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泽从入住这间房子开始,除了发烧那天别的几乎就是天天出门,陡然间一直在家里,并且各种喃喃自语询问之后,沈意就各种别扭。
陆少爷大概是觉得他写字辛苦,问的东西也不算多,但是会要求他每隔半小时就在地板上画一个横,有时候明明没到半小时,陆公子也会拼命拼命叫沈意你在吗在吗,弄得沈意一会儿就要回神,想点东西都断断续续的。
其实他有点烦陆嘉泽,但是陆嘉泽蜷缩在阳台上核对名单,大概是最近休息的不好,脸色越发苍白了,就有点不舒服,陆嘉泽是为他弄到这个地步的,他好像有点不太对,但他就是有点别扭。
他追过云默,知道追人的不好受,他也没觉得陆嘉泽喜欢他算个什么事,惊讶归惊讶,但是也不算不能理解,从云默干出那种事之后,他好像已经对什么都波澜不惊了,可他不习惯陆嘉泽的那种态度。
好像……好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会儿就要惶恐地缩爪子抓住浮木似的,但是陆嘉泽虽然长得漂亮,也会少女地哭一哭,其实本质还是很剽悍,会那样威胁陈道士,放狠话,思维敏捷又擅长揣摩。
他有种陆嘉泽分明是个小豹子却要伪装小猫要他摸一摸的感觉,谈不上憋屈但就是别扭。
他最近思路有些飘忽,基本都在琢磨一些回忆,试图给陆嘉泽找点线索出来,但是陆嘉泽总是不停喊他,他有点烦躁,到傍晚的时候,陆嘉泽再叫他,他就没有再理睬,也没有画横。
陆嘉泽叫了七八次,开始是很随意的,后来就有点紧张,最后就有点沮丧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挟恩图报?”陆嘉泽盯着电脑,沈意心不在焉地想一些琐事,他想起来有一次冒牌货和云默说在赐酒斋买过一个玉轴,赐酒斋他知道,本市非常有名的一家古玩店,他以前做生意因为客户也去买过一些,因为那些东西都价值不菲,所以是需要介绍人过去的,买什么也有登记,譬如他那次买的一副望春图,后来还去拿过去重裱过一次。
如果冒牌货后来去那里买过东西,那么或者能让陆嘉泽查查,冒牌货重点买了些什么。
如果那个陈道士说的是真的,那可能问题真出在玉石身上,可是如果陈道士没有撒谎的话……
他呆了一下,想到那句什么生魂不能离开身体三个月,又不太清楚是不是真的。
冒牌货来这里后,因为云默加上不太爱出门的关系,除了偶尔会旅游几天之外,也就今年因为陆嘉泽的出现出门了,别的时候,他倒真没离开过冒牌货。
想到冒牌货他又有点心烦,云默那天做的事不说,那么起码……冒牌货是知道他还在的了,那他们为什么还是任由陆嘉泽住在这里呢?
也或者他们也是知道什么三个月不三个月的,等时间久了,让他直接消失?
他抬头望了一眼陆公子,后者低着头,漆黑的长发柔顺地从额头上落下去,下面星眸如梦,就更加难受了。
“没有。”他占了点血慢腾腾地写字,陆嘉泽这算什么挟恩图报,本来陆嘉泽就也不缺什么,能在他这里得到些什么呢?那些虚无的感情么,他想陆公子真是没有真的想开,有些感情,其实是利刃,譬如经过云默之后,他简直失望透顶了。
并且陆嘉泽分明做的是亏本生意,花费无数的钱与精力,最后也未必能把他捞回去。
也或者自己直接消失了也好,他想,却又有点不甘心,他的身体还在那里,他不想管云默为什么要背叛,那家伙五年里已经断断续续地磨灭了他的爱,可是他还是想……看看父母。
他真的很想问一问,他们到底是没发现,还是不在乎。他觉得陆嘉泽骂他脑袋不清楚其实挺正确的,如果他真能回去,真能询问,他想,如果他父母说一句是不清楚,他大概都会不再计较。
虽然谁都知道“不清楚你的改变”这句话有多虚假有多不可信。
但有些事情,其实真相并不有多好。
当然如果自己真的要消失了,一定要交代陆嘉泽把自己的身体给毁了。
不过那样子也能算让陆嘉泽杀人了,他有点鄙视自己,陆公子算得上君子,他有点厌烦陆公子,却有什么事还是指望着陆公子。
他叹了一口气,在地上又补充了一句:“我刚才在想,你就是找到植物人了,怎么把我换回来呢?”
这句话太长,他写的很慢,中途还停顿了好几次,但是他最终还是决定写下去。
关于这件事,其实他已经疑惑好几天了,先不说冒牌货的身体还在不在,就假设在吧,也是植物人,陆公子也找到了,然后呢?
然后怎么把冒牌货的魂魄从他身体里揪出去,把他塞到按回自己的身体呢?
陆嘉泽对他很好,很辛苦很勤奋,可是有些事放在那里,事实就是事实,根本无能为力,他也不想打击陆嘉泽,可是这个问题,实在是不能不考虑啊?
他花了四五分钟,终于把这句话写完了,期间陆嘉泽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看地板,而是盯着地板发呆。
“我不知道。”陆嘉泽看了很久的电脑,过了一会儿才看地板,似乎也心不在焉的,“可能会找那个老道士,也可能什么办法都没有。”他停顿了一下,突然站了起来,沈意惊愕地看着陆嘉泽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上居然拿了一个苹果。
陆公子的冰箱里空空如也,中午陆少爷就说饿了,现在总算想起来还有点水果了,沈意看着他咬了一口苹果,半天才开口。
“我不骗你,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说一定让你回来也是假的。”陆嘉泽重新坐下,手指湿漉漉的,指尖淡淡的粉,把苹果咬的咯吱咯吱响,“但是……其实也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境界了,所以也没什么,起码你已经能跟我交流了不是吗?最多你再不回来,我剁了他自杀好了。”
沈意好奇地看了一会儿陆嘉泽,他总觉得陆公子这种人,好像挺高冷的,跟他上学的时候,就没见过吃零食,大学的时候一起出去吃饭,也是点些西餐,现在住在这里,烧饭也是清清淡淡的,现在满手湿漉漉地抱着一个苹果啃,好奇怪。
他看一会儿,才写了一个嗯。
也是,换不回来也没什么,之前五年已经是最糟糕的境界了,不会比那更糟糕的,假如三个月会消失是真的也没什么,完全消失也比这么在虚无之地逐渐崩溃强。
他看了一会儿陆嘉泽滚动的喉结,凑过去看了看电脑,陆公子已经全神贯注好久了,他不太相信,只是在看名单。
他把身体挤在陆嘉泽边上,其实不是一个平行空间的,根本无所谓接触,但是他就是觉得是挤在了一起,陆嘉泽的电脑上花花绿绿的,果然不仅仅是名单。
大概都是照片,应该是陆嘉泽找的什么人偷拍的,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冒牌货,不是他,四五年了,他熟悉冒牌货的走路姿态与常用表情。
陆嘉泽对着冒牌货的照片发什么呆?他有些疑惑。
“你在这里呆了好久,知道他的喜好吧?”陆嘉泽问,像个小仓鼠,转着圈啃苹果,满手都是苹果汁,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线,“问题的第一个回答横线,第二个回答竖线。”
“他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这些问题都简单,沈意很轻松地回答,还是勾着头看电脑,他移动了姿势,所以画的横线也变了位置,陆嘉泽非常敏锐,一下子就发现了,嘴角勾了勾。
“我在看他跟什么人接触。”陆嘉泽解释,“他有点奇怪,应该知道有人在查他吧,但是好像还在到处跑。”
因为他有恃无恐,知道你没有办法收拾他吧。
沈意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他当年算是高材生,陆嘉泽推理能力强,延江工作也有效率,都是有钱有势的,凑在一起,被一个压根就不工作的家伙完败的一塌糊涂。
“好想杀了他。”陆嘉泽撇撇嘴角,“居然这么糟蹋你的身体。”
沈意瞥了一眼屏幕,陆嘉泽往后按了一张照片,这张里面有云默,看起来是在酒店里面,应该是很久之前,那次房子被陆嘉泽偷窃的那次,两人窝在角落里隔着餐桌接吻,如痴如醉,美人帅哥组合当真不错。
他看了有些烦躁,决定低头把赐酒斋那条写下来。
很久之前其实他就已经习惯了那对狗男男的活春宫,但是现在再看,难眠气血上涌,之前云默执意不叫冒牌货小林非要叫小意,他还能偶尔安慰自己云默不知道那不是自己,现在么……
他再波澜不惊,想起那些画面,还是有种愤怒感。
他把那条写完了,陆嘉泽又在看别的了,这次似乎是一条小路,夕阳鲜红似血,一朵朵粉白的小花蔓延在两边,冒牌货走在小路的边缘,对面是一家花店,门口一堆说得出名字的百合火鹤玫瑰与说不出来名的蓝色黑色紫色花朵,烂漫的不得了,倒是招牌脏兮兮的,写着福寿花行,招牌的右边放着一个花圈与花篮,黑色的丝绸缎带在风中飘飘的。
“有个人,姓林,口味爱好跟你说的差不多。”陆嘉泽把照片关了,按出文档,“今年二十五,但是他当植物人的时间只有四年,奇怪了……”
沈意心不在焉地听着,觉得那个福寿花行招牌有点熟悉,过了一会儿他才几乎惊叫起来,这个花店,就是他那晚回家买百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