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忌所受掌伤虽重,但服了九粒他平时炼制的灵丹,再以九阳真气疏导药力,到得深夜二更时分,吐出三口淤血,内伤尽去。杨逍、范遥、殷梨亭等均是又惊又喜,称赞他内功修为实是深厚无比,常人受了此等重伤,纵有高手调制,少说也得修养一两个月,方能祛瘀顺气,他却能在几个时辰内便痊愈,若非亲见,当真难信。
张无忌吃了两碗饭,将养片刻,站起身来,道:“我出去一会儿。”他是教主之尊,既不说是甚么事,旁人亦不便追问,可明眼人一瞧便也心知肚明,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走出茅棚,只见明月当空,月朗星稀,闭目提气,真气在体内流转一周,精神为之一振,径到少林寺外寻一名知客僧,道:“在下有要事相见峨眉派掌门,烦请师傅引路。”那知客僧见是明教教主,心下甚是惊恐,忙恭敬道:“是!是!小僧引路,张教主请这边来。”
引着他向西走去,约莫行了里许,得一庭院,指着院内几座小屋,道:“峨眉派都住在那边,僧尼有别,小僧不便深夜近前。”他深恐张无忌与周芷若两大绝世高手又因一言不和动手,彼时两虎相斗,一个不凑巧,遭受池鱼之殃。
张无忌笑道:“我不如点了你的穴道让你在此等我,免得你回去提及此事,惊动旁人,如何?”那知客僧忙接话道:“不敢!小僧不敢!张教主尽管放心!”言毕即刻转身离去,半点不敢停留。
张无忌哑然失笑,摇摇头,踱步往小屋而去,陡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错觉,相距十余丈,便见两名女尼飞身过来,挺剑拦在身前,叱道:“来者何人?”
张无忌抱拳道:“在下明教张无忌,求见贵派周芷若掌门,有劳通报。”
两名女尼大惊失色,一名年长的道:“张……张教主,请稍待,贫尼这便去禀报。”她虽强自镇定,但声音发颤,转身没走了几步,便摸出竹哨吹了起来。
峨眉派今日扬眉吐气,在天下群雄之前,掌门人力败当世三大高手,数千须眉望而却步,乃开派数百年来从未有过的盛事。但峨眉派今日杀丐帮两大长老、败武当二侠、伤明教教主,得罪的人委实不少,何况周芷若夺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不知多少英雄宵小眼红,这一晚身处险地,强敌环伺之下,戒备十分严密。那女尼哨声一响,四周立时扑出二十余人,剑光闪动,分布各处。张无忌并不理会,静立当处。
那女尼进屋禀告,过了片刻,便即回身出来,说道:“敝派掌门言道:男女有别,晚间不便相见。请张教主回步。”
张无忌道:“在下颇通医术,愿为宋青书少侠疗伤,别无他意。”那女尼又是一怔,进去禀报,未经片刻退出房间,道:“掌门人请张教主回去。”
张无忌瞠目结舌,周芷若竟决绝至此,抢身上前,道:“周掌门,无忌有要事相商,望得一面!”见张无忌冒进,峨眉众弟子拔剑相向,为首女弟子道:“张教主,若再向前,莫怪峨眉不客气!”
“失礼,张无忌今日势必要见到周掌门!若有得罪之处万望包涵!”张无忌跨步向前,丝毫不畏刀光剑影,十几把长剑刺来,张无忌一跃而起,踩着剑尖,借力而起,长剑尾随而至,张无忌运起乾坤大挪移,峨眉弟子手中的长剑尽皆脱手,力道之大冲得她们仰面倒地。
隐匿在四周的峨眉弟子纷纷现身,正待排阵,一名女尼从房中急急走出,扬声道:“停手!掌门有令,请张教主相见。”
张无忌长舒一口气,挑起地上的剑,双手呈给起身的峨眉弟子,道:“无忌无礼之处还望海涵。”
“薄情郎!”那峨眉女弟子啐了张无忌一口,兀自接过剑回了内屋,张无忌碰了一鼻子灰,尴尬不已,通传的女尼又道:“张教主,这边请。”
张无忌拱手,道:“有劳。”
随着那女尼进入小屋,只见周芷若倚坐桌边,单手托腮,怔怔出神,听得他进来,竟不回头,女尼拎着渐冷的茶壶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堂上更无旁人,里屋被一道屏风遮去视线,似有似无的香气从深处飘来,张无忌瞟过一眼便作罢。一只白烛忽明忽暗,照着周芷若一身素淡的青衣,朦胧渐入,迷了双眼。
“周掌门。”张无忌出口打破沉寂,周芷若抬眸,宛若展翅翻飞的蝶翼,“张教主,若非我不见你,你便要拆了我峨眉派么?”
“无忌岂敢,实是有要事相商。”张无忌心头一酸,支吾道,“宋师兄他伤势如何……”
周芷若仍不回头,捻起竹签挑烛芯,微弱的火苗跳了跳,“他头骨震碎,伤势极重,多半是不能活了。只是不知能否挨过今晚。”
张无忌道:“你知我医术不坏,愿尽力施为!”
“啪!”烛芯的火苗炸裂开,周芷若丢下手中的竹签,道:“你为何要救他?他弑叔叛门,连宋大侠亦说他是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此等畜生有何面目活在世上?况且……”周芷若转过脸,烘托在烛光里,容颜美得震慑心魄,“他一度与你争抢周芷若,你真能如此大度,丝毫不计较?”
“我……”张无忌语塞,周芷若咄咄逼人,道:“比试前早已约法三章,生死之事,皆与人无尤,落得如此下场皆是宋青书自作自受,怨不得人,张教主若是救得他,我峨眉岂非又欠明教一个人情?”
“无忌绝非此意,救宋师哥完全是因为大师伯,他只得这一独子,纵然宋师兄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能抹杀这份亲情。”
“哈!”周芷若霍然起身,烛火晃了晃,“说得好听,世间岂有此等全然不求回报之人?张教主,你便没有所想所求么?”
“我……”张无忌被这一番追问逼得节节败退。
“大义凛然谁又不会呢?你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卖一个人情给武当,你仍是武当的好弟子,胸有丘壑;你不过是想弥补濠州礼堂的愧疚,我为何要给你这个机会?”
周芷若的咄咄逼人是张无忌从未见过的,额上和背上渗出冷汗,仿佛周芷若歪曲的事实正是他心中所想,揭示他是个伪君子的事实,“不……不是这样的!”
“张教主,还有何事?”周芷若抚过手腕上的佛珠,神情柔和几分,“若无事,还是请回罢。”
张无忌愣愣地瞧着那佛珠,似乎有些眼熟,忙道:“明日金刚伏魔圈的试炼……”
周芷若轻蔑一笑,掩下长袖,摩挲着掌门铁指环,道:“你没救他的把握,我亦没有。”
“我并不是道貌岸然的小人,我承认今晚找你不仅仅是为了宋师兄的伤势,义父的事刻不容缓,峨眉派中纵有高手相助,恐怕周掌门十有八九也难成事,不如……”
“笃笃”敲门声打断张无忌的话,周芷若重新坐回桌边,道:“进来。”
进来的是一名面生的小尼姑,年纪尚幼,端着一壶茶水,恭敬道:“掌门,弟子来送茶。”
周芷若颔首默许,小尼姑将茶壶放下,翻开一只茶杯替她斟茶,不知是紧张或是敬畏,滚烫的茶水洒在了周芷若的衣袖上,周芷若皱起眉,小尼姑面色瞬间煞白,跪地求饶,“掌门人,弟子不是故意的!求掌门人饶命!”
周芷若仍凝眉不语,张无忌进退不得,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道:“周掌门,谅在她年幼,便饶她这次罢,无忌这里有些烫伤药。”
“张教主!”周芷若厉声道:“本座的弟子容不得别人插手教我怎么处理!你可以请回了!”
张无忌一呆,深深一揖,道:“周掌门,你自幼待我很好,盼你再赐一次恩德。张无忌有生之年,不敢忘了高义。”周芷若默不作声,既不答应,亦不拒绝,甚至再次别过脸去,只有小尼姑的磕头声和不断讨饶声。
张无忌正要再求,周芷若高声道:“静慧师姐,送客!”
呀的一声,房门打开,静慧站在门外,手执长剑,满脸怒容的瞪着他。张无忌心想义父的生死系于此举,自己的颜面屈辱,怎能相提并论,突然跪倒在地,向周芷若磕了四个头,道:“周掌门,盼你垂怜。”周芷若仍如石像般一动不动。静慧喝道:“张无忌,掌门人叫你出去,你还纠缠些甚么?当真是武林败类,无耻之尤。”她还道张无忌乘着宋青书将死,周芷若扬名立万之际,又来求纠缠周芷若重行缔婚。张无忌叹了口气,留下药瓶,纵身出门。
“掌门人!弟子知错!求掌门人饶恕!”小尼姑声泪俱下,周芷若只觉厌烦,扬手道:“我不怪你便是!”
小尼姑喜出望外,道:“多谢掌门人!多谢掌门人!”说罢抢过瓷瓶,“弟子无心伤到掌门,就让弟子替掌门人抹药罢,将功赎罪。”
周芷若正待说话,手臂已被人抬起,长袖捋起,玉璧横陈,周芷若一掌推出去,小尼姑跌倒在地,瓷瓶应声而碎。
一切变化皆在转瞬之间,小尼姑吓得瑟瑟发抖,周芷若拧起眉,静玄听闻动静进来,屋内一片狼藉,“掌门人,这是?”
“师姐,这名弟子你可认识?”
静玄仔细打量,道:“好似刚进门的小师侄,只在早会见过一次。”
“带她下去,回去后清扫一个月山门,抄心经二十遍,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本座面前。”
静玄了然,当即应下,扶着抽噎的小尼姑出门,道:“掌门人,稍后我会差人来打扫房间。”
“不必!”周芷若道,“本座要休息了,今日不再见任何人。”静玄躬身,道:“那掌门人早些安寝。”
周芷若又道:“等等,师姐你附耳过来。”静玄只得照做,周芷若吩咐一阵,静玄尽数应了,方才关门离去。周芷若垂眸瞥了眼地上白色的药粉,翩然进了屏风之后,袖风起,烛灭,一室寂然。
张无忌回到明教木棚,失魂落魄,明教众人不敢多言,周颠最是百无禁忌,抓抓头,道:“教主,周姑娘怎么说?”
张无忌摇摇头,明教一片唏嘘,正待回棚休息,一名女子由远及近,周颠道:“教主,那不是峨眉弟子么!”
张无忌眼前一亮,返身相迎,来人竟是静玄。静玄拱手道:“张教主,有礼。”
“可是周掌门有事吩咐无忌?”
静玄微微一笑,“掌门有样东西送给张教主。”抬手一挥,四人抬着一件物什上前,张无忌疾步上前,掀开那层薄被,竟是昏迷不醒的宋青书!静玄道:“掌门道,既然张教主念师兄弟情,那便全权交由张教主处理,从此宋青书是死是活与峨眉无关。”
“师姐,周掌门她……”
“告辞。”静玄未等张无忌说完,作了一揖旋即转身离去。
“周姑娘这是甚么意思!竟将这么个烫手山芋丢给我们明教!”周颠愤愤道,张无忌纵然心有不甘,再看一眼宋青书,咬咬牙,道:“杨左使,去请大师伯和六师叔过来。范右使,烦请你差人将宋师兄带进去,我去准备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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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呢?如此费尽心机。”
“我命由我不由天!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