小睡了片刻,醒来水已经微微发冷,林新打了个寒颤,从池子里爬起来,擦干净身体,披上睡袍,系好腰带,走到盥洗池边,低下头,看了半天,不自觉笑了。
不知道乔抑声多久没在这个房间睡过,台上还放了两个漱口杯,里头各一只牙刷,其中一份是林新用过的。
那时候乔抑声说林新醉酒,怕他出事,就在房里陪了他一晚。
林新下意识抬手,拿过从前他用的牙刷,仔细端详一阵子,然后投进乔抑声杯子里,再弯下腰,小心翼翼拨弄,让两只牙刷头部靠在一块。
“都累了,相互靠着休息下。”又停下来,指指乔抑声那只:
“你也别欺负人,知道吗?虽然这儿是你的地盘,他大老远跳进你杯子里,也不容易。乖,带他玩儿,陪他说说话,你看他都要傻了,背井离乡也没人理。”
林新看得入迷,双手撑在台面上,托着下巴,一边微笑一边拨弄两只牙刷。
到了最后,才回过神来,刚打算把他那只牙刷取出来放回原位,就听到楼梯处传来声响,惊得松了手,迅速将灯关掉,一把抱过脱掉的衣服,满屋子瞎转,也不知道哪里适合藏身。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新听得出,是乔抑声的,不知道他这时候怎么会去而复返,心里头着急,只盼着他没在意刚才浴室里灯亮着。
毕竟浴室的窗开在西边,主楼面向南,西面偏僻,一般不会被看见。
只不过接待他的人一定已经将情况跟乔抑声说过了,只有离开才最安全。
林新打开窗户,初冬夜晚的凉风直扑在他脸上,虽然是三楼,但每层极高,从这里望下去已经很可怖了,墙壁光滑,他根本找不到支力点,跳窗等于自寻死路。
只有让乔抑声相信他离开了,再另想办法。
林新把一只鞋脱了,扳坏鞋底,从窗户里狠狠抛出去,作出狼狈逃窜的假象,然后只能听天由命,钻到乔抑声卧室的衣柜里。
他现在既不能跳窗,更不能走出这里,脚步声已经停在门口,似乎在犹豫,从哪间房开始比较好。
衣柜比他想象中大得多,里头是一个独立的小空间,各式衣物遮挡下,他来到了最里边,缩在角落里,把自己的东西抱在怀里。
角落挂满了换季的毛衣,这个天气已经用不着了,如果乔抑声不猫着身子钻进来,是不会看到林新的,柜子大门离这里是一段不小的距离。
好几个人跟在乔抑声后头上了楼梯,纷纷在卧室门口停下了,守在外头。
林新听到的信息越多,就越烦躁。
甚至觉得,自己像只一步步被逼到角落里的仓鼠,就等着猫扑上来,立时咬住脖子,断了他最后一口气。
已经是将近黎明的钟点,林新躺在苏远卧室的大床上,双手攥紧了被角,额头冷汗直冒,口中低声呜咽着什么,苏远听不清,凑上去想给他擦擦汗,再掖好被角。
才碰到林新,他就惊醒过来,屋里灯光虽然昏暗,他也难以适应,不自觉就用手挡住眼,却扯痛了手肘的伤口。苏远明白他的意思,立刻走到门口将灯灭了,问他:
“饿不饿?要不然,先弄点东西把肚子填饱了?你睡了一天,我就在这守着,哪也不敢去。”
林新坐起身,摇摇头:
“这点小伤,还不至于去医院,你先热点清淡的东西,不说还好,这一说,真有点难受。”
大概是黑暗的地方呆太久了,林新刚才见到光亮,虽然微弱,也被逼得直掉泪。
真好像期待光明一般,自嘲地笑了。
苏远大叫起来:
“什么小伤,你看你,脸上青紫得还能出去见人吗?腿上手上,哪里没有淤青?”
林新又躺下:
“你请来的私人医生都说没事,操什么闲心,我饿了,真心话。去弄吃的吧,感激不尽。”
苏远摇头:
“问你因果又不肯说,你才来美国几天,怎么就有仇家了?”
林新背过脸去,一身的困乏:
“唉,一下子说不清楚,你这里我不能再呆,会给你惹麻烦的,实在对不住。给我找家酒店,明天就搬走,反正小涵下周也得回来了,我一个大老爷们住在这算怎么回事,不耽误你们了。”
苏远忽然问:
“是不是williams?那天你被保镖拖出去,我就该注意,是我不好,把你给卷进来了。”
林新把被子蒙在头上,传出来的声音嗡嗡的:
“真不是,你别瞎猜,你以为那帮人跟大街上收保护费呢,没事逗着你玩,我有什么值得人家花那么些闲工夫?”
苏远咬牙切齿:
“反正你是别想离开这里,这一身的伤,你去住酒店?咒我呢这是?”
苏远去厨房热饭菜,林新叹一口气,说话吸气,嘴角还扯着疼,刚才做了个梦,简直分不清现实还是幻象。
大概昏迷的这一天,都在重复这个梦境,所以直到现在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一点没遗漏。
他所能做的最义无反顾的事,现在想来却觉得好笑,乔抑声不在,子弹不长眼,私闯民宅被一枪射死也正常。
就算他在,大概也不会有多大区别。
但是林新最后一刻,躲在柜子里瑟瑟发抖的时候,居然是希望被发现的。
也许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样兜兜转转有什么意思,也许是太累,后果不会比过程更难承担。
或者,潜意识里,他觉得乔抑声不会为难他。
现在想起来却觉得啼笑皆非,像每一个回想起幼儿时期种种荒诞不经作为的人,尴尬或者无奈地笑一笑,但荒诞也好,一生一次,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
林新的必经之路大概是乔抑声,他潜意识里渴望被保管或者安置好,所以梦里难免有瓜葛,想他最后可以发现他,一次无谓的猫和老鼠的游戏,然后言归于好。
之后再上演奥特曼打怪兽,和乔抑声一块,那都是后话。
梦总是不合逻辑的,他用尽各种方式进了乔抑声家,做尽了一切荒唐事,却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被打回原形。
也许再多一秒,橱门开了,他透过层层叠叠的衣裳,就能看到乔抑声。
昨天上午,他是在去乔抑声郊外别墅的路上被劫的。
坐在车上,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熟悉声音的主人,三十多岁的年纪,背对着他,看不清容貌。
林新只觉得脑袋又开始疼。
那人拨弄手里的火柴,划亮了一根,才说:
“林先生,他出国了,好几天才回来,你现在去找他岂不要碰壁?”
林新也坦然:
“你想怎么样?”
那人又擦了根火柴,笑:
“放松一点,我们玩个游戏,我划一只火柴,问一个问题,在它灭掉之前,你要给我答案。”
结果被问了很多他跟乔抑声之间乱七八糟的私密事,林新尴尬得无从回答时,火柴头就靠过来,摁在他身上,后来干脆缄默。
林新最后问他:
“你是不是性压抑,问这些做什么?”
对方只是笑,目的地到了,他最后点燃一只烟,吸两口,就朝林新身上招呼过来。
林新手脚被束,躲了一两次,后面就不行。
被押进四面不透风的密室时,手脚好歹被解开了,林新一边骂,一边去抓身上的伤痕,已经不疼了,但这里湿气重,特别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