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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旭飞站在自己的办公楼层向下望。几乎占满整个墙壁的硕大的落地窗一眼望去让人有种在飞的错觉。
公司的制度,楼层越高位置权利越重。李旭飞快到顶层。他的确是一个能干的人,三十五岁爬到大合资公司的管理核心位置,并非人人都能办到。
从窗那里看下去,楼下是一条被两座写字大楼夹得只剩缝隙的街道。其实那街十分宽敞,只是在他这个角度向下看去,似乎成了悬崖峭壁下面的深渊。深不可测。人来人往成了湍急的川流,一旦被融进去,就无影无踪。
真危险,这个世界。
他把手抄在西裤口袋里向下看了半天,然后微微皱眉。下了决心般,他伸出右手,拿起老板台上的手机。
刚刚谈妥一个大项目,罗靖和吩咐秘书无论谁找都说总经理不在,然后反锁办公室门关掉商务手机扯松领带很没形象地倒在皮转椅上。
一片寂静之中,忽然响起手机铃声。罗靖和两个手机,一个用于商务,一个用于朋友。他跳起来,从一堆文件里扒出亲友手机,也忘了看谁打来的,接起来笑道:“忘东西了?”
对方沉默半天。
“清和,是我。”
罗靖和拍拍脑门:“啊对不起,我以为是亓云呢。怎么了?”
李旭飞拿着水杯的手无意识攥紧了:“我是想通知你……”
罗靖和并不着急。他接着仰在椅子上,微笑着等。
“我大概……快要结婚了。”
罗靖和有点吃惊:“哎哟哥们儿你认真的?”
李旭飞没答话。
电话里传来罗靖和的声音。大部分人在电话中的声音和实际声音是不一样的。话筒总是能让人的嗓音变得机械。罗靖和却不同。即使是在手机中,他说话的时候依然能透出一股暖意。李旭飞静静地听他说,“你休假回t市也没在家多住几天。前两天遇到阿姨,她还跟我抱怨你三十大几的人了四六不着的。没想到你这准备结婚了……也没把弟妹领回来让我看看。”
李旭飞突然笑了:“什么弟妹。咱俩谁大?”
罗靖和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我大。我大你两天呢。”
关于谁是兄谁是弟的问题,他们从少年时代就开始争。罗靖和大李旭飞两天,不过李旭飞从来不承认。
“我不承认。”
“不承认也是我大。”
罗靖和在电话那头笑起来。他一笑,似乎空气也跟着微微震动着。
总公司位于一个以富庶闻名的直辖市。t市离直辖市并不远,但李旭飞很少回去。
“她还好。通过朋友认识的。不错的女人。”李旭飞突然说。
“那就好。告诉阿姨没?”
“没。等等吧。婚事我和林檎打算一切从简。她是个不错的女人。”
没注意到李旭飞总是无意地强调对方是个好女人,罗靖和笑道:“唉唉,知道了知道了。我给你封个大红包。到时候小侄子还是小侄女出生了,认我做干爹。”
“那需要纯金打造的长命锁。”
“想的还真长远啊你小子。我没问题,嘿嘿,就看你行不行了。”
“你才不行。”
话题重新回归到没有营养的乱七八糟的争论。反正他们俩在一起什么都得争,这反而成了一种乐趣。
“旭飞,结了婚就好好过日子吧。”罗靖和突然严肃起来。“这样阿姨和大叔也能放心了。”
“好。”
“什么时候把弟妹带给我看看……叫林檎是吧?”
“好。”
“我这就准备长命锁。一定要足金的,放心好了。”
“好。”
罗靖和终于察觉出李旭飞的异样:“旭飞?”
“嗯?”
“怎么了?”
“啊……阳光太足,照的我犯困。”
“现在到下午了,难得阳光这样足。”
“刚刚忙完,我先睡会儿。”
“我也是,春困秋乏啊。”
“挂了?”
“挂吧。常联系。”
李旭飞扣上手机,这才发现玻璃杯竟然被自己攥裂了。锋利的玻璃片边缘割伤了手掌,血混着水汨汨流出,蔓延了整个宽大的办公桌。
你是个废物。
他捂着脸,缩在办公桌后面。落地窗外的太阳沿着轨迹渐渐西斜,影子也在缓慢移动。李旭飞整个人,被轻轻包裹在一片阴影中。
t大的特色,树多。秋天时金红色的树叶随着风漫天飞舞,人们从中穿行着,浪漫的气息逐渐地扩散。亓云抱着书本跑出大门,看见罗靖和倚在奥迪车旁边,凝望着四周翻飞的枯叶。
依旧是白围巾,不过这次换了正式的黑色大衣。大概是刚下班,两手抄在大衣口袋里,神色平静安然。
“嗨,抱歉有点迟了。”亓云跑得气喘吁吁,到他近前时撑着膝盖直不起腰。这两天罗靖和不太忙,晚上就顺道接他回家。
罗靖和接过亓云手中的书本,轻轻敲他的背:“急什么。反正我下班也没事做。”
亓云站起,欢快地问:“晚上吃什么?”
罗靖和屈起手指弹了他脑袋一下:“看见我就只想着吃么?”
亓云捂着脑袋傻笑。
“上车吧。今天晚上我要用砂锅煲粥,估计开饭会晚一点。”
亓云拉开车门坐上去,突然愣了一下,又把脑袋探出车窗。
“怎么了?”
“没……刚才似乎看到个人影往这边看,错觉吧。”
罗靖和笑道:“饿得眼花缭乱了。”
黑色的奥迪缓缓走远。粗大的枫树后面静静地站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看着车子远去的方向,很久,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