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青岳宗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忙乱中,原因是他们的宗主突然抱回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孩,然后斩钉截铁地宣布自己要成亲。
好吧,成亲不是什么大事,高龄超过三百的韩煜要与一个根骨看起来幼嫩不已的女孩成亲也不是什么大事,最大的问题是,就在前几日,他们的宗主,天下第一魔修韩煜居然布下漫天雷云,以亿万修者的生命为胁迫,当众求娶这个看似平凡无奇的女孩。
当然,青岳宗上上下下的弟子们虽然疑惑震惊不解,但是也绝对没有人胆敢对韩煜的命令有所怀疑或者阳奉阴违。
只是,这并不妨碍如柳}这类胆大包天元老,想要对女孩的身份一探究竟。
柳}推开门进入那间采光极佳,温暖如春的房间时,轻落的脚步猛然一重,惊得差一点没叫出声音来。
只见铺着层层柔软棉褥的床上,青衣长发的男子正靠坐在床头,将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孩抱在怀中,微低下头,露出温柔得近乎融化的神情。
其实,韩煜平日的神情多半也是温和儒雅的,可是那种温和与此刻的温柔完全不同。仿佛是云淡风轻与暴雨欲来,仿佛是漫不经心与绵密缠绕,他望着怀中女孩的眼神温柔得炽热,温柔得让人颤栗与恐惧。
鬼医鹿鸣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屁股只沾了三分之一,灵力探寻许久后,才擦着额头上的汗道:“这位姑娘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非常多,不过都不致命,而且她自身愈合能力极强,相信涂了伤药,不出三五日就会痊愈。倒是她的神识,伤的极重,医治起来并不容易。”
韩煜抬头问道:“怎么受的伤?”
鹿鸣皱眉道:“应是有修为比她更为强大之人趁她释放神识时突然侵蚀,导致她脑域中操控神识的那一部分经脉受损,天底下这种功法并不多,又因为太过残忍,所以早该被禁用了。”
韩煜低笑了两声,幽幽道:“我要最快的医治之法。”
鹿鸣抬头瞧了他一眼,咽下口水艰难道:“只……只需一神识强大之人不惜自身损耗为她修复和疏通脑域脉络,她静养半个月后,自可不药而愈。只是那医治之人……”
韩煜打断他的话:“还有其它病痛吗?”
鹿鸣连忙道:“应是没有了,等这位姑娘醒了,老夫可再为她诊断一遍。”
韩煜挥手让鹿鸣出去,体内神识一动,便听柳}道:“主人刚刚释放过幽冥神雷,灵力耗损过度,不如让属下来吧。”
柳}话音未落,忽然感觉浑身一寒,脚下一个趔趄,让他跌靠在门框边上。
韩煜抬头时,一半面容映了阳光,一半面容隐在黑暗中,斯文俊秀又略显苍白的脸上缓慢地泛起清俊羞涩的笑容:“柳},你碰她一下,我或许就会杀了你。”
柳}浑身僵硬,如机械木偶般呆呆点头,然后砰得一声甩开门狂奔出去。
这样的主人实在……实在太可怕了!他一定要去警告哥哥,千万不能接近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师兄——!”
夏翎猛地睁开眼,眼前依旧一片漆黑,身体却不再寒冷疼痛,似乎正置身于温暖的阳光下。
她支起身,双手慢慢向前摸索,还未及撑稳身体,左手手掌便按在某个温热柔软的物体上。
掌心处湿湿热热,仿佛还有微弱的气息在轻微喷吐。
夏翎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可还未及逃离,却马上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箍住,缓慢地挪动,重新按回那湿热柔软之处。
随着掌心被一点点灼热地碰触,温柔的吮吸,夏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一个人的双唇。
“谁?谁在那里?”她拼命睁大眼睛,拼命缩回手,依旧沉重混沌的脑中苦苦回忆着昏迷前的情景。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岩浆沸腾,血腥味弥漫,沈清发自灵魂深处的哀嚎越来越轻直至消失无踪,被神器灵丹蒙蔽双眼的黄吉也终于痛下决心带弟子追杀进来,以身种魔的赤猷不知何时会苏醒吞食她与小曦的精魂。
那时,她陷入了人生中最绝望的地狱,想要救师兄却无能为力,想要逃脱却看不见光明,她甚至想到了自我了断,却无法逃避师兄成魔的事实,更不知醒来后面目全非的师兄会不会对小曦不利。
从没有一刻,那么渴望有人来救救她,救救师兄。从没有一刻,那么奢求阿修能回应她,能再让她依赖一次。可是,前路一片黑暗,谁都听不见她的声音,谁都不会回应她的呼唤。
直到……直到她做了什么?
夏翎身体猛地一阵颤抖,她终于想起,昏迷前自己做了什么。
左手手腕上的迷藏环,第三颗不起眼的宝石,盘结交错的启动符阵,还有自己近乎哭泣乞求的嘶哑声音。她——向韩煜求救了?!
“你的眼睛看不见?”一双铁石般强硬的手突然将她拽入炽热的怀抱,从头顶的响起的声音带着几分错愕和惊怒,随即眼睑处掠过几丝凉风,“鹿鸣——!!”
“韩煜……”她垂下眼帘,低声道,“你……救了我?”
那只是最绝望时刻的嘶吼,溺水时伸出手去抓住的毒草,可是,他终究还是来救她了。上穷碧落下黄泉,自己声嘶力竭祈求的,是荆棘的牢笼,也是唯一的避风港。
夏翎顿了顿,忍住厚间的嘶哑,轻声问:“师兄和小曦没事吧?”
她能感觉到自己依靠的身体一阵细微的颤抖,随后用低沉暗哑的声音缓缓道:“夏洛,你当真是瞒得我滴水不漏。什么出了车祸,睁眼便看到我和常似锦。”
他低笑了一声,笑声中却隐藏着深深的痛楚:“还有当年在湖边你千方百计维护的男子,那就是所谓……只帮过你一个小忙的人?”
十年前,在离临溪镇不远的湖边,他永远不会忘记女孩低下头时温柔又怜惜的神情。那时他当真相信了男人只不过是给过她小小恩惠的路人,却也恨不得立时将他碎尸万段。更何况是现在……三年的婚约,青梅竹马的师兄,十年的朝夕相伴,不离不弃地舍身相救!
夏翎浑身一冷,连忙握住韩煜紧扣她双臂的手道:“韩煜你……你把师兄怎么了?”
被握住的手一寸寸变冷,赤红的光芒在他眼眸中忽隐忽现,他的手一点点抬起——想要掠夺,想要侵犯,想要毁灭,想要将她折断了翅膀永远禁锢在身边。
然而,目光停驻在女孩漆黑无神的双眼上,苍白的面容满是惊虑忧心,却也布满了沧桑痛楚。这十年,她该是受了怎样的苦才会如此消瘦憔悴?三日前,她该是怎样绝望恐惧,才会开口向自己求救?
伸出去的手一点点放下收拢,猛然将女孩纤瘦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恨不得融化在骨肉之中:“他好端端被囚禁在暗室之中,明日我带你去看他。”
囚禁?夏翎先是一惊,随即醒悟过来,“师兄……师兄体内被赤猷种下了魔种,我听到赤猷说,他要与师兄融为一体,以覆灭整个人界为代价,向神域讨回血债。韩煜,我记得,赤猷不是你手中那把魔剑的附体神魂吗?他究竟是什么人?”
韩煜伸手轻轻整理着她凌乱的鬓发,空着的右手紧握了握又松开,柔声道:“鹿鸣已经来了,先让他看看你的眼睛。”
鹿鸣检视了夏翎的眼睛与身体一遍又一遍,额头豆大的汗一滴滴落下来:“夏姑娘,请问你的眼睛是何时开始看不见的?”
夏翎侧头躲开韩煜轻抚的双手道:“大约半个月前。”
鹿鸣满脸不解,又是摇头,又是叹息,直到韩煜都不耐了,才战战兢兢道:“恕老夫医术浅薄,实在诊断不出姑娘是因何眼盲。无论是灵息运转,还是身体状况,姑娘的眼睛都没有什么问题。可你又确实看不见了,倒好似视物的能力被什么封印了一般。”
他满心疑惑地摸着胡子,眉头紧皱地能夹死苍蝇,最终还是忍不住叹息道:“唉,如果说这世间还有人能医治姑娘的眼疾,恐怕也只有医神曲临渊了。”
医神曲临渊——夏翎呼吸猛地一滞,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仿佛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一般。
韩煜以为她是在伤心,环抱住她道:“放心吧,我能闯堕魔谷一次,自然能闯第二次。我向你保证,一定会让你重见光明。”
夏翎心中一悸,这温暖的怀抱,让她如坐针毡,绵绵密密痛楚不觉。
睡到一半醒来,夏翎只觉得浑身泛热口干舌燥,她摸索着起身,却马上被人拥住。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怀抱,让她浑身陡然一僵。
还未及反应,温凉的杯口已经被凑到唇边,伴随着韩煜轻缓的声音:“渴了吗?”
这种时候,当真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夏翎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年她身为傀儡面对阴狠腹黑的主人还偶有反抗之心,可此时此刻双目不能视物,时时刻刻听到韩煜悠远的声音,感受他温柔的碰触,却只觉得惶恐和不知所措。
当年,她只需畏惧,只需仇恨,只需千方百计地远离。
而现在,她猜不透这个男人想要做什么,更理不清自己该如何应对。说恨,在绝望的时候自己为何会向他求救;说惧,当年清澈如水晶般的小男孩又何尝不让她怜惜;说爱,只需想到那十年中无数个屈辱痛苦的日夜她就浑身颤栗,夜不能眠。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茶杯,避开他的碰触,小口小口的喝光杯中温热的水。
空杯马上被他接过去,夏翎下意识地蜷缩在床的里侧,轻声道:“现在是什么时辰?我能不能去看看师兄?小曦呢?你有见到他吗?”
房间里一片死水般的静寂,静得夏翎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苦于神识修复中灵力无法动用,只能握紧了左手手腕严阵以待。
韩煜终于动了,一只手猛地扯过她的手臂,另一只手紧紧扣住她的下颚,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却冰冷到了极点:“夏洛,你还要跟我装腔作势到什么时候?”
夏翎只觉得灼热的气息吐在自己脸上,扣住下颚的指尖犹如烧红的烙铁紧紧钳制,疼痛难忍。她闭着眼,勉力开口道:“韩煜,谢谢你来救我……”
“你信不信,我马上便能让你身后的白觞魂飞魄散?”韩煜打断她的话,漫不经心地笑着,“你信不信,我翻手之间就能让你师兄沉沦魔道,癫狂毁灭?”
低沉暗哑的声音带着几分柔和笑意缓缓吐在耳边,犹如爱人的低诉,甜腻的情话,可夏翎却无法抑制自己浑身的颤抖。
她的双手垂在身侧,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终于猛地睁开眼,冷笑道:“那么你想要我怎么做?还有什么险地需要我去为你开路?还有什么男人需要我去勾引?或者我言辞多有冒犯,你是否要将我丢入金蟒银蟒洞穴中好好惩罚一番?我的主人!”
话一出口,夏翎便即后悔,恐惧、内疚、矛盾和自暴自弃般的绝望让她面容苍白如雪。被钳制的下颚痛若火烧,可她却如冰雕一般,黯淡了双目,握紧了拳头,一动不动地跪在床上。
钳制住她下颚的手一点点松开,炽热的温度也逐渐褪去,转为寒冷与萧索。
“这样也好……”韩煜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却含着彻骨的温柔,“你还肯开口与我犟嘴,对我冷嘲热讽总是好的。”
夏翎侧过头,身体轻轻颤抖,胸口郁滞地仿佛要爆炸了,肩上却突然一沉。
韩煜不知何时将脸埋在她颈间,搂住她的身子不容她后退,轻轻的声音贴着她耳畔呢喃:“夏洛,我从前做错了,我错了,向你道歉好不好?我以后再不会违拗你,伤害你,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夏洛,我们重新开始。”
“你不是已经娶妻了吗?”夏翎咬着牙,强迫自己忽略心底的疼痛和酸楚,将话题转移开去,“可以助你突破化神期,与你离脉双修的人,你不是早已找到?”
韩煜猛地直起身,语速急快道:“离脉双修并不需要夫妻道侣,我连手指都未碰她一下。不信你可以等见到了曲临渊亲自问他,这心法本来就是他所创……”
夏翎正因为听到曲临渊三个字而心跳急促,却听韩煜的声音慢慢柔缓下来:“我尝试着将阳煞之日的血魈魔性融入灵息之中,以求早日突破化神期,却因此差点走火入魔。那时我只想尽快找人助我离脉双修,所以与灵墟派结盟交易都是暗中进行速战速决,世人都不知青岳宗多了一人,夏洛你是如何知道的,还牵挂至今?”
韩煜的声音含着笑意,带着无限疼宠与惊喜,猛地伸手将她抱入怀中:“夏洛,你似乎比你想象中更在意我啊!”
夏翎原本问出这个问题只是想要消弭悲伤旖旎的气氛,谁知却阴差阳错让对话变得越加诡异暧昧,不由推开他恼羞成怒道:“在意你个鬼!你还有脸说,当初是谁骗我双修……”
后面的话自动消音,夏翎满脸通红,突然想起,韩煜自始至终都没在这件事上骗过她,他只是将一部分真相隐瞒了,然后由得她在那朝他期望的方向胡乱猜测。
“韩煜,你还能更无耻一点吗?”夏翎咬牙切齿地开口,却马上被拥入一个厚实的温热胸膛,胸膛内是急促跳动的心脏,还有男人温柔欢喜的笑声。
夏翎轻轻叹了口气,心中竟隐隐升起一股畏惧,可究竟畏惧的是什么,却连自己都理不清楚。
小佚
2012-11-10
最近颓废期的我已经懒到连晋江都懒得登录了……手机看小说成第一习惯。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