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原身,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这个平白无故冒出来的小仙女,想要找原身谈何容易?
升仙整整五百年,我根本不知自己真身为何物,总不能去挖苍南里那只瑟瑟发抖的小豇豆吧?
把顾虑跟阿木一说,他倒没有如预料般的跳起来责难,只是波澜不惊道:“怪不得你不知道,不瞒你说,我曾探过你真身,三荒六界,一无所获。”
“难道要去问天青和玉帝?”我想起那日大战前天庭上众人诡异的神色,不由得陷入沉思。
天青多半是知道我真身的,可事到如今我将他得罪的彻底,他大约是不会帮忙了。
至于玉帝?想都不要想,我破坏了他仙妖二届联姻的美梦,现下多半是他的肉中刺眼中钉,不被他抓去跳诛仙台已算万幸。
“莫非再没有别人知道你的过去?”阿木问我,“你有没有拜过师傅?印象中有没有父亲母亲?
“啊!我想起来了!”他的问题提醒了我,我忽然雀跃起来,“还有一个人知道我的原身!他肯定会帮我!”
“谁?”阿木问。
“菩提老祖!”我摸索着抓起他的手,激动的摇晃着,“还有菩提老祖!”
阿木继续背着我,踏上了寻找菩提老祖的征程。
西域长途,前路漫漫,一路上他屡次发飙想将我从背上扔下去,均被我以万水千山不怕艰险的精神牢牢挂住,收复失地。
“哎呀,你怎么老是这么暴躁,不好,不好。”在第三十六次爬上他的背后,我摇头晃脑叹气,“难道你不知道怜香惜玉吗?”
“当初就该直接把你掐死,再丢到马粪堆里。”阿木一步一步朝前走着,步履沉重,鼻子往外吭吭喷气。
“别这样嘛,你对我好,我都知道。”我拍拍他的后脑勺,嘴角弯弯上翘,好言好语,“等我治好了眼睛,你想要什么我都想办法满足你。”
这完全是肺腑之言,哪怕他要我把玉帝扒光了送到床上我也毫不迟疑。
“我要什么?”阿木嗤笑,似乎很是不屑,“我什么也不缺!”
“你撒谎!”我立刻尖锐的指出他的缺点,“你连个坐骑都没有!还要背着我步行去求医!”
一针见血毫不留情,于是阿木沉默了,我能听到他喉咙里冒出好大一声咕嘟吞咽的声音。
“其实,我曾很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心。”
隔了好半响,阿木的话忽然幽幽响起。
“想煮?想煎?想炸?”我不以为然接话。
察觉到身下的肌肉紧绷,我赶紧收起嬉皮笑脸,诺诺求饶:“哎哟,难不成魔鬼还会爱上一个凡人?”
“她不是凡人。”阿木轻轻说着,仿佛陷入了往事里,“那时我年轻气盛,风头无两,总觉得没有什么是无法掌握的,直到遇到了她。”
“她是仙是魔?是人是妖?是什么样子?美吗?气质好吗?能歌善舞吗?”我顿时大为好奇。
“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只要眼前有她,我便再也看不见别人的身影。”
阿木的声音遥遥传来,惆怅,却又深情。
“算她有眼光,你这么凶,大美女一般都心高气傲,肯定不能跟你一块儿过下去。”
我忽然觉得有点儿酸溜溜的,不知是嫉妒那个“她”的美貌,还是嫉妒这一腔脉脉的深情。
阿木没有如预料般的生气,他只是叹了一声:“我倒是希望有机会去验证你的推论,就算不能相守到最后。”
气息流动,我察觉到他在微微的摇头。
“那她现在在那里?你为何不去追她?”我忍不住出声询问,“你本事这么大,又这么爱她,就算下到黄泉也要跟着呀!”
“她死了。”阿木轻轻回答着,“连魂魄都消散化为烟尘,再也寻不见了。”
他语气虽淡,却让我感觉到有茫茫无涯重如泰山的哀愁漫漫袭来,仿佛困兽的网,让人无法动弹几乎窒息。
“对不起。”我想了想,到底只能说出这么一句。
“也没什么。”阿木没有责怪我,只是自顾自的回忆着往事。“她死的时候我几乎发狂,差点就随她而去。直到有人对我说,‘你爱的只是她美丽的皮囊,假如她换了一幅模样,你未必还会迷恋她。你的爱只是廉价的贪欲。’”
话到这里,他沉吟了片刻。
“我不信,所以我活下来来。”待他重新开口,声音里满是迷茫,“我想看看,自己爱的到底是不是她的表皮?”
“那你知道答案了吗?”我大为好奇——当初青青也问我是不是只爱霁蓝的脸,我有那么一瞬的犹豫,然后就被她剜去了眼睛。
恋爱啊,恋爱,你是爱一个人,还是爱他的皮?
“没有答案,已经过了五百年了,还是没有答案。”阿木沉甸甸的说着,“我没有一日忘记过她,夜夜在梦中与她相会,直到……”
“直到什么?”我拼命的将头探出去,生怕漏掉半个字符,嘴巴却不期然撞到了一个温热物体上。
“你坐好一点行不行!”阿木的声音陡的拔高,全身肌肉僵硬。
我赶紧缩回头,嘴里为了面子强词夺理:“谁叫你背上都是肌肉,硬邦邦滑溜溜!你应该胖一点软一点嘛,那样讨人欢喜。”
“哼,外表真那么重要?”阿木对我的建议呲之以鼻。
“当然重要!”我将下巴磕在他肩膀上喃喃自语,是在说服他,也是在说服自己,“没有美丽的外表,如何让人心生爱慕?怎会令人产生感情?”
阿木嗤的笑出声来。
“那魔域的人骂你是丑八怪,是不是代表你一无是处?我一不眼瞎二不是难辨美丑,为何偏偏要将你这个丑八怪捡起?”
他言辞讥讽态度激烈,我被他这么一问,怔住了。
阿木说的对,如今我这么丑,他心里又装了美娇娘,肯定不会对我一见钟情。那他究竟为何要救我,又对我这么好呢?
“我对你好,并不是因为你长的好看。”
阿木极其冷静的陈述着。
“那是为什么?”我脑中一团乱絮,分外理不清。
“我问你,如果哪天你能看见了,发现我的相貌丑的要命,你还会感激我,想报答我吗?”
阿木朝我提出一个问题。
“当然呀!”我答的不假思索,“我感谢你,跟你的长相并没有任何关系。”
“这就是了。”阿木云淡风轻的笑起来,“我对你好,也跟你的长相并没有任何关系。”
我似懂非懂,懵然的发呆。
“小豇豆,最美的不见得就是最好的。”阿木的脚步轻快起来,一如他的语气,“不瞒你说,我其实很丑,魔界无出其右的丑,正因为看见你被人骂丑八怪,所以我才会救你,这大概就是传说中不能避免的‘同情心’。”
我对着这个答案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好闭嘴保持沉默。
“过来,让我摸摸你的脸。”
想了好一会儿,我靠着阿木,轻轻将手覆在他脸颊上。
“你不会丑。”手指滑过他的眉骨,鼻尖,棱角分明的唇,我的语气认真得不能再认真。
——就算阿木真的很丑,在我心里他也不会丑,我会自动将他的脸替换为毁容前的蓝哥哥的。
阿木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愉悦,我感觉到他的眼睫毛在我手心轻轻挠动,酥麻无比。
“你知道么?就算没了眼睛,也一样可以看东西。”他说。
“这如何使得?”我大吃一惊,莫非可以像千手观音般从手掌里生出瞳孔来?
“你现在虽然看不见,可有了我,还不是一样可以行走?”阿木自负的回答着,整个人仿佛和煦的春风。
“你的意思是……”我不明就里,高高竖起两只耳朵。
“只要我心情好,你想看什么,我都可以讲给你听。”他的声音爽朗好似甘泉,不带杂质清澈见底。
“现在的天空是什么样子的?”我迫不及待发问。
“一碧如洗,半朵白云也没有。”阿木朗声道。
“远处的风景如何?”
“青山绵绵,看不到尽头。”
“我们脚下是什么?”
“长长的小河,河边开着黄色的野花,还有红色的野果。”
一块块声音所描绘的场景碎片,在我脑海中渐渐拼成完整拼图,我想象着所处之地的美景,不由得渐渐兴奋。
“开心吗?”阿木问我。
“开心。”我点头。
“跟看得见一样开心?”他又问。
“跟看得见差不多开心。”我实话实说。
“所以你瞧,看见了什么不重要。”
有朵芳香的花递到我手里,阿木轻轻握一下我的手:“重要的是,有人肯做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