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喝口水,压压惊。”
把盛雅扶进房后,夕蕴为她斟了被茶,没好气地递到她面前。见盛雅颤抖着手接过,脸上仍是惊魂未定的模样,不禁,她又溢出了一声叹:“你怎么就那么无聊啊。”
“我……”刚才的事,盛雅仍旧心有余悸,哭丧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真是的,你要觉得没什么事可做,可以找我嘛!我有很多消遣日子的方法,你犯不着跟牌位过不去吧。”
“你少胡说,你明知道我根本不是和老夫人的牌位过不去,我是不想让你有好日子过!”盛雅慢慢缓过神,既然已经被揭穿了,她也没什么好隐瞒了。重重地搁下茶盏后,她红着脸,回吼道。
“真想再给你一巴掌。”夕蕴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你恨我,我可以理解,但是我实在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用那么低级的法子。就这么三个孩子,都能轻易地把你吓成这样,你还争什么?拿什么来争?”
“你什么意思?”盛雅眯起双眼,有些恼羞成怒。
看了她一眼后,夕蕴慢慢正起脸色:“都说棋逢对手才会觉得爽快,所以我不想跟你斗,太无聊。你做事前,难道从来都不会先掂量一下自己吗?明明是个直肠子的人,偏要去学人家耍阴谋,你不觉得这样很可悲吗?就为了一个男人,疯成这样,值得吗?”
“呵,你又比我好到哪去?你爱的比我更疯狂。”
“除了银子,没有其他东西能让我疯狂。我之所以还爱着他,是因为我觉得这样陪着他玩还满快乐的;如果有一天,我发现展越浩只能给我带来痛苦的时候,我一定会放手。我没有欠了他,今生不是来偿还什么的。如果一年之后,他还是像现在这样,不用休书,我会立刻走。”夕蕴浅笑,抢过盛雅的茶,喝了口。
人总难免自私的,无论爱也好、不爱也好,都要以自己的快乐为前提。一如这些年,夕蕴努力去做过的每一件事一样,未尝不是旁人眼中的笑柄,可她觉得开心。
“我……从来不知道你们还有一年之约。”盛雅颇觉惊讶,一直以为像钱夕蕴这样的人,是藏不住事的。
“这个啊,他也不知道,那只是我给自己的一个期限。”夕蕴大约地估算过,她的忍耐力大概也就一年左右了。
“如果等到那天,你真的可以那么洒脱,我会很佩服你。”说着,盛雅垂下头,暗暗咬着唇,“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那样的。我六岁就被卖进夏府,从小伺候小姐,十五岁就跟着小姐嫁进展府。我甚至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你也看到过,之前我不过只是想去街城看从商他们,都差点出事。我必须依附着当家的、躲在这展府里才能活下去。不比你,想飞的时候就能飞,即使不小心折了翼,也有很多人会护着你。”
“你想太多了,即使有天真的失去一切了,也不过是多了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而已,挺好。”万事要往好的那一面想,这是夕蕴的生活方式。
“我宁愿不要那个机会。其实我从来就没奢望过有天当家的会爱上我,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待在展府一辈子。我不想争,可是忍不住……”
“你别哭啊……”见盛雅说着说着,泪就汹涌了,夕蕴一下子手足无措了。
可惜她安慰人的样子,实在很拙劣,支支吾吾地说了一会后,盛雅反而哭得更凶了。最后夕蕴索性翻了下白眼,无奈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嗔骂道:“我懒得跟你说了,太没用了。你既然那么会怨天尤人,干脆去修佛吧,花个十年八年的,跟佛讨论下你究竟为什么那么惨。”
“喂,你去哪?”眼看夕蕴急匆匆地往外头走,盛雅忙着喊住了她,眼泪也稍稍收住了些。
“睡觉啊,大半夜的,你不累啊?!”夕蕴不禁对她的体力另眼相看了,折腾了一天,还被“鬼”吓了那么久,她居然还不想睡。
“哦……你、你能不能不要把牌位的事告诉越浩?”
“我没有那么空。”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夕蕴总觉得,越浩的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
“钱夕蕴!”又一次,盛雅忽然大喊了声,见夕蕴放缓了脚步,才轻声说道:“小心方明婕。”
夕蕴没有回头,只是若无其事地挥了下手,如果不是知道的太清楚,她又怎么会这样放过盛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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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东园后夕蕴把小弟狠狠地骂了顿,便催着他们去洗澡了。
从商和从凉一直很忐忑不安,本以为等洗完澡,就该轮到他们挨骂了。
可当如乐送他们回正厅时,才发现,夕蕴已经坐着睡着了。她看起来很累,眉头还揪着,一身清爽的小弟凑上前打量了她很久,印象里姐姐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直到这一刻,他才忽然发现,最近的她仿佛憔悴了很多,眉心锁的那么紧,一定是被什么事困扰了很久吧。
他很认真地回想着刚才姐姐骂他的话,才觉得,好像他们是做的有些过火了。
本来从凉也是有所顾虑的,毕竟要打扮成自己娘亲的模样,她觉得不敬,是他怂恿鼓励的。所以,说起来,这事他多少有些责任的吧。
都说男人要敢作敢当,因此钱小弟最后决定要努力说服从商和从凉,绝对不让他们把今晚的事泄漏出去,这样应该会让姐姐省心很多。
后来,他和从商、从凉聊了整整一夜,聊起了各自的娘亲,聊起了将来,聊起了明天天气……庆幸,终于,在鸡晓时,三人击掌为誓扮鬼魂的事是他们共同拥有的第一个秘密,绝不泄漏,以后对盛雅也不会太排斥。
而后,小弟倒下了,打鼾了,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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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一切都很平静,没有人再提起过牌位的事,但盛雅还是很多天没有露面了。
院子里,小弟正在负手吟诗,从凉膜拜状地痴痴看着,从商虽是一脸不屑,却也有意无意跟着读了两句。
气氛很和谐,夕蕴有些无聊地趴在窗头,看着天边浮云出神。
身后,前来拜访的方明婕正在滔滔不绝:“妹妹,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刚才去看了盛雅,也不知道怎么了,憔悴了好多。说是以后打算待在园子里潜心理佛,展府的事也不想多管了,就连两个孩子,她都不想见了。到底是怎么了?那两个孩子可是她的命啊。”
“微妙啊,居然还真打算跟佛去讨论了。”夕蕴没有回头,懒懒地问了句。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忽地,夕蕴转过头,脸色很凝重,“喂,你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
“我?”方明婕愣了愣,没料到话题会忽然扯到她身上:“呵,我不过是个寡妇,能安稳就不错了,其他的……哪敢想啊。”
轻笑了声后,夕蕴起身,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是不敢想还是想好了不敢说?”
“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最近人人都怪怪的。”方明婕没动声色,脸上端庄的笑容依旧。
“只是想跟你说,我不是个虚伪的人。如果你是想要越浩,那就去抢,抢到了,我自会消失;抢不到,那就请你认命。不要耍什么手段,还牵扯上一群人,你累,大家也跟着累。爱就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要把你的爱扭曲得面目可憎。”这番话,也许日后想起来是种冲动,可是夕蕴觉得,如果不说出来,她会活活憋死;可如果配合着她尔虞我诈,她会觉得自己有病。
跟夕蕴意料的一样,原本热络的场面,瞬间冷却。
方明婕垂下眼眸,思忖了些会,没有说话。慢慢的,周遭似乎越来越静了,她忽然勾起唇角,嫣然一笑:“妹妹,你想太多了,我虽然喜欢当家的,但从来没奢望得到过什么,又怎么可能耍手段呢?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够了。”
“……不要再叫我妹妹了,我跟你实在很难有共同语言。”夕蕴长叹了声。以前爹总是说她蠢,说她不懂得圆滑虚伪的经商之道,可她一直不甘承认。然而此刻,在方明婕面前,她不得不甘拜下风。
“看来你们俩感情还真不错,最近常粘在一起。”忽然,展越浩地声音飘了进来。
边说,他边笑着跨进正厅,身后尾随着一窜人,有如乐、从商、从凉等……
“当家的今天没去丝栈吗?”方明婕微微颔首,端庄问候,笑容比先前更艳了。
“嗯,有越蒙在,你那个弟弟真是个不错的帮手。”说着,越浩顺势把身旁的夕蕴揽入怀中,手间力道很重。
“那你是特地来看我的吗?”夕蕴扬起头,眼眸氤氲着灿烂笑意。
“很不幸,我只是刚好找你有事……”
“哦,那就是特地来找我的对吧。”她很坚持。
“……好吧,算是吧,满意了吗?”见她闻言后,用力点头,傻乎乎的模样,越浩着实哭笑不得,若不是烦心的事越来越多,倒是真想好好陪陪她,“有重要事要问你,马车备好了,先跟我走。”
“去哪?”夕蕴还没反映过来,就已经被他急匆匆地拉着出去。
展越浩没有急着回答,只是一个劲地拉着她往门口走,东叔已经备妥了马车,静静地候在了外头。一直到夕蕴在马车上坐稳,车辙开始滚动,展越浩才开口:“子城,蜀冈。”
他的脸色很凝重,连声音都是阴沉的,眸子里透着骇人的色彩。夕蕴开始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
“越蒙查到陆仪的事了。可是我想知道更多,带我去见他们。”
“见谁?”
“不要装傻,你很清楚,不要以为我不过问,就代表我不知道你都做过些什么。”
“……那他们查到了什么?”夕蕴严肃了几分,应该是大事,不然那群书生一定会先告知她。
果然,面对这个问题,连展越浩都沉默了很久,“邱均不过是个傀儡,幕后黑手是徐瓷。”
“谁是徐瓷?”夕蕴能确信,就在刚才,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眸中透出了少见的恨意。她一直以为自己对展越浩的了解已经够深了,却从不知道竟还有个叫徐瓷的人。
“我不想多谈,你可以去问你养着的那些精兵强将。”
“是吗?那就等你准备好要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吧,我不会去问他们。以前借助他们了解你,因为你只是我眼中的一道风景;可是现在,你是我的枕边人,如果还必须从别人口中得知你的事,那我宁愿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夕蕴耸了耸肩,笑着,扫了眼越浩,而后起身冲着前头驾车的东叔喊了句:“东叔,不要去蜀冈,去青石街,那里有家小酒馆,停到酒馆后门去。”
“酒馆?”展越浩颇为不解。
“每年盛夏,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而且,在那里你会打听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
闻言后,展越浩若有所思地深看着她,“过来,让我抱一下。”
夕蕴很听话地偎进了他怀里,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炙热感,她闭上眼,不发一言,等着他开口。
“有时候总觉得,我对你的了解实在太少。你爱过万漠吗?”他用下颚轻抵着她的肩窝,问道。
“爱过……”夕蕴回答得很直接,没有丝毫避讳和隐瞒。
他料到了,还是僵硬了下,“如果有人害死了万漠,你会执着于报仇吗?”
“会吧,不过我想,他不会希望我这样。他呀,以前常说‘小蕴,我要是不在了,你要重新去爱,勇敢去笑,不过千万不要把我忘记,不然我会时不时来找你’……呵呵,真受不了他……喂,你干吗推我!”说到一半,夕蕴就被展越浩猛地推开,惹得她不满地大叫。
后者却面色冷然,默默地看着窗外,哼了句:“天热,粘那么紧干吗。”
“简直有病,我怎么就会嫁给你。”
“不好意思,你没机会后悔了……”展越浩嗤笑,口吻阴沉。
却因为马车猛地停下,而不小心咬到舌头,不禁破口大骂。
“当家的,不要激动,我们到了。”东叔笑迎上前,边说,边扶着夕蕴下车,不轻不响地说了句:“其实夫人,我相信扬州城里有很多男人正等着你后悔。”
“展向东!领路!”
展越浩叫嚣着,可身后两人却完全不理他,一搭一唱地径自往前走去。酒馆很小,也很简陋,后门边有个少年正在喂马,见到他们便点了点头。穿过一条笔直的小道后,是酒馆的后厢房,看起来像是掌柜的用来休息的,可是里面却很吵闹,那种吵闹声几乎是喧天的。
夕蕴一路领着他们走到最左边的一间小屋,里头只有一张木桌,几张椅子,灰蒙蒙的。
“你先坐,我帮你把那些书生找来。”说完后,她就急匆匆地奔了出去,像是有什么急事似的。
展越浩也没有阻拦,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默不作声地看着门外,心思百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