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秦雨松在高速出口接到公司打来的电话,随即回了办公室,再出来已经是凌晨。即使在繁华的都市,街道两侧也已经没多少人在行走,出租车嗖嗖而过。等绿灯时他拿起手机,刚翻到快捷键要按下去,红灯跳了,他又放下手机,踩下油门。
既然她这么需要孤独的自由,他也能管住自己。
对着视频开会太久,太阳穴那嗡嗡作响,秦雨松睡下又爬起来。冰箱空空如也,连牛奶都没有,他找了圈,翻到小半瓶红酒,记起这还是有次和周桥对饮喝剩下的,说是留着烧牛肉。他倒了半杯,在微波炉里转到微热,一口喝了下去,果然借酒意睡着了,只是睡得不太稳。
第二天上班时,秘书送进来一杯咖啡,“我猜你需要这个。”
秦雨松对她笑笑,“谢谢。”他还真的用得着,加起来才睡了两三小时,不喝咖啡恐怕支撑不了。他闻了闻咖啡的香气,“你不是申请了年假,怎么又回来上班?”秘书说,“现在谁都知道我是你这派的人。眼看老大又抖起来了,我跟风也红了,办公室缺不得我。”
秦雨松知道她计划这次旅游已经很久,行政上本来安排了人替班,估计他们怕新手做不好,就把她叫回来上班。不过她虽然在抱怨,但笑呵呵的,让人听后不反感。
“今天下了班有空吗?请你吃饭。”看着秘书瞪大眼睛的样子,秦雨松微觉好笑,共事这么久,还没和她私下吃过饭。但说实话,自己以前是不是拘泥到不近人情的地步?“地方你定?”秘书说行。她回到座位时回头看了秦雨松一眼,太阳西边出来了?
秦雨松打开电脑,电脑旁是手机,昨晚到今早它有过电话也收过短信,但没一个来自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她还真沉得住气,他无奈地想,把视线投向电脑屏幕,点开邮箱。邮件争先恐后涌在眼前,看过归档的归档,该处理的处理,该删除的删除。其中有封是总部通知他过去开会的,他看完随即转发给秘书,让她帮他安排机票和住宿。只是,要不要和周桥说起一声…他扔掉浮上来的念头,难道他还不如她?行啊,大家都忙工作吧。
秘书选的晚饭是西餐。她说,“两个人的中餐最难点,还是西餐方便。不过价钱可能小贵,不介意吧?”秦雨松笑着摇头,怎么可能,请客当然要大方些。他翻开餐单,主厨推荐是安格斯牛排和龙虾汤,看图片很不错。他把餐单推到秘书面前,“这个怎么样?”秘书摇头,“不要。”她迅速地翻了几页,向服务生说,“我要这个。”
秦雨松看到她手指的是餐单里最便宜的套餐,“我请客,别替我省钱。”
服务生重复了遍菜名,秘书不理秦雨松说的,“对,没错,就这个。”
现在的女人都怎么了,鸡排有什么好吃的,秦雨松不解,替自己点了德国烤猪手。
烤面包上来时,秘书边抹黄油边说,“你这次开会要一周才回来,没想到出门前还吃了顿西餐。说说美国的牛排怎么样?”
“份量比较大,”秦雨松没说完,有人推开餐厅的大门进来,正是许久未见的前妻朱逸,和几个朋友样的人一起。两人的视线碰了下,她犹豫了几秒,看见坐在秦雨松对面是年轻女性,就没过来,遥远地点点头算打招呼。秘书敏锐地感觉到气氛的变化,“我去趟洗手间。”她溜之大吉,把乌云满面的老大留在原地。
秦雨松喝了口餐厅送的苦艾酒,若无其事翻看手机。秘书回来,发现没出现想象中火星四射的场面,那两个的眼神停留在各自的关注物上。她不由好奇地看了那边一眼,又看这边一眼。
“你的汤来了。”秦雨松提醒她。可能是他在协议离婚时来得爽快,令朱逸存在着某种做不成夫妻仍能做朋友的奢望,每次巧遇都会想和他聊几句。但当时他只有一个目的,不惜代价打发走她,免得她在眼前看见了就生气。可惜最早难听的话没说出口,现在也没补说的机会。
说起来周桥和朱逸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从长相到性格,难道也是自己潜意识想避开失败的经历。不过,屡败屡战的勇气只存在于历史人物身上,秦雨松无奈地想,有点是相同的,现在基本上他又失败了。他重重地切开咸猪手,让对面的秘书看得心惊胆战,和这份肉有什么仇吗?
“怎么了?”秦雨松发现她只管扒拉着盘里的沙拉,但不往嘴里送。
“其实,做完今年我想辞职。”
“为什么?”缺少睡眠加上听到消息后的意外,秦雨松头里轰的一声。他放下刀叉,又喝了口苦艾酒。
“我和我先生打算明年生孩子,老是两地分居不是办法,商量下来我去他那边。”
明知道劝说肯定会无效,秦雨松仍然试图说服她,“你在公司多久了,我记得快满五年了?”五年放在哪个年龄段,都算不短的时间,对方叹了口气,“我反复考虑过,但是没办法两全,为了以后的几十年,只能放弃眼前的。”
“你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秦雨松知道自己所在的公司素以钱多事少著称,相信秘书的薪水还是有几分竞争力的。
“他做销售,所以要是有了孩子,我更需要有长辈的帮手。我们已经想好了,不会再变了,到时我提前一个月写辞职申请书。”秘书说得飞快,“谢谢几年里你对我的照顾,非常感谢。”
这话说的,秦雨松举起酒杯,“希望这顿不是最后的晚餐,你走之前我们再吃顿饭。”
秘书连忙举杯和他的杯子碰了下,“好。”酒喝得太急,她被呛得咳了几声。用餐巾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她清了清嗓子说,“虽然也有风风雨雨,但我舍不得离开公司,只是没办法,在这种事上往往都是女方让步。我不过一个小秘书,也谈不上什么事业,但说真的还是很难受,因为我自认在本职岗位上做得还不错。”
“是很好。理智又不失人情味,分寸拿捏得非常好。”秦雨松说。他能感受到她失落的情绪,出于先天条件女性比男性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得到的回报却少。在两个人中间需要让步的时候,绝大部分是女性退了一步又一步。该怪谁,社会风气吗?到头来这种付出,往往被归为“自己的选择”而没办法诉求回报。
刹那间他理解了周桥。他喜欢她,因为她现在的样子,但同时他又想按他的想法改变她。
该怎么办呢?
他不知道。
吃过饭秦雨松送秘书回去,再往自己家开的时候,突然特别想打给周桥。他把车停靠在路边,一遍又一遍的铃声,却始终没人接。他挂断电话,长呼出口气,在生他的气吗?还是下定决心不理他了。过了几分钟,他又打了一次,仍然没人接。
周桥是24小时开机的,秦雨松不愿意往她再也不见他的方向想,继续拨出她的号码,四次五次六次…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手机屏幕,那里忠实在记录着拨打的次数。不行,今天非说个清楚,她愿意怎么样都行,反正他接受了。
他往南通开去。
与此同时,周桥站在他家门口。今天她来上海办异地报关的手续,不知道在哪丢了手机,以至于只好冒昧地在说了分手后又找上门来了。
但他不在家,周桥按了若干次门铃后终于死心。下楼找到小区边的便利店,她用公共电话打给他,手机响了两声后,提示音变为,“您拨打的手机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她再拨,还是关机。
什么?!周桥紧紧抓住听筒,疲惫后的无力感充满了全身。
或许错过就是错过,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她长长吸了口气,努力吞掉鼻子里的酸楚,既然这样,算了。
秦雨松开在高速上,听到手机铃声响了,第二声还没响完,刚要接听,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他空不出手换电板,车载充电器又在后备箱。
算了,反正想找他的人,还会再打来的。
他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