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厢并肩看话剧,一开始段先生还惦念着上垒,但也知道,直掰弯这个事情心急不得,何况怎么看怎么长着张正房脸,不得草率行事,就偷偷隔着扶手勾人家小指,一片缠绵悱恻。顾先生正在思考要不要给人家个名分,这动作刚好又不涉及人体撕裂,还挺有默默的温情和卑微的感性,就默许他臣服在脚下了。
到后来段先生和顾先生都忙着看戏,谁都腾出不出空理睬谁,出了门还意犹未尽,在野党这过激的竞争态势就被遏制住了,遏制住了整整三天,导致顾哲难有的慈善念头被一帮形而上学磨了个精光,彻底抛到脑后。
星期四的时候,顾哲照例去他公司打工。按照他的意思,写歌词这行他已经做到顶了,没意思了,可以干干其他活。matthew现在已经不准备理解他了,很驯顺地说,那顾先生想干些什么?顾哲默默想了想,要做比较有技术含量的事,但是又只会打杂。matthew痛苦地思考了很一会儿,然后把他塞到化妆间。
化妆间里的小哥那是很潮的,是吧,也知道他是今年娱乐圈最强黑马,堪称扶摇直上的在野党,于是说话口气愈发软绵绵,绕着他仔细介绍。顾哲咋咋称奇,表示他平生所见奢侈品都不如这一屋子学问多,立马虚心拜师。
这时候段榕开门进来:“我一个人也可以,不用叫他回来。”
“可是……可是当时约的是两个人。”
“我一个人就行。”段榕不容置喙,掰着门扫了一眼matthew。“他们不接受,那就取消采访。”
matthew只好拿着纸笔画了个圈,苦大仇深地走了,临走前看了顾东林一眼。段榕回头看到他在,思考了几秒钟,把matthew叫回来,“等等,跟他们说,换一个人。”
matthew已经猜到了那几秒钟时间里的boss的脑回路,故从苦大仇深立马到愤世嫉俗:“这怎么可以?!以什么名义?这太轻率了,edison!”
“要什么名义。”段榕平淡道,“模特,填词人,特别助理,茶水间的,什么都行啊。韩誉不在,其他谁都一样吧?”
说着回头对顾东林一挥手:“帮个忙。你还欠我个人情呢。”
“有么?”顾东林一本正经。
“……”
两人直视了一会儿。
段榕深吸了一口气,装作无所谓地挑挑眉:“那总要给点糖吃吧。”
顾东林笑:“做什么?”
“拍写真。”
顾东林警觉:“穿衣服么?”
化妆小哥忍不住扭扭捏捏地笑起来,让人瞬刹以为在勾栏院里。段榕也笑,“你还想拍不穿衣服的?”
顾东林偷偷说我没看过穿着衣服的写真。
说完三人都是一愣,段榕一脸黑线,要不是化妆小哥在场,大概要撸袖子打过。
于是顾东林突然就从化妆师学徒变成了坐在了转椅上的那个,化妆小哥摸着他的脸往上乱涂乱摸:“哎呦你的皮肤好好哦用什么护肤品啊?”
“美国甘油,”顾东林自豪,“纯正丙三醇,自带三个羟基锁水,超保湿超水润,你值得拥有。”
“那么厉害啊!”化妆小哥惊呼,“没听说过啊!美国货,多少钱啊?”
“两块八……”
“……”
“诶,你知道那个……采访要采访些什么么?”
化妆师小哥被拖出两块八的阴霾,老老实实做顺风耳,巴拉巴拉扯了一大堆:“……段先生太低调啦,平时露脸都很谨慎,所以人家乘着这个机会,想给兄弟俩一起拍套写真,就叫‘璀璨星光背后的男人’。一方面大概是韩先生平时的形象都太尖锐太突出了,想借段先生把他的形象柔化一下,表现出温情的一面,同时也让段先生曝一下光,为今年拿金曲奖造造势。”
顾东林说拉倒吧,两头霸王龙拉一块儿,怎么可能温情得起来啊。说完,盯着镜子里的人心想不对啊,这一来我岂不是变成了璀璨星光背后的男人?此后都默默沉思,不发一言,倒给化妆小哥省了不少麻烦,从头到脚处理了一遍,又让服装师给他配衣服。
他眼睛近视,盱着眼也看不清镜子里的人到底怎么回事,不大有所谓地跟着人家转来转去。后来matthew开了门进来,倒是多看了他几眼。他说时间差不多了,段榕那边采访已经快收尾,快去摄影棚。服装师对他的造型仍然不满意,索性把一整个衣架都推出来,顾东林看她一小姑娘,那很不好意思了,招呼matthew一起推。推到摄影棚的时候把段榕给乐的,摄影师在底下喊:“这个表情好!这个表情好!”
段榕立马绷起脸做回他的精英,坐在线条流畅的钢折椅上招招手,“到老爷这里来。”
顾东林抱怨说不好这样子的吧,不好这样子的吧,被镁光灯闪得有点眼花,走起路来居然亦步亦趋。段榕把他拉到近前:“不错啊,好好折腾一下能看的啊。”然后让他别动,伸手在他脸上抹了几把。顾东林以为粉没涂开,随他摆弄,化妆小哥站在场地外冤屈得很。
“就他。”段榕站起来虚虚圈了一把,“怎么样?”
摄影师刚刚跟他商量要不要换写真的主题,结果段榕说不用,也不知道是什么个意思,现在一看有点明白过来,可还是实话实说:“脸廓太平,而且矮了一点,可能气势上会输一大截……他是模特么?”
段榕大乐,摇摇头说不是,是他的特别助理,私下里简直要憋不住了,偷偷咬着牙缝对顾东林说:“站直,矮死了!”
顾东林咬着牙缝吼回去:“我很标准的一米七五,是你们家人不正常!”
段榕咳嗽两声,“先试试看吧。”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顾东林平生所拍也只有证件照,连自拍都不怎么玩,面对如此专业的镁光灯,虽不至于惶惑,但就是不知道那摄影师在说什么。人家叫他放松,他委屈道很放松啊;人家叫他酷一点、再酷一点,他一脸便溺;人家叫他看手势看手势,他近视,盱着眼整个人都恨不得贴到镜头前面去。摄影师弄了十五分钟表示一定要换人,一定要换人,否则拍不下去,太不专业了,太没有表现的天赋了,太自说自话不服从组织安排了,把段榕这么好的、富有感情的展现都败坏了,生怕再有个十五分钟,段榕会不堪拖累撒手而去。
段榕斜看了一眼某人,某人上了裸妆,皮肤泛着莹润的光泽,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看到圆润的鼻尖与微微上翘的嘴唇。他对摄影师说行,然后让人把公司里的几个模特叫来,乘散场拍拍他的肩,“先下去换套衣服……穿西装,到我衣柜里去取。”
顾东林沉浸在“我居然有不会做的事情”这样的打击中不可自拔,很是丧气,被逐出场就虚心向matthew求教,这拍个照怎么还有这么多事事儿。matthew表示你抬头看看人家,专业模特都是叫做什么做什么,从眼神到肢体全部到位,哪有你这么扭捏的。顾东林老实交代,他老是让我扮酷,那我很不好意思嘛,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哇靠……那两人光天化日之下勾勾搭搭干嘛!
matthew看了一会儿说不对,大概也要换。果然,这一换就停不下来,把好几个模特给轮了一遍。matthew的脸色越变越黑。顾东林自然不明所以,就看到段榕似乎朝他眨了下眼睛。化妆师小哥取了一套格子西装回来,在他后面嘿嘿一笑:“霸王龙啊霸王龙。”然后拉他过去补妆。
补完妆回来,那摄影师终于投降了:“就刚才那一个吧……”
段先生不动声色地一招手,“到老爷这里来!”然后站起来帮着整理整理西装,弯下腰帮他把下摆的褶皱给捋平了。段先生压低声音说,你可给我争气啊。
顾东林老实道我也很想给你争啊,我不知道要争什么,你总得告诉我吧。段先生笑着说,就跟平常一样啊。
“那他还……”
段先生表示你不用理他,平常那样就挺好。
顾先生听信了,取了那副金边眼镜戴上,然后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倒,大爷了。
摄影师咦了一声表示这真是邪门:他看刚才段榕的状态挺好,坐在那里很愿意跟模特配合的模样,流露出来的表情也很柔和,连眼神都如蘸了春风,深深沉沉的一派淳静,有那么点意思;结果换了人之后,皮笑肉不笑整一个霸王龙,再高再出挑的模特往他身边一摆,气势都被压了过去,很没有存在感,还不如那第一个扭扭捏捏浑身不自在的,至少还能拍出他想要的东西;他只好再把人换回去。换回去之后,段先生果然又是那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收放自如可是……可是这个又睥睨天下了!怎么到处都是霸王龙!
段榕坐在对面轻轻踢了他一脚:“你平时这样的?”
顾东林老实道,我平时这样的。
段先生少不了反过头来求助摄影师,把他的椅子抽走,让他立着,好设计个主次分明、一看就知道谁是大家长的造型,这可苦了摄影师,搞了一下午都没结果,不论怎么劝说,顾东林就是如斯霸气外露,非得把段先生也压得矮个头。
顾东林到后来不甚厌烦,在那儿自己跟自己玩儿,突然发觉西装口袋里配着一块金质怀表,很高兴地拿给段榕看:“都快五点了,下班下班!”
段榕这么一回头,就被摄影师瞬间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