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之下,寺顶和各处的巡查皆松了许多。张无忌与赵敏二人以墙角,树干为遮蔽,一路追蹑。只见圆真跃出寺后围墙,赵敏暗道:原来谢逊藏在寺外,无怪乎藏匿在寺中数日毫无所获。他二人不敢公然跃墙而出,贴身墙边,慢慢游上,到得墙顶,待墙外巡查的僧人走过,这才跃下。一条条雨线之中,但见圆真的伞顶已在寺北百丈之外,折回向左,走向一座小山峰,跟着便迅速异常地攀上峰去。圆真此时已年逾七十,身手仍是矫捷异常,只见他上山时雨伞绝不晃动,冉冉上升,宛如有人以长索将他吊上去一般。赵敏与张无忌交换了眼神,快步走近山脚,正要上峰,忽见山道旁中白光微闪。
有人执着兵刃埋伏。
二人当即止步,机敏地匿到山石后,只过得片刻,见树丛中先后窜出四人,三前一后,齐向峰顶奔去。遥见山峰之巅唯有几株苍松,并无房屋,不知谢逊囚在何处,见四下更无旁人,当即跟着上峰。
前面这四人轻功甚是了得,他二人加快脚步,追到离四人只不过二十来丈。黑暗中依稀看得出其中一个是女子,三名男子身穿俗家装束,赵敏轻笑一声,贴着张无忌的耳朵道:“这四人多半也是向你义父为难来的,且不说咱们尚不清楚谢老爷子的下落,不如让他们先和圆真斗得你死我活,咱们坐收渔人之利。”
张无忌红着脸点点头,与赵敏不远不近地随着那四人上山,将近峰顶,月色渐浓,张无忌突然认出了其中二人身形,“啊,那是昆仑派的何太冲,班淑娴夫妇。”
猛听得圆真一声长啸,倏地转过身来,疾冲下山。张无忌堪堪拉着赵敏隐入道旁草丛,伏地爬行,向左移了数丈,只听得兵刃相交,锵然声响,圆真已和来人动上了手。从兵刃撞击的声音听来,乃是二人对付圆真一人,赵敏心下一动,道:“尚有二人不上前围攻,可能是调虎离山,上山找你义父去了。”
张无忌心头一急,当下领着赵敏从乱草丛中取道上山,到得峰顶,只见光秃秃的一片平地,更无房舍,只有三株高松,作品字形排列,枝干直指天空,夭若游龙,张无忌咦了一声,“难道义父并非囚在此处?”
“静观其变。”赵敏以唇形向张无忌道出四字便扯着他的衣袖潜伏起来,刚藏好行迹,听得右首丛中簌簌声响,有人爬动,跟着便听得班淑娴道:“急速动手,两个师弟未必绊得住那少林僧。”何太冲道:“不错。”两人长身而起,扑向三株松树。
赵敏不敢有丝毫大意,猜测何太冲夫妇已知谢逊下落,跟着便在草丛中爬行向前,张无忌自然悄无声息地尾随其后。突然之间,只听得何太冲“嘿”的一声,似已受伤,他二人抬头一看,见何太冲身处三处松树之间,长剑挥舞,已与人动上了手,却不见对敌之人,只偶尔传出啪啪啪几声闷响,似是长剑与甚么古怪的兵刃相撞。
赵敏心下大奇,更爬前几步,凝目看时,不禁吃了一惊。原来斜对面两株松树的树干中都凹入一洞,恰容一人,每一株松树的凹洞中皆坐着一个老僧,手舞黑色长索,攻向何太冲夫妇。
这三人是何来头?赵敏看向张无忌,张无忌亦摇头,闻所未闻。
黑夜之中,三根长索通体黝黑无光,舞动之时竟瞧不见半点影子。何太冲夫妇急舞长剑,严密守御,只因瞧不见敌人兵刃来路,绝无反击的余地。这三根长索似缓实急,却又无半点风声,滂沱大雨之下,黑夜孤峰之上,三条长索如鬼似魅,说不尽的诡异。
何氏夫妇连声叫嚷,急欲脱出这品字形的三面包围,但每次向外冲击,总是被长索挡了回来。赵敏道:“想必这便是圆真口中看守你义父的三位太师叔,功力当真深厚之极,你有几分胜算?”
张无忌皱眉,缓缓摇头,“黑索挥动时无声无息,使索者的内力返照空明,功力精纯,不露棱角,非无忌所能及。”
只听得“啊”一声惨叫,何太冲背脊中索,从圈子中直摔出来,眼见是活不得了。班淑娴又惊又悲,一个疏神,三索齐下,只打得她脑浆迸裂,四肢齐折,不成人形。跟着一根黑索一抖,将班淑娴的尸身从圈子中抛出。圆真边斗边走,退上峰来,叫道:“相好的,有种的便到这里领死!”
与他敌对的二人皆是昆仑派的佼佼者,被圆真激得紧追不舍,二人离松树尚有数丈,蓦地见到何太冲的尸身,一齐停步,不提防两根长索从脑后无声无息地圈到,各自绕住了一人的腰间,双索齐抖,将二人从百丈高的山峰上抛了下去。两人在山下撞得早已毙命,但身在半空中时发出的惨呼,兀自缠绕数峰之间,回声不绝。
赵敏冷哼,圆真以一敌二,论武功原是不输,但难以一举格杀二人,最多伤得一人,余下一人不免会脱身逃走。这招借刀杀人真是高明!
圆真接连两腿,将何太冲和班淑娴的身体踢入了深谷之中,尸身坠下,过了好一阵才传上两响闷声。尔后圆真恭恭敬敬地道:“三位太师叔神功盖世,举手之间便毙了昆仑派四大高手,圆真钦仰无已,难以言宣。”一名老僧哼了一声,并不回答。圆真又道:“圆真奉方丈师叔之命,谨来向三位师叔请安,并有几句话想对那囚徒言讲。”
一个枯槁的声音道:“空见师侄德高艺深,我三人最为眷爱,原期他发扬少林一派武学,不幸命丧此奸人之手。我三人坐关数十年,早已不闻尘务,这次为了空见师侄才到这山峰来,这奸人既是死有余辜,一刀杀了便是,何必诸多罗嗦,扰我三人清修?”
圆真躬身道:“太师叔吩咐得是,只因方丈师叔言道,我恩师虽是为此等奸人谋害,但我恩师何等功夫,岂是这奸人一人之力所能加害?将他囚在此间,烦劳三位太师叔坐守,一来引得这奸人的同党来救,好将当年害我恩师的仇人逐一除去,不使漏网。二来要他交出屠龙宝刀,以免该刀落入别派手中,窜窃武林至尊的名头,折了本派千百年的威望。”
赵敏见张无忌咬牙切齿的样子亦不禁忌讳,圆真这一番花言巧语请出这三位数十年不问世事的高僧来,好假他三人之手,屠戮武林中的高手。
只听得一名老僧哼了一声道:“你跟他讲罢。”
此时大雨兀自未止,雷声隆隆不绝。圆真走到三株松树之间,跪在地下,对着地面说道:“谢逊,你想清楚了么?只须你说出收藏屠龙刀的所在,我立时便放你走。”
张无忌大为惊奇,瞧向赵敏,赵敏轻轻点头,不出意料,圆真所跪之处的地面下有一地牢,谢逊便被囚在那里。
忽听得一个声音清越的老僧怒斥道:“圆真,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何以骗他?他若说出藏刀的所在,难道你当真便放了他么?”圆真嘿嘿一笑,道:“太师叔明鉴,弟子心想,恩师之仇虽深,但两者相权,还是以本派威望为重,只须他说出藏刀之处,本派得了宝刀,放他走路便是。三年之后,弟子再去找他为恩师报仇。”
那老僧道:“这也罢了,武林中信义为先,言出如箭,纵然对大奸大恶,少林弟子也不能失信于人。”
圆真道:“谨遵太师叔教诲。”遂又向地下喝道:“谢逊,我太师叔的话,你听到了么?三位老人家答应放你逃走。”
忽听得地底下传上来一个声音道:“成昆,你还有脸来同我说话么?”
张无忌听到这声音雄浑苍凉,正是金毛狮王的口音,登时心头大震,赵敏恐他冲动误事,按住他的肩头,张无忌只得强自克制。
只听圆真叹道:“谢逊,你我年纪都大了,一切陈年旧事,又何必苦苦挂在心头?最多也不过二十年,你我同归黄土,我有过亏待你之处,也有过对你不错的日子,从前的事,一笔勾销了罢。”谢逊听他絮絮而语,并不理睬,待他停口,便道:“成昆,你还有脸跟我说话么?”
圆真也失了耐心,冷冷道:“我且容你多想三天,三天之后,若再不说出屠龙刀的所在,你也料想得到我会用甚么手段对付你。”说着站起身来,向三僧礼拜,走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