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入学第一道关便是军训,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很多年后幸村精市成长为一名光荣的大学讲师兼班主任,回首自己走过的道路,开学军训毫无疑问地排在他深恶痛绝的形式主义第一名上。众所周知,对于高考后充分利用每一分钟享受资本主义自由化生活的学生,短短一星期的军事化训练就如同自由落体中的空气阻力那样,作用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他们会理解但不原谅地展开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偷懒,摸鱼,溜号,磨洋工……往往一个星期过去了,他们连油皮都没晒下一层,倒是逃避点名的技巧有了长足的进步,为今后四年的翘课生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但是当又一批新生送到他的面前,他也会眼都不眨地批下三个字:去军训。
“这是你们人生路上必要的考验。”幸村嘿嘿笑,“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生报到,自然要给你个下马威。”
何况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多年媳妇熬成婆,不让你们也吃吃我当年的苦头,那怎么行?
我们知道,中国的教育界一向是师传徒,徒再传徒,徒子徒孙无穷匮也。现在能在开着空调办公室里正襟危坐的老师,当年也都曾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考虑到幸村的思想有绝对的代表性,我们可以肯定:在未来的岁月中,军训这种受累不讨好的教育方式必然还会长久地存在。
那么,让我们回到那一年的9月,看看幸村这些人是如何面对这一考验的吧。
立海大的传统是大二正式军训,为期四周。大一只是见习,算上第一天的动员讲话和最后一天的参观阅兵,也不过一周时间。而且没有教官带队,而是大二的学长前来指导。
这注定了军训的不纯洁性,在光明的外衣下掩盖着黑暗的学术斗争,本该振奋人心的事业就这样被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玷污了,这是多么令人发指的悲剧啊!
“综上所诉,化工学院处处处心积虑地打压我们,欺辱我们,试图压垮我们,抢我们的留学生名额,争我们的全校第一大院称号,最令人痛心的是他们居然放着社科的美女不追求,一心一意泡我们精仪的mm!”前来指导幸村他们的学长站在高台上振臂高呼,激动得满面红光,“卑鄙啊,无耻啊,本来我们自身资源就有限,他们耽误了多少精仪子弟脱离光棍的行列啊!是可忍,还有什么不可忍!”
幸村一边偷偷往胳膊上涂防晒霜,一边和柳交头接耳:“有那么夸张吗?我看咱们学院的女生质量也不怎么出色呢。”
“欲加其罪,何患无词。”柳镇定地把幸村多挤出来的全都抹到自己手背上,好奇地伸到阳光下比划,“何况也不算空穴来风,大和学长追咱们学姐的事情基本上已经尽人皆知,算到化工头上也不算冤枉。”
“个例毕竟不能代表大众……”幸村正在咕哝,突然眼前一亮,一道和煦阳光洒落脚边。他连忙前进一步,恶狠狠揪住前排同志衣襟低声:“站直了,给我挡着点!”
真田挺挺胸,站得如白杨般挺拔笔直,幸村满意地缩在影子里打哈欠。
“所以,我们要打响入学第一炮,充分展现出我们精仪的气势!打倒化工!”
学生们既新鲜又兴奋,跟着喊口号:“打倒化工!”
“杀一儆百!”
“杀一儆百!”
学长点头:“很好,大家的气氛都调动起来了,新生动员到此结束,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问我。”
“学长,我有问题。”柳第一个举手,“我听说和咱们精仪对抗的除了化工,不是还有社科吗?难道他们不算我们的仇敌?”
“这位学弟,你的八卦能力很好,提出表扬。”学长严肃回答,“但你一定没听说过这句话,一个人的对手,就代表这个人的实力。为了表现我们精仪学院的坦荡,大气,有品,我们绝对不会和社科那帮人妖团队计较。”
幸村深以为然,接着提问:“我们的军训算学分吗?”
“……不算。”
“谢谢学长。”幸村露出个类似可爱的笑容回答,心里算计剩下的训练一定要想办法逃掉。
“学长,我也要问。”仁王咬着根草茎举手,“咱们学校哪里的美女最多?”
学长上下打量仁王,神情骤然亲切无比:“哎呀同道中人呀。”
“不敢当。”仁王笑眯眯,“我只是长了一双热爱发现美的眼睛。”
学长也笑:“那你就自己去发现吧。”
“真是笨蛋。”柳生不屑地评价,“一看学长就还是单身,怎么会给自己增加竞争者,仁王我对你的大脑真的很失望。”
幸村低声说:“我理解,男人面对异性,智商充其量也就小布什了。”
仁王幽怨地抛个媚眼过来,被二人无视,幽怨地挤到真田身边,被一肘子拐得差点吐血,只好幽怨地蹭到丸井身边唧唧歪歪。丸井警觉地向后大退一步,一脚踩上桑原的脚背正气凛然道:“你想干什么?再怎么自虐也不会给你口香糖吃的!”
学长站在台子上咳嗽一声:“同学,切莫得意忘形。”
众人整队,班师回宿舍楼,途经体育馆大广场,化工的一帮傻老爷们正直着脖子吼:“天不怕,地不怕,立海化工我最大!”精仪的学生们经过学长的教育同仇敌忾,纷纷向他们伸出两个小指以表慰问。
“我靠!”身后化工学长气急败坏,“你们精仪的也太缺德了!”
学长心胸宽广,谈笑自若,给学弟们做义务导游:“快向你们左边看,左前方就是我们学校的标志性团队:社科学院。虽然这里人妖众多,但不能因为他们抹杀了美女的存在。事实上,在今后的求学生涯中,社科学院的mm将极大地丰富我们的业余生活,她们的美貌照亮我们的青春,她们的爱情就是我们的幸福!”
大家立刻斗志昂扬行注目礼,社科学院的学姐两眼一眯,带着一帮女生口号喊得更加响亮:“拳打化工,脚踢精仪!社科学院,唯我第一!”
幸村赞叹:“谁说女子不如男。”暗自琢磨将来一定不能找社科的女朋友。
回到宿舍幸村立刻翻出纸笔奋笔疾书。其他人对此早是见怪不怪,唯独丸井好奇心旺盛,凑过去大叫:“参加军训的心得体会?咱刚第一天呀,哎呀老大你好有超前意识啊!”
幸村放下笔,皮笑肉不笑道:“文太,偷窥也是要有职业道德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桑原连忙跑过来,一边道歉一边把丸井抱了出去。柳伸过头浏览:“哦哦。”他说:“精市,我服了你了,写得居然比入党申请书还深情。”
幸村说:“没错,我就是把组织当恋人一样的对待。”
“正解。”柳说,“无论是恋人还是组织,其本质是一样的,都是占用你的时间做无用功。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把对恋人的恒心转变成对组织的耐心呢。事半功倍啊。”
幸村摇头:“但是太多人不能认清这个实质,为美女赴汤蹈火甘之如饴,却视向组织靠拢为畏途,实在可悲,可叹。”
柳又说:“其实思想汇报和情书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从网上下载然后摘抄。”
“而且还必须手写,否则体现不出诚意。”幸村和柳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笑道:“□□,空即是色。想清楚这个,就会好受很多。”
“呸,我听懂了。”仁王说,“活该你们两个积极分子找不到女朋友。”
二人目光一凛,柳生立刻一把钳住仁王,死拉硬拽拖出宿舍。
没有了可欺负的对象,幸村百无聊赖,拍着手叹息:“真田呢?亲爱的弦一郎在哪里?精市莲二想念你!”
真田此时正在接受学长的特训。
大一新生的军训就像市面上卖的防晒霜一样毫无价值,是个完全浪费学生体力,精力,财力的行为。按照惯例,为了不让学生们太直白地意识到这一点,立海大秉承“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原则,每一届都会在新生中选出一两个听话的傻冒作为军训标兵全校表彰。此标兵必须相貌堂堂,指哪打哪,全心全意听指挥,刻苦耐操。
精仪学长筛选了半天,也就真田符合这一标准,于是将小傻冒提溜出来,每天开小灶训练站军姿,踢正步,一二一,一二一,洒满夕晖的操场上回荡着学长的口令,和真田弦一郎笔直的身影。
真田本来也没打算这么配合,无奈学长充分利用了同学的集体荣誉感,将精仪训练场地就赶排在化工学院旁边。每次真田想大喊“老子不干了!”的时候化工的标兵都目不斜视从他面前经过,昂首挺胸,一脸惹人火大的冷漠。
学长说:“真田同学,你是咱们精仪的希望啊!绝对不能输给化工那小子啊!你看看你,英俊潇洒,再看看他,瘦骨嶙峋,气势上咱们已经赢了一笔,要巩固住精仪的优势啊!”
真田走正步走得满头是汗,咬着牙问:“化工那家伙叫什么名字?”回头就去请不二往他杯子里下泻药。
“好像是叫……手冢国光?”
真田打消了投毒的念头。
那人已经够倒霉了。
军训第三天傍晚5点钟,精仪的同学们已经军心散漫如山倒,一心想着吃晚饭。带队学长哈欠打得比谁都勤快,准备集合起来再训几句话就放生。
满满几百号人聚集在一个小方块中,仰着脖子等学长指示。学长登上高台,正要抬臂高呼,突然——
精仪的人不敢置信地看前面,看后面,看那里看那里看那里……半晌,有人爆出一句:“报告,我们被包围了!”
只见精仪学院四周不知何时聚集起一班乌合之众,手挽着手一面原地踏步一面高歌:“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魔音穿耳,四——面——楚——歌……
学长抱头,痛苦不已:“化工的,你们混蛋!”
不二也混在人群中,左手挽着菊丸右手挽着手冢,一边踢腿一边唱,一边欣赏对面方阵中那几个人气急败坏的脸色。
一曲歌毕,化工人马刺溜便撤,一路烟尘滚滚而去。柳生蔑视他们的背影,评价道:“这样的溃败,实在太没有风度了。”
学长怒喝:“报仇,我们去反围剿!”
柳生带头蹿了出去,跑得比谁都快。
化工原地整修,以逸待劳。待精仪气势汹汹赶来尚未发难,学长一声:“就地解散!”众人立刻作鸟兽散,留下一地精仪成员歇斯底里:“胆小如鼠,临阵脱逃,精仪人民鄙视你!”
社科学院旁观中,学姐趁机教育学妹们:“外院男人都是没有风度的家伙,你们可看见了?以后寻找人生路上的伴侣,还是要从本专业入手,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
一地鸡毛。
幸村一行人往食堂进发的路上,遇到了两位不速之客。
一位拥有一头褐色长发的美女,笑容如花般艳丽温柔,娉娉婷婷站在路边,吸引着过往客商的眼球,她,便是幸村他们传说中的学姐,不二周助的姐姐,精仪院花不二由美子。
而另一位……只要看他大傍晚的还戴着墨镜,估计大家都清楚这位变态是谁了。
“精市,莲二,弦一郎!”由美子开心地扑过去,一人一个大号拥抱,“还有等等。”
“什么叫等等啊……”
仁王,柳生,丸井,桑原异口同声。
“呐~~~~~”由美子不在意地挥挥袖,无视掉等等的抗议,眉开眼笑拉起幸村的手,“精市啊,展现精仪风采的时候到了呀。”
“……”幸村迷茫中。
“难道你们还不知道今天晚上的活动吗?”由美子转向变态,“大和,你没有告诉他们?”
大和清清嗓子:“咳咳,我现在说也来得及。诸位,今天晚上就是那传说中群魔乱舞,百鬼夜行的疯魔时刻,就在今晚,一件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将要发生,那是一年一度的狂欢!那就是——”
仁王插话:“米叔的午夜场?”
“闭嘴,雅治。”柳生说,“你穿越了,乖乖听学长介绍。”
大和不以为忤,继续道:“那就是——各院新进姑娘的挂牌之夜!”
………………
…………
……
幸村沉默半天,喃喃自语:“shit!太龌龊了。”
柳无比震撼:“这是一个多么□□的世界。”
真田没吭声,事实上他听到那一句之后就压根没反应了,外界对他来说已经全部成为脑海中的幻觉,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来吧!”大和趁机诱拐人口,“去观赏新一届女孩完美的风采!在满山遍地的花丛中寻找属于你的玫瑰!”
不用他再煽情,这些人也非去不可。
这个活动是立海大延续很久的传统,拥有无数惹人遐想的名字,大和说的还是比较含蓄的一种,另有“掀起你的窗帘来”、“穿过你的衣裳我的目光”、“子啊,让我们在女生楼下撒把野”等等别称,而官方说法则是不痛不痒的“迎新晚会”。
官方内容也是很无聊的:大二大三大四的学长为了表示对新生热烈欢迎,自发组织的演唱会,至于为什么每次都选在女生新生宿舍楼下,“因为那里音响效果比较好。”校长许斐如是说。
所谓传统,必然有其存在的意义。
就像男人眼中的时装表演重点从来不在衣服上一样,迎新会的看头也从来不是谁的吉他悠扬谁的歌声嘹亮,而是楼上女生那若隐若现的身姿,以及她们忘情点歌时的嗓音。如果能勾得哪个mm穿着内衣就出来点歌那可就赚大发了,如果没有比基尼的mm,能收到留有mm手中余香的花也是好的。即使连花也没收到,收到几个花盆也不算白来一场。说不准哪个花盆就像潘金莲打中西门庆的竹竿,成了一对男女定情的信物。每年的迎新会过后,老生们总能解决几个个人问题。
而对于新生,尤其是女生来讲,这是她们在立海大的第一次正式亮相。如果能在当夜一鸣惊人,不但从此获得全校男生的关注,连带所属学院都以出产美女自居,趾高气扬横行过市。当年由美子挂牌……啊不,出现在宿舍窗口的时候,无数立海大男生芳心碎了,他们砸烂了吉他,撕坏了衣服,声嘶力竭地呼喊:“精仪的美人儿,嫁给我吧!”
精仪学院之所以在立海如此硬气,由美子功不可没。
迎新晚会按照惯例,定在新生军训第三天的晚上7点钟举行。此时大二大三的老光棍们基本已经提前集合,在楼下抢占有利地形调音,清嗓,无数闻讯而来的大一新生也挤在人群中兴致勃勃地等待。老生们对他们宽容地视而不见,这些小毛孩子往往还情窦未开,与其说来选mm不如说来凑热闹,顺便为自己学院的姑娘们摇旗呐喊。立海的老生早已脱离了这种狭隘的学院感,上升到是女就追见女就上的大集体觉悟,这也是为什么学校里那么多学长学妹却鲜少姐弟恋的发生——在泡妞方面,纯情如嫩芽的新生比得过那些身经百战的老流氓吗?
除了学生,四周还有叫卖花生,瓜子汽水的小贩,公然吆喝花魁之名落到哪院的赌摊以及鬼鬼祟祟倒卖俄罗斯红外线望远镜的军火商——他们的产品是继手机,mp3之后,立海大男生又一人手一台的生活工具,勤勤恳恳工作在每一扇宿舍楼窗户后面。
在嘈杂中,在喧嚣中,在激动人心的忐忑不安中,迎新晚会一步步走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