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江谈话很有技巧,细枝末节一带而过,能知道一点细节,却也能准确歪到自己想要的地方去。
“所以我说,伯母值得相信。”延江微微一笑,“当时他出柜的时候,虽然闹的满城风雨,但是给他经济来源都没断,真做到这点的……母亲,肯定还是为儿子好的。”
她手上捏着那张餐巾纸,揉的像一朵小白花,凄惨的开在她指尖,听延江这么说,眼睛又红了。
“我当时很生气。”她说,“他从小听话的。”她的视线在室内游移了一会儿,“其实……我是在等他们分开。”
她微微偏头,脸上也是斑斑点点的泪痕:“没断他经济来源,是怕他们没钱了更有被棒打鸳鸯的相知相苦的扶持,我以为他们最多半年就会断了,谁知道……”
谁知道我一头扑进去,再也没有出来。沈意替她补充,觉得她还挺诚恳,明明知道他在,还是说了实话。
他有点心酸,那会儿其实真的有点感动的,出柜那晚吵的那样,结果回头父母只是不理他了,但是他该过什么日子,其实他们也没干涉过,最多就是他打电话回家的时候,几乎都是直接撂电话。
不过他有一点真的很奇怪,如果说云默不好,那么他是最近发现的,陆嘉泽或者他母亲,为什么那会儿就认定他跟云默也不长久呢。
他分明一直是个长情的人。
“这样。”
水草又叫了一声,然后门响了起来,陆嘉泽进来了,后者笑了笑,看看延江又看看沈母,进厨房去了。
陆嘉泽的进来让她有点不安,她动了动身子:“他……”
“没事。”延江安抚,“都是哥们。”他轻轻带了过去,“是他最先发现不对头的,绝对安全。”
她松了一口气,但是显然还是不自在,延江却只作不见,沈意想了想,还是蹲下去写了一句。
“他很好。”
他一写字,她又哭了,喉咙嘶哑的不得了:“小意,你好不好?”她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你都没投胎,他们当初是怎么把你害死的?”
她哭的有点厉害,问了好些话,又咬牙切齿地要回去弄死那个贱人的儿子,延江连忙把她话头止住了。
“伯母别哭,我们还有好些事要商量呢。”
延江说的很慢很慢,但是却步步紧逼:“您介意告诉我,为什么这四五年,你都没发现小沈不是您儿子吗?”
她战栗了一下,茫然地啊了一声,看着延江,眼角还有眼泪。
沈意原本正在写一些我很好不用担心的话,也不由得停止住了。
其实很多事情都能说的过去,但是现在这条才是重点。
他最想不通的,其实就是为什么四五年了,她都不觉得他性格有问题。
“为什么?”
“我不了解他。”她很慢很慢地说,“他从小就听话。”她的声音有点虚幻,“他生下来的时候就这么大。”她用手比划了一个小小的圆圈,“很小很小,我那会儿不出奶,给他雇了月嫂奶妈来喂他,他也不怎么哭。”
她看着延江,沈意蹲在延江身边,看到她的眼睛里沉沉的,那样的尖锐:“你们一帮子,我都是看着长大的,可你们谁有他乖?”她已经不哭了,却比哭还要难过,“他从小就不要我烦,也不打架也不爱玩,我也奇怪呢,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就在家里看看书,要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哭也不闹,后来他上学了,更加听话了,老师说他好,同学也说他好,上个大学,我也没烦过。”
“他要出柜,我不高兴,可心里有隐隐高兴,小孩子,太懂事了不好,我也总也不知道他想什么,需要什么。”
延江应了一声:“是。”
“后来他变了。”她仓惶地笑了一下,脸色苍白,“不,你说的,被别人占了,懂了撒娇也爱跟我闹,我很高兴啊……他那会儿一两年都不回来,给我打过几次电话,都忙忙的,他变了之后每周回家,哪怕不工作不听话,我也高兴你了解么?”
“不太了解。”延江很诚恳地说,“您的儿子,已经不是那个性格了,为什么高兴。”
“那就想想六月吧。”她说,“想想将来,你把她养大了,她跟一个男人跑了,过的苦巴巴的,那个男的对他也不好,你心疼不心疼,等她哪天受不了了,还受了刺激,再回来,你还在乎什么。”
她声音轻轻的:“他那会儿变了,说是失忆,我心疼的什么似的。他是我儿子,就像走丢了的孩子,家长找回来就要摆酒席庆祝,谁还关心他到底是怎么走失的。”她笑了笑,“我确实是个失职的母亲。”
大概就像延江那样吧,其实正常人,把头想破了,想不到什么灵魂转换上面去。
沈意站起来,飘到延江身边,跟延江挤成一团,他感觉延江身上热热的,于是挤的更加厉害了。
早些年,似乎看报纸还说过有个姑娘喊着是穿越过来的,报纸写的很嘲讽,说是小说电视污染太大,把孩子都教坏了,那会儿他读财经版不小心瞄到了,也一样的嘲笑。
只能说,大千世界百杂碎吧。
他舒了一口气,觉得心里好多了,前两天他总有种慌张感,那种慌张愤怒与恐惧甚至要把他吞噬了。
只要她不是故意的,什么都不要紧。
延江蹙眉想了一会儿,轻轻颔首:“我懂了,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您其实早就觉得他不对头了吧?并不是那种因为太受刺激而性格大变或者别的什么,您有时候应该察觉出根本不是本人了对么?”
“对。”这个问题她回答的很干脆,“我也怀疑过,我跟你一样做过dna,我也猜测他是不是被人换了。”她的表情有些微妙,“我甚至还想是不是云默给他催眠还是下咒了,他们回家的时候,我顺带请过一个道士在我家吃饭,道士说很正常。”
延江点点头,似乎是满意了,沉思片刻。
“那么,下面您听我说。”他挑着说了一些最近的事情,“我没猜错,现在身体里的就是林晚,您知道他的。”
她简短地应了一声,并没有太惊讶:“需要我做什么?”
“您只要想方设法知道,您丈夫有没有参与这件事,他最近在干什么。”延江笑了笑,又给了她一张餐巾纸,“您今天过来,可能他就已经知道了,所以还请您仔细一些,把脸收拾一下,回去帮我带个玩具给六月,回头有人问您,您就说陪我去给六月挑礼物了。”
她点点头,去卫生间了,沈意跟着她走了两步,看到陆嘉泽正在厨房削苹果。神色冷凝。
“干嘛利用她。”沈意客厅郁郁地问,从延江说是借尸还魂起,他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延江神情自若:“女人战斗力比我们高多了,尤其是她是母亲,总会注意到更多的东西。”他顿了一下,“只要她爱你,她就会全力以赴,告诉她你已经死了,怒火会把她烧的更厉害。”
我知道是这样,可是看成她哭成那样……沈意并没有反驳延江,他只有一股深深的绝望。
前几天他还能对自己回不去无所谓,反正已经习惯了,可是这会儿他才发现,自己有多弱智。
他的人生,该负责的还有很多,前半生他没有好好对待过母亲,而后半生,他总该努力一下。
这些人,每个都在努力让他回去,但是其实他并不多积极。
“不要太心疼。”延江沉思片刻,低头用抹布擦地板上的字迹,“父母为孩子,去死都会愿意的。”他顿了顿,“我还是觉得你父亲应该不是主动出手的,你信么?”
我有什么不信的,我巴不得他什么事也没做,沈意想,最痛苦的不是五年在这虚无之地,而是那种背叛,如蛆附骨的无法摆脱。
不过延江说不心疼,他怎么能不心疼,他的事,还要让老母这样去为他吃苦,而他这些年又何曾当过好儿子。
他们说了几句,他母亲又进来了,收拾的干干净净,连衬衫都弄平了。
“那我现在就走了。”
延江愣了愣:“您要不要跟小沈再说几句。”
“没必要。”她推门出去,“他怎么可能过的好,过的不好还要他安慰我多残忍。”她回头遥遥看了一眼,眼睛里雪亮,“有事我打你电话。”
沈意还想跟她说点什么,她却关门走了,门一关,陆嘉泽就从厨房窜出来,手上捏了两个苹果,塞了一个给延江:“怎么样怎么样?”
延江三口吃完了苹果,又看了看陆嘉泽,后者很自觉,忙把自己的苹果也递过去,延江吃完第二个苹果把他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那就好。”陆嘉泽舒了一口气,“那我们又多一个人了。”他顿了顿,“他什么也不知道,我给她发了一个短信,就看她愿意为孩子父亲心软多少了。”
沈意没听懂了,连忙插进去:“陆嘉泽你刚才抓了谁?”
水草叫了好几次,那边热热闹闹的,看起来像是有陌生人。
其实这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这边的动静都不小,他父亲如果真的是为了林叶的话,怎么会任由他们发展呢,甚至都没限制母亲行动。
“林叶同居人。”陆嘉泽回答,“什么也不知道,就说林叶好几天没回家了,我让他给林叶发了短信。”
“其实嘛。”延江插嘴,“她那么心狠,说不定还真就不在乎丈夫不在乎孩子。”延江似乎想到点别的,“陆嘉泽,其实我刚才一直在想一件事,你说,沈铭烈如果是为了孙子,为什么还是同意林晚和云默在一起呢?这不还是断子绝孙吗”
就这点,沈意也有点奇怪,他最奇怪的不是这件事,而是……他父亲如果真的要替换掉他,怎么能确定换魂这件事一定成功呢?如果失败,那就是两个儿子都失去了啊。
他心里升起一股希望,如果母亲没事,那么父亲也会没事吧?
“那也有可能,或者沈铭烈当初就不在乎有没有孙子,只是借小沈出柜,想把私生子弄进门。”陆嘉泽耸肩,“所以既然私生子已经用了小沈的身体,那有没有孙子就不在乎了。不过你说得对,这也是一种怀疑,说不定我们还可以看看这几年小沈有没有去弄个试管婴儿之类的。”
“我不是说这个。”延江摇摇头,又凝神想了想,“算了,不说了,多猜无益,反正他妈会查清楚的,你继续待在这里,我去警局一趟,你给林叶发威胁短信,说不定她报警呢。”
陆嘉泽点点头,似乎心情不错,笑的很灿烂:“催眠师什么时候到?男朋友的生死威胁不到,我们抓林晚吧,做姐姐的没道理连弟弟也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