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窗外月光惨白惨白的,印照在屋内两人的脸上,有一种说不清的阴森气氛。
比起外面,屋子里更静谧,夕蕴目不转睛地瞪视着刚回来的展越浩,始终不说一句话,以为望眼欲穿就可以剁死他。
“东西整理好了?”隔了大半晌,越浩开口打破了沉寂。
“嗯。”
“用过膳了?”
“嗯。”
“洗过澡了?”
“嗯。”
“那怎么还不睡?”
“展越浩,我给你两条路。要不你就给我滚去睡花园,明儿一早自己启程,我不玩了,我要改嫁!要不你就去弄把铲子,给我去把方明婕的双眼刨出来,瞎了她的狗眼,连我男人都敢抢!”
这气势绝对不是盖的,越浩愣了下,苦笑,“还有第三条路吗?”
“有。”夕蕴倒是回得很爽快,“让我阉了你,一了百了,图个清净。”
“不要了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哎呀,就你还担心自己无后?说不定早就子嗣满天下了。”
夕蕴的一句无心之话,却让越浩顿时收起笑颜,眼神沉了几分。凝视了夕蕴些会后,他忽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闭上眼,附在她耳边低语,“记住,只有你才有资格做我孩子的娘亲。”
“发生什么事了?”夕蕴开始觉得不对劲,他很少会这样抱着她,那么用力也那么无助。
“我很累。需要我去处心积虑对待的那些人,全都是我曾经视作最亲的人。也许往后我会一无所有,不管结局如何,我只想你能一直在我身边。”
“你最近究竟在忙什么?”夕蕴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如果……他真的一无所有了,那往后是不是就代表需要她来养他了?!
“没什么,给我点时间,我会把所有事都解决掉。”
夕蕴猛地挣开他的怀抱,怔愣地看着他,想起了那个无缘的孩子,想起了很多。这是一个习惯把所有事都自己扛下来的男人,可这种处事方法却不是她能接受的,“越浩,你以为我对你执迷不悔了那么多年是为了什么?如果只是想要有个男人爱我、宠我、保护我、予我余生安稳,那万漠要比曾经的你好上千万倍,可我还是选择了你。因为爱要棋逢敌手才有激情,婚姻要风雨同舟才会长久,我不是夏影,不需要你把我束之高搁地保护着。我很讨厌你总是把所有事情都闷在心里,不是讨厌,是非常讨厌!”
“喂,一个男人想要保护自己爱的女人,有错吗?”她的反映是不是太大了点。
“你说什么?”这话,让夕蕴很快就模糊了事情的重点,得意地挑了挑眉梢。
反而让越浩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说……为夫的想要保护自己的妻子,有错吗?”
“去死吧,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你既然都听清楚了还问什么。”
“可是那话很甜啊,想多听几遍嘛!”
“想要甜去厨房找糖罐子。”
“……那我还不如去找杨钊。”
“钱夕蕴!我他妈的爱你!”
他有些挫败地怒吼了声,却瞧见那死丫头很是满意地哼着小曲爬上床去睡了。甚至连他有没有用过膳都不关心一下,更别指望她会伺候他宽衣梳洗。他咬着牙握紧双拳,实在很想把她拖起来背女诫,可是一见到她挂在脸颊上的那抹笑容,就立刻不争气地心软了。
也好,至少这么一闹,她很快就忘了事情的重点了。
想着,他无奈苦笑了声,默默往房门外走去。
“相公,我也爱你……一个人吃冷饭的样子……”
他听到了,沮丧地挎下双肩,一个朝着厨房的方向摸去。
夜半的厨房里,微弱烛光摇曳着,伴随着门外萧瑟的冷风,展越浩一个人蜷在角落的椅子上啃着剩菜剩饭。这光景真是非一般的凄凉,他开始越来越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堂堂展府大当家,偏偏就要在那个女人面前如此没有尊严、没有地位?!
隔天一早,打点完所有东西,正准备启程的时候。
展越浩就意识到了,他的悲惨人生远远还没有完。
“杨御史早啊,不用刻意起那么早来送我们。”飘了眼面前打理得分外清爽的杨钊,越浩堆起笑脸,牙龈咬得死紧,他绝对有理由相信杨钊不会是想送他们那么简单。
事实证明,杨钊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他顶着一副比越浩更欠扁的笑容开口:“我不是送你们,是打算跟你们一起走。”
真是个该死的!“杨御史很空吗?听说您最近深得皇上赏识,现在不是应该很忙才对吗?怎么还有空跟我们去扬州?”
“去跟你抢娘子。”杨钊伸了个懒腰,回得很直接。
“信不信我一刀剁了你。”
“你连朝廷名官都敢谋害?”
“我不敢,但我娘子敢。你知道的,我拿她没办法。”
“呵,我看是她拿你没办法才对。”杨钊挑眉,想了会才说,“昨晚她没跟你闹吗?”
闻言,越浩苦笑,“怎么可能不闹,差点就想直接把我阉了。”
“那看来你以后随时有被阉的危险,像方明婕那样的女人心思太多,让人防不胜防,估计有你受的……”话说到一半,有个掌柜提着一大箱东西路过,杨钊顿了顿,直到那人走开了才继续说:“听说展越蒙也急着要见你?我不太清楚你发生了什么事,但如果跟方明婕有关的话,还是瞒着夕蕴比较好,她未必会是方明婕的对手。”
“这很难说,就像秀才遇到兵,再能言善辩也只有被打的份。”
“所以你天天被打?”
“……”
“真是很异样的闺房乐趣啊。”
“到底要不要走啊!”夕蕴喳喳呼呼的声音传了进来,手里还抱着好多烧饼,烧饼上搁着一封信,“越浩,有你的信。”
“哦?”越浩皱了皱眉,猜不透是谁会在他要走的时候送信来,“你看过了?”
“没有。”夕蕴很豪爽地塞了个烧饼进嘴里,矢口否认。
“嗯。那走吧,别吃了。”边说,越浩边拿过个烧饼啃了口,这味道真不是一般的难吃,“你哪搞来的?”
“有个老婆婆在卖,怪可怜的,我就全买了,重要的是她只收了我一半的银子。这几天我们就不用买干粮了,吃这个就好。”
“街角的那个婆婆?”杨钊忽然问道,见夕蕴点头,蹙眉摇了摇头,“哦,她是怪可怜的,那么大年纪了还每天早上要挨家挨户地打扫茅厕赚银子。”
“所以?”夕蕴吞了口口水,惊恐地瞪了眼手中的烧饼,忽然有股反胃的冲动。
“所以每天她都是打扫完茅厕就立刻去做烧饼,我常跟她说记得洗手,她总是不理我。可见银子还是不要太省比较好,害人害己啊。”杨钊一脸严肃,趁夕蕴没注意朝着一旁憋笑的越浩眨了眨眼,长叹了声,往门外走去了。
“杨国忠!你别指望我会找人帮你查东西了!”省银子怎么了,那叫节俭,是美德!
“杨国忠?”这名字让越浩抽搐了。
“对啊,他说他改名了,叫杨国忠了。据说是为了和小如意更般配才改的,不得不说,他好有心哦。”
“娘子。”越浩很不爽地瞪了她眼,顺手将她拉离杨钊身边,揽进怀里,“你多心了。人家只是想表达为国效忠的决心而已,跟小如意无关。”
“你为什么非要把事情解释得那么有政治感。”杨钊苦笑。
“不会啊,为国效忠,很有抱负啊!我看好你哟。”
就在夕蕴的手刚要搭上杨钊的肩时,越浩忽然出现,彻底隔开了那两个人。还一脸严肃地问道:“你刚才说要帮他查什么?”
“想知道?”夕蕴笑得很贼,“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越蒙找你找得那么急?”
“你不是没看过信么?”越浩飘了眼信上的内容,那是越蒙派人送来的,说在徐州等他,有急事商议。倘若她没看,那是怎么知道的?
“我没看,只是读了遍,我爹说过随便看人信笺是不好的。”
“你还真乖啊!”越浩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你什么都不跟她说,很难让她不去看信啊。或者你可以慢慢跟她解释下,为什么越蒙要找你,为什么你昨天会和方明婕幽会?”杨钊笑言。
点燃了导火索后,就转身带着整理好的东西钻进了门外的马车。
听着夕蕴在外面冲着越浩大吼大叫的声音,他忽然觉得心情很好。原则上来说,站在他的立场上应该是很希望看见他们夫妻劳燕分飞的,而事实上他确实也一直这么盼望着,只是做出的事却有违了一切。
越浩他们在徐州落脚的第一天,展越蒙就找上门了。
看得出越蒙是真的急着想要见他,甚至等不及他回扬州,就这么抛下一切赶来了。
品了口手中的香茗后,越浩撇了眼门口那个拿着盆栽挡住脸的身影,溢出了声薄叹。那么久了,她怎么还没玩腻这招。
“去帮我把那个盆栽移开,很碍眼。”越浩斜睨了眼外头,顺手招来了个掌柜嘱咐道。
“可是……”夫人交待说看见她也要装作没看见。
“去跟那个盆栽说,让她帮我去房里数数我们赚了多少银子。”
“好!”这次掌柜答应得很爽快。
越浩瞧见掌柜走了出去,跟“盆栽”说了两句,没多久“盆栽”就一溜烟地消失了。
确定她不会再折返后,越浩若有所思地看向面前风尘仆仆的越蒙,他似乎无意主动开口,便率先打破了沉默,“就这么赶来,扬州丝栈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有东叔顾着。”越蒙低着头,闷闷地回了句。
见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越浩笑了声,让气氛缓和了些,“是为了你姐的事来的么?”
“嗯,听说你在长安见过她了?”
“见过了。”
越浩的回答太过简洁,让越蒙压根就猜不透他的情绪,犹豫了会他还是提起了那个较为敏感的话题,“我亲自找大夫给她看过,是真的有喜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那晚……”
“不可能。我不是禽兽,有没有发生过那种事,我比谁都清楚。”
越蒙苦笑了下,知道越浩这话并没有恶意,可那毕竟是他的姐姐,他没有办法去怀疑她的用心。“那你打算怎么办?”不管如何,既然事情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总要去解决。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越浩拨弄着茶盖,漫不经心地反问。
“不管你承不承认,至少所有人……包括夕蕴,都会认为那是你的孩子,你必须负责。”
“别跟我提孩子,我的孩子前几天去阎王那报道了,我现在心情很差。”
“越浩……”越蒙抚着额,无奈地唤了是那个,有些头疼,还有些哭笑不得。
“说真的,如果她不是你姐姐,我不会手下留情。”正因为有这层关系在,越浩才会束手束脚顾忌太多,“那个孩子绝不会是我的,你希望我怎么去负责?出银子可以,出力也可以,已经很仁至义尽了。别指望我会卖身负责,抱歉,我已经出售,算私人物品。”
“可是我姐她认定你了……”就是因为这样,越蒙才会对那晚的事难以确定,如果不是真的发生过,姐姐也不会敢那么张扬。
“那就转告她知趣点,我不要做得太绝。”
“夕蕴她还不知道这事吗?”知道多说无益,越蒙没有再纠缠下去。
“我不觉得她有必要知道。”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女人,怀了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孩子,为什么他娘子需要知道?
“可是我想很难瞒住她,你还是先知会声比较好。”
“嗯?”越浩挑眉,察觉到了不对劲。
越蒙耸了下肩,一脸无奈地说,“我姐很张扬,整个扬州城差不多人人都知道了。”
“是吗?”
越浩若有所思地低语,眉心越皱越紧。曾经他在益州和陆仪那些子虚乌有的事,她都能知道;那如今扬州城里人人皆知的事,她又怎么可能浑然不知?也就是说,那个女人可能早就对一切一清二楚了,只是在跟他装傻?
又或者说,她很有可能会主动去招惹方明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