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远看林新示意他过去,最后夹了块蛋糕丢进盘子里,就颠颠往这头跑,一摞盘子尽数堆在桌上,然后才坐下。
这个位置,刚好挡住了林新的视线,他再看不到乔抑声。
两个人靠得很近,苏远手上沾的全是油,先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阵,无果,又把手伸进林新上衣口袋里,很随意抽了张纸巾,把两只手都抹干净了,最后擦擦下巴。
林新低头吃东西,一直没注意,苏远看他呆愣愣的样子,就问:
“你怎么了?菜里加了三聚氰胺,还是苏丹红?”
林新想想,说:
“有点渴。”
苏远站起来,手一摊:
“得,现在就给您端去,等着啊。”
刚才匆忙,忘了端酒水。苏远和林新一块在法国留学,对他的喜好很清楚,两个人都爱红酒,他不必问,就直接走到前台挑酒。
林新看着苏远离开,然后转头,乔抑声背对着他,隔了一段距离,身边的人林新不大能说得上名字,却是各类财经杂志的常客。两三个人偶尔碰碰酒杯,晶莹剔透的高脚杯,鲜红的液体轻溅,沿着杯壁回旋,林新忽然觉得头晕目眩。
他起身,最终走到乔抑声背后,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好像一不小心,连回头的路都没有。
停下来的时候,渐渐心跳平稳,林新从侧后方,隐隐约约看见乔抑声单手支着下巴,沉默一阵,然后抬头,交代几句,另几位点头附和。
林新在几个人举杯喝酒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念道:
“乔抑声?”
对方毫无反应,依旧谈笑风生。
对着空谷,也该有回音了,林新又上前一步,下意识伸了手,想要拍拍他的肩,或者单纯够着他的人:
“乔抑声......”
他手还悬在半空,进退不得,话才说出口,还没得到回应,散在四周角落里的黑人就迅速冲上来。
林新知道在国际赛事里,田径场上黑人一向占优。不过今天头一回见识到这些人的速度和力道,他显然有点扛不住。
他不知道刚才那两声,乔抑声到底听见没有。
甚至他有一种幻觉,他从来没开口,只是默默站着,想必就会免掉不少尴尬。
被押出去,也只是瞬间的事,悄无声息的,他走得很快,没有回头。
在走廊上,冷风迎面吹过来,刀割一般,凌迟得利落。
黑人还算上道,没有动手,只是用英语同他交谈,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然后搜身。
确定林新身上没有枪,也没有任何其他可疑物品之后,才放开他,推搡到一边,其中一个领头的,轻蔑拍他的脸,让他懂懂规矩,小心一点。
林新的身手,对付一两个黑人不在话下,但他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想过很多可能,老实说这种场面不算最糟糕,尚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
他确定自己尝试的已足够多,忽然有点释怀。
苏远匆匆忙忙赶出来的时候,他正剥了一颗糖,仰头扔进嘴里。
“你怎么样?”
林新摆摆手,示意没有大碍。
“那帮人不好惹,你怎么得罪的?我刚回头,你就不在了,好在隔壁桌有人提醒,吓我一跳。”
林新顺手把糖纸抹平,一颗糖在嘴里,却觉得味同嚼蜡:
“我才走过去,可能离williams有点近,危险区域内,被秒杀了。”
苏远还喘着气,揉揉他头发:
“这帮人跟城管似的,咱惹不起,以后记得躲远点,这儿可不是北京城,别以为城管见着你都得绕道走。”
林新低头整整衣领袖口,正色道:
“我要是城管头子多好。”
苏远不解:
“怎么说?”
林新慷慨激昂:
“给我三千城管,我能收复台湾。”
林新回了公寓,肚子很饿,没着没落的,又撺掇着苏远下了一锅面,用下午的浓汤做底,两个人各吃了一大碗。
之后就一块坐在客厅里看球赛,林新坐半天,偷偷跑到厨房,打开冰箱,把里头能吃的都一股脑翻出来,堆在茶几上。
一个多小时很快打发掉,林新看看时间,将近11点,就回房,打算冲个热水澡就睡。
躺在床上,才逐渐放松下来。
他很累,满以为一沾到床就不省人事。谁知道辗转反侧,最后把被子团成一团,抱在怀里,双手环住了,脑袋蹭一蹭,又叹口气。
其实仔细想想,乔抑声也没错。
与他在北京最后一次见面,诸多不堪。当时是他毅然决然要跟乔抑声断绝来往的,乔抑声照做,没什么不应该。
那天他知道自己身上被装了窃听器,虽然是监视,但如果把握得好,甚至可以反将对方一军。
林新知道自己还不被充分信任,要尽快脱离危险处境,首先要让对方相信自己,棋差一着,就会万劫不复。
他才顺着乔抑声,快要被侵犯的关头,两个人闹僵。
这种愤懑耻辱,足够对方相信自己恨极了乔抑声,当然愿意积极合作,而不是因为胁迫被动妥协。
这样一来,林新的自由空间就很大,很多事情,可以慢慢筹划。
所有一切,他算的都很准,唯独不知道乔抑声的底线。
原来他的热情来得快,去的更快。
林新觉得嗓子里苦涩干涸,几乎要冒烟。但是内心平静又冰凉,住在坟墓里一样,无声无息,死一般的寂静。
他想过了,这件事结束,就回北京,两个人也不必再有交集。
不过他原先的计划,并不受影响。
维护乔抑声的意图,也没有变过。
只是不能再通过乔抑声,正面接触,获取资料,这样难度会更大一点。
在一举歼灭敌方之前,好处诱饵当然不能少,但是林新没有把握做到天衣无缝,不被乔抑声识破。
拆穿之后会怎么样,他自己心里头没一点谱。
也许他根本到不了最后一步,扭转乾坤的关键,就废在了半道上。
一切都会不同,在乔抑声眼里,他里应外合,筹划已久。
真是要命,不会有好下场。
林新想多了,自己也觉得好笑,不觉出了声,眼泪都笑出来,引得苏远推门冲进来:
“客厅里就听见您的声音,渗得慌,什么事高兴成这样?也说来带我听听。”
林新错愕:
“都传到客厅了?”
苏远摇头:
“不,断断续续的,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很压抑,哎,哎,不说了。”
林新自己也打了个冷颤,躺下盖好被子:
“那你早点休息,今天连累你,合作的事一点进展也没有,白白浪费了好机会。”
苏远摆摆手:
“这有什么要紧,我也看明白了,人家不想跟你合作,还硬缠上去,简直死路一条。你今天虽然虚惊一场,多半也是因为我,我该谢罪。”
林新笑:
“你把这屋子收拾干净,我就偷笑了。”
苏远走后,林新才闭上眼,就接到电话:
“林律师,最后的挽回结果如何?今天有什么进展?”
林新欲睡,声音湿湿的:
“你在暗处,一切都看得清楚,何必问我。”
那人笑两声,才继续:
“林先生,我劝你尽快把握机会,现在你手上已经没有筹码,对我实在没什么用,我很想重新洗牌。”
林新惊坐起来:
“不,虽然我现在不好跟他正面接触,但认识他那么久,很多事,总归知道一些,再给我点时间,我肯定,你找不出比我更合适的。”
对方沉默片刻,质疑:
“我当然愿意相信你,我早说过,彼此是一条船上的人,鱼死网破对谁都没好处。不过乔抑声的手段,你我都清楚,一旦被抓到......我不愿冒这个风险,你已经不值钱。”
林新不说话,静静捏发麻的双脚,又换了个姿势听电话。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好好把握,再失败,我自有我的策略,到时候你不要有异议,失败者是无条件可讲的,只能绝对服从。”
林新答应了。
第二天,苏远去公司,林新把车借过来,一路开到郊外。
毕竟是两年前,庄园的具体路线印象模糊,他搜了地图,又凭着记忆,还开了导航系统,折腾很久,终于到达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