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薄的月光恍若乍破的银瓶,细碎了一地,极轻的脚步声前后应和着,赵敏放缓了脚步声,患得患失地攥紧五指,周芷若的侧脸比之月色甚至柔和几丝,亦朦胧几分。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柔软的唇线浅浅漾开,好似上好的貂裘挠过心口,不论此刻周芷若是何心境,赵敏只知她是欢喜的,欢喜久别重逢,欢喜一切如昨,欢喜如此的月圆人圆。
“怎弄得如此狼狈?”周芷若眼角的余光滑过赵敏的脸,“小猫儿似的,到处是泥。”
“好姊姊,一言难尽,敏敏不是听闻你将为人妇的消息,心神俱灭,只觉了无生趣,索性从峨眉峰顶一跃而下……”赵敏说得玄乎,周芷若原本透着樱色的脸倏忽变得惨白,“休得胡说!童言无忌。”
赵敏垂下眸子,并未反驳那名不符实的“童言无忌”,蝶翼般的睫毛在眼底打下阴影,周身皆缠绕着万般柔情,周芷若许是喝了酒,总有甘甜的酒气随着夜风钻进她鼻翼之间,出了洞房的院落,一路往南,进了另一间拱门,赵敏“咦”了声,掩了唇轻笑,“好芷若,咱们还去佛堂参禅悟道么?”
“那敏敏此行究竟是为了芷若还是那佛祖?”周芷若睨了身边人一眼,慵懒随性的魅惑之色自眼角溢出,赵敏心头如鹿撞,笑道:“你便是我的佛祖。”
落脚处是一间朴实的厢房,入眼是一个斗大的“禅”,屋内摆饰简单,内室悬挂的赫然是赵敏幼时为周芷若手绘的那幅丹青,色彩早已不如那时明艳,个中情意却丝毫未褪色,周芷若玲珑的耳垂在赵敏揶揄玩味的目光下悄然转红,皎洁的月光中无所遁形,偏生姣好的面容不动声色,赵敏心底陡然生出爱怜,侧身抱住她,轻轻撕咬那耳垂,“再怎么变,终究是我的芷若,还是会恐惧,会羞怯。”
周芷若任由她抱着,纹丝未动,直到赵敏的唇舌不再安分,沿着脸侧的曲线一路蜿蜒而下,仿若鸟羽擦过,痒得撩人,周芷若推开她,清冷的神色一本正经地道:“脏兮兮的。”
“芷若这是嫌弃我?”赵敏半敛起眸,鼻翼微耸,楚楚可怜的姿态却被盘亘在脸上的疤痕破坏殆尽,周芷若眼底流光溢彩,迎合着月光熠熠生辉,连眉间的朱砂都像活了,透出愉悦的味道,发间一松,发带顺着周芷若的指尖落在地上,赵敏的三千青丝垂在身侧,温暖缱绻的手指刮蹭着赵敏凝如羊脂的肌肤,赵敏眯起眼,脸上的触觉如此真实,眼前精致的面容模糊又清晰,她温柔细致的表情让赵敏险些落泪,以假乱真的伤疤如同一条蔫了的小蛇耷拉在周芷若指腹间,她嗔怒道:“这么漂亮的脸,怎能糟蹋?”
“若这道疤痕是真的,芷若还喜欢我么?”
“不喜欢了。”周芷若佯怒道,转身便走,被赵敏拦腰抱住,气息拂在耳边,“我真喜欢你的口是心非。”
周芷若差峨眉弟子打来热水,一道屏风之隔,周芷若便再见不到赵敏的脸,只有那人的声音昭示着这一切皆不是梦。
“芷若,那与宋青书成亲的周师妹是谁?”
哗啦的水声断断续续传出来,在周芷若心头绽出涟漪,说不出的静谧温软,连她都不曾发觉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是在我之后不久入门的师妹。”见赵敏并不接应,道:“敏敏,你似是早就猜到了我不会与宋公子成婚。”
赵敏“咯咯”直笑,尔后又是沉默,全然失了方才的快活,周芷若搁下瓷杯,起身轻伏在屏风上,指尖勾勒着屏风后倩影的轮廓,“你有时就是太聪明,聪明得让人恼,好似所有的事都在你掌控之中,比如这次,我费尽心思通过你手下的口让你误会我要嫁给别人,可你还是猜到了,这自导自演的戏变得好可笑。”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让阿大他们护着你的事。”
“自打我离开喜堂的那一刻,我便察觉有人跟着我,我猜想是你安排在我身边的人。”
“所以你便将计就计,利用他们算计我?”
周芷若垂着头,无从分辨赵敏是喜是怒,半晌,赵敏长叹一声,道:“阿大告诉我你要嫁人之时,我恨不能亲手掐死你,我本深信不疑,可后来一路往峨眉而来,无人谈论峨眉掌门婚嫁之事我便开始怀疑,再到峨眉山脚,萧索的小镇还有客店掌柜的话让我想明白,婚礼是假,芷若想要我自己送上门才是真,即便如此,当我未赶上拜堂,伫立在洞房外时,我多么害怕我猜错了,我方才知晓我对自己的猜测多么没自信。”
“婚礼是真,当日宋公子将周师妹错当成是我,差些潜入客栈的房间非礼了她,是以莫七侠才会留下门户有变的口信,而更因如此陈友谅才会设计宋公子令他错手杀了莫七侠留下把柄,此次我命门下弟子寻回宋公子,一是报答宋公子曾经对我的照拂,二也是……”
“二也是利用他来引我上钩?”
周芷若咬着下唇,低低“嗯”了声,“谁曾想周师妹在与他几日相处中动了情,我便做了顺水人情,一箭双雕。”
屏风后伊人卓然而立,破水而出之声及似是而非的影像捉住了周芷若所有的感官,蓦然回神,耳畔一阵阵发烫,脑海中赵敏衣不蔽体的妩媚之姿挥之不去,支吾道:“敏敏……身上的伤口可还有碍?”
“有碍,周姊姊还不来与我上药?”
房内一直未掌灯,周芷若许是紧张得忘记了,赵敏亦一直未点破,转过那道屏风会看见甚么?心头的悸动像是一壶沸水,忐忑之余包裹着羞涩,更不乏丝丝缕缕止不住的期许,掌间的小药瓶俨然成了她溺水时的浮木,几番天人交战,她还是轻移莲步,穿过屏风,馥郁的女儿香扑鼻而来,木桶里还氤氲着水汽,目光一转,周芷若险些捏不住瓷瓶,那床榻边坐着的美娇娘,那身着喜服,不着粉黛眉眼温顺的女子,除了赵敏还有谁?
“敏敏……”周芷若只觉得她的嗓音变了调,沙哑得自己都不识得了。
“嗯?”浓重的鼻音落在耳朵里竟像浅浅的呻丨吟,初时清秀绝伦的容颜潜移默化地蜕变,如同破茧而出般,妖娆地令人不敢直视,害怕仅仅是一眼,便就此沉溺,连轮回都抛却,赵敏抚平衣角,道:“芷若,这喜服,可好看?”
“好看。”
“我穿着正合适,芷若为了替我做这件喜服可真是煞费苦心。”赵敏的拇指滑过衣领,那内衬里绣着小小的“敏”字,泄露了周芷若所有的小心思。周芷若恰似入了魔障,贴着赵敏坐在床沿,手指摩挲着衣料,“不合适,你瘦了许多,敏敏……”
“芷若,我坏了你的婚礼,赔你一个可好?”
“那自是——极好的。”蹙着眉,那点朱砂仿佛隐隐跳动,湿热的吻落在上面,周芷若浅笑,眼泪小心溢出眼角,“在这之前,先让我瞧瞧你的伤,上药。”
“芷若,还未拜堂就洞房似是于礼不合罢?”赵敏仿佛羞涩般垂下眼,却悄悄掀起半边眼帘打量她,周芷若又羞又怒,纤细的指尖挑起衣带轻轻一带,那活结便解开了,半敞的衣襟里融融的一片春,赵敏张开双臂,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让周芷若不禁想起绿柳山庄那个任性自大的绍敏郡主。
夜色里周芷若的脸在发烫,赵敏的呼吸声愈来愈近,几乎抵在耳边,“芷若,有酒没?就算不拜堂,咱们先把合卺酒喝了,上药的事喝完酒再说。”她眼底薄薄的水光潋滟着笑意,微扬起的下巴和被牙齿轻咬住的下唇都透出一股勾魂的气息。
月光争先恐后地攀上她的手臂,颈项,发丝以及未着丝缕的身子,将它们映出一层令人癫狂的银晕。
——这才是赵敏。
周芷若脑海里倏地划过这个念头,赵敏就该如此祸国之姿。再瞧一眼赵敏弯起的眉眼,这念头便更加无法收拾地蔓延开。
用薄被将赵敏的身子掩好,寻来了一壶酒,两只白瓷杯,清澈醇香的酒以独有的音律填满瓷杯,赵敏自薄被中伸出象牙般白皙纤细的一小截手臂端起瓷杯,深邃的眸子里藏着一个星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双臂交缠,周芷若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突然倾下丨身子,揽住赵敏的脖子,毫无预兆地吻上了她,将半口酒渡过去,又迅速将柔情抽离。
“敏敏,知道覆水难收么?”
赵敏眸子里的雾气更甚,被适才周芷若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边喘气边小声咳嗽了两声,这酒,正是山下那间客店的味道,掌柜的说,那叫女儿红,历来家里生了女儿便酿一缸酒埋下,当女儿出嫁之时便挖出来,故称女儿红。
酒壶被丢到地上,清脆的瓷器碎裂声,赵敏缓缓道:“既是覆水难收,何必收?”未及周芷若反应,赵敏已拉着她倒入床帏,顺势扯下了幔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