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电影里的慢镜头,顾平安感觉自己随着一股力量摔到冰凉的地板上。手肘撞上地板,陌生又难忍的疼痛着。背上的重量超越了她的承受能力,她只觉得肺里的空气几乎全数被挤压出来,让她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心脏跳得极快,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的声音。她动弹不得。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她来不及反应。
有那么一刻,全世界嘈杂的她耳朵都有些发麻,可有那么一刻,一切却又都安静了下来仿佛掉一根针都能听见。满地的碎玻璃坠地反弹霹雳巴拉的响着。有些砸到她的身上脸上她也浑然不觉。她的耳侧可以听见身上的人微弱的呼吸声。可她动惮不得,无法回头,只觉得头顶有温暖的液体留下来,从密实的头发里渐渐滑向前额,最后滴到地板上。
那样鲜红浓稠的颜色。顾平安瞬间觉得自己的大脑嗡的好像爆炸了一样。全身的力气在那一刻被抽空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像掉进了无形的巨大漩涡。
她不能动,怔忡的盯着滴在地上的血,觉得那似乎是张牙舞爪的怪物凶狠的向她袭来。晕眩的她无法自持。
身上那个重重压下的人呼吸那样微弱,却还在努力坚持。在那样的时刻。他不顾一切的冲过来护住了她,在为她抵挡了一切伤害后,他强撑着意识只轻轻的说了一句话:“闭上眼,别怕。”
……
顾平安第一次克制住自己没有在见血后晕过去。眼前逐渐浮上一层蒙蒙的水光。那水色猝不及防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和地上触目惊心的血迹相溶。一滴一滴将血迹的形状砸的支离破碎,深浅不一。
她很想转身看他一眼,可她力气太小了。沈安平第一次毫无顾忌将全身的力量全都压在了她身上。而到那一刻她才明白,其实男人和女人的力量。真的差的太远了。
她是真的后悔了。如果她愿意相信沈安平的力量,也许一切都不是这样。
她想起以前每次闯祸,沈安平都毫无怨言的替她扛着,被家人或者老师教训了还笑容温暖的反过来安慰她。
他总是对顾平安说:“别怕,有我。”
这句话听来似乎像在安慰年幼的孩子。顾平安却觉得安心。在沈安平面前,她总觉得自己是孩子,所以她有的是资本任性。
她依仗的,不过是他毫无底线的爱。
她是那么依赖他,几乎成为了一种习惯。像他说的,她对他有一种偏执到变/态的占有欲。时光蹉跎,这种占有欲早已变成一种刻骨铭心的爱。
是她在骗自己,骗自己不痛,骗自己还好,骗自己可以忘,骗自己一切她顾平安都可以做到。
其实她不能啊!没有沈安平,她什么都做不了,哪里去去不了,她早已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了有沈安平的世界里,所以她才不能容忍沈安平有一丝的犹疑,一丝的背叛。所以她才一再的把沈安平的历史拿来炒冷饭。
此刻,沈安平了无生气的一动不动,她无法回头,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她却还是记得,那是一张怎样让她安心的脸孔。她突然觉得,只要他和从前一样对她笑,她一切都不想要了,所有的责任,旁人的眼光,她也不管不顾了。
只要他再对她笑……
眼前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顾平安的意识却一刻比一刻还要清醒。沈安平的血像流不完一样,顺着她的头发落在地上,她突然怕极了,怕到连呼救都不知道说什么。
她喉间像被人放了针一样疼,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呢哝什么。只是毫无意识的唤着沈安平的名字,兀自和他说话:
“沈安平,你敢不睡么?”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明明说好要一辈子照顾我的。是不是想反悔了?”
“我不准!听见没!我不准!”
“不理我吗?你胆子变这么大了吗?”
“……”
顾平安一直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救护车呼啸而来。
医院空旷的走廊里只有一群医护人员疾步的推着病床往急救室狂奔。病床的轮子轱辘摩擦着地板发出尖锐而机械的声音。顾平安被人救起以后一直强撑着意识抓着沈安平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开。
这辈子每次她要离开。沈安平总是强硬的拉着她的手。
可是这一次,他是那样狠心,整个人毫无生气一动不动。曾经温暖的大手现在毫无力量,只要顾平安一撒手,就沉重的垂下去。
他身上插满了玻璃,透明的玻璃染上鲜血,场面可怖的触目惊心。顾平安觉得自己脚下像踩着棉花一般。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绝望。
她一直自诩和他的那几分默契和感应,也在一瞬间全数消失。她感觉不到他活着的气息。
急救室大门要关上。医生要将她推出去,她怎么都不撒手,最后是被随行而来的关大宝用蛮力抱出来。她一直在挣扎,像犯倔的孩子执拗的令人头疼。
急救室最后还是关上了大门。她一直跪坐在大门前一动不动。
她手上的血迹在方才的挣扎中擦得到处都是,那全都不是她的血,全是沈安平的。
她悲恸的嚎啕大哭。抓着关小宝的衣服,仿佛抓着救命稻草,哀恸的望着她,“小宝!你跟我说实话!沈安平是不是要死了!”
关小宝想要把她抱起来,可她整个人已经毫无意识,歇斯底里的挣扎,固执的问:“你告诉我,沈安平是不是要死了!”
关小宝为难的看着自己的哥哥,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安慰她说:“不会,不会有事的。”
顾平安不信,睁大毫无焦距的眼睛,自言自语的说:“你骗我,我刚才看到了,沈安平被砸到脑袋了,他流了那么多血……为什么他要管我,他是不是想要我欠他的!”她突然发疯一般捶着急救室的门嚷着:“沈安平我告诉你!你死了我就忘了你!我他妈说到做到!有本事你就别出来!你有本事你别出来!”她觉得自己掏心掏肺的疼着,除了哭,她什么都做不了,她想看着沈安平,她一秒都不能看不见他啊,可是急救室那扇冰冷的大门把她隔绝在了门外。她嚎啕大哭着,那样悲恸那样无力,她从来没有这样放纵过自己的情绪,全身都因为悲伤颤抖震颤。
关小宝被她的伤恸感染,不再强拉她,蹲下身抱着她,和她一起哭,边哭边骂:“你们两个还给我造孽一点!他妈的是不是演电视剧啊!吓唬谁呢这是!”
“……”
抢救整整进行了五个小时。顾平安从起先的嚎啕大哭到最后的一言不发。她一直一动不动的跪坐在急救室大门口。任谁来拉都不起作用。
她的手可能也在摔下去的时候摔骨折了,来时太过慌乱,她凭着非人的意志力一直坚持着,而随着时间越过越久,她终于感觉到疼。但她还是不愿意离开,即使她的手几乎都举不起来。
事发两个小时沈家父母就赶到。他们一直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沈父一直肃然着脸孔一言不发。一贯和善视顾平安如亲生的沈母这次一句话都没说。从进医院开始就不停的流眼泪。
所有的人都因为沈安平生死未卜陷入沉重的担忧和悲伤之中。而起先情绪最激动的顾平安却奇异的安静了下来。她没有精力招呼沈家父母,没有力气和关家兄妹说话,甚至没有余力去看莫非。她的眼里心里都只有手术中的沈安平。
第六个小时,沈安平被送入icu。
一大帮人围上来,把顾平安挤到人群之外。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她只看见高高吊着的各种吊瓶和血袋。
第七个小时,一直在外地的沈家爷爷奶奶也乘专机赶了过来。
沈父沈母上去迎接。而情绪激动的沈家奶奶却是径直冲顾平安走了过来。
“啪——”重重的一巴掌,把本就虚浮飘摇的顾平安打的一个趔趄几乎摔到地上。
沈家奶奶反手又要打第二巴掌,被沈父沈母拦住。
沈家奶奶还是不依不饶的指着她的鼻尖骂她:“孽障啊孽障!我们沈家到底是欠了你什么!你要把我的孙子折腾成这个样子!”
“妈——”沈父皱着眉唤了一声:“您先别激动,安平抢救出来了,现在转到icu了,只要熬过72小时就能换到普通病房。”他在安慰老人家,同时也在安慰着在场的所有人。即便大家都知道,也有熬不过去的可能……
沈母无声的把顾平安拉到离沈家奶奶好几米远的距离。她的双眼也哭的通红,却还关切的问顾平安:“打疼了么?”
顾平安的眼泪一瞬间就涌了上来,喉间一阵一阵的酸涩:“阿姨,沈安平会救回来的是不是?”
沈母被她勾的眼泪直掉,不住的点头:“会,会,安平这孩子从小就福大命大。”
“阿姨,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沈安平是为了救我,如果没有我,什么事都没有……”
沈母拿手背擦了眼泪,语重心长的对顾平安说:“平安,我知道你是好孩子,阿姨一直觉得,你要是能和我家安平在一块,我们老一辈的心愿也算了了。可能是我们老一辈太一厢情愿了,忽略了你的想法。”
她哽咽的吸了吸气,无限悲凉的说:“我知道我们家安平很喜欢你,要跟你结婚的时候,高兴的和什么似地,那会儿阿姨是真的开心。做妈妈的,只要孩子幸福,什么都值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结了,但是这事儿对安平打击太大了。安平这段时间就没把自己的身体当身体。平安,阿姨就这么一个孩子,不管你现在怎么想,阿姨都希望你饶了他,他不能再这么折腾下去了。平安,你是个好孩子,就听阿姨一次好不好?没了安平,阿姨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沈母低声抽泣着,和每一个脆弱不堪一击的母亲一样,她的哭声是那样绝望。她对顾平安的哀求是那样在情在理。顾平安一句话都说不出。她不知道该怎么辩驳。
她从来不知道她到底给沈安平带来了怎样的灾难。
良久,她才摇头,固执而坚定的说:“阿姨,我不能。一切都等沈安平醒来再说,只要他说要我离开,我一定不强留。如果他要我在他身边待着,这次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也不会走。”
她并不想忤逆长辈。可这一次,她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也再也不能把沈安平那份几乎成为本能的心意践踏在脚下。
沈母还要说什么。就见沈父面容肃穆的拍拍她的肩:“别哭了,安平醒了。”
沈母的表情充满了惊喜,什么都没再说,转身就要走。沈父却停了下来,他皱着眉上下打量着顾平安,冷冷抛下一句:“你先去换无菌衣。医生说安平指明要先见你。”
沈母瞪大了眼睛:“不行,安平不能见她!”
沈父冷峻紧绷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动容:“你说不行!你的好儿子现在醒了!跟发了疯一样!非要说她死了!不见到她不罢休!”他愠怒的瞪顾平安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末了,拂袖而去,留下一句斥责:“一个两个!难成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