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西抬起眼睛,在几个按钮上面飞快扫过,红色,蓝色,绿色,白色---
没有黑色。
在他的头顶,隔着电梯间的钢板,可以清楚的听见钢筋断裂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什么活物吱吱的尖叫。同时,电梯间嘎嘎的向一边倾斜着,外部的钢板跟水泥的电梯井墙面发出了巨大的摩擦声。埃西深深的喘息着,黑暗的环境还有巨大的噪音,让他有一种尖叫的冲动。
就在这个时候,又一根钢筋断裂了,电梯的地面猛地倾斜了起来。
埃西没有任何办法控制自己的平衡,他的身体不可避免的朝着另一边倒了下去---直到他的腰被一根柔韧而粗大的触手紧紧的勾住。
“纳菲尔?!”
黑暗中,只有头顶的四个图章幽幽的闪烁着朦胧的荧光,埃西完全没有办法看清楚纳菲尔的状态,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才听到从电梯的另外一个角落传来了纳菲尔有些干涩的声音:
“埃西……”
同时,他还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幽幽的从纳菲尔的方向传来。
埃西的心脏们的缩紧了。他用手摩挲着腰间的触手,一步一步慢慢爬到了纳菲尔的方向,然后他很快就知道了问题的所在。地面上湿漉漉的,流淌着温热的液体。
那是纳菲尔的血。
“你受伤了?!”
他眯起眼睛企图看清楚纳菲尔,然而角落里只有大片的阴影,固执的徘徊在纳菲尔的周围,完美的阻挡了埃西的视线。
纳菲尔没有回答埃西的答话,但是那抑制不住的沉重喘息声却从某种程度上泄露了他现在并不理想的情况。
埃西的眉头紧紧的锁在了一起,他的心脏就像是快要无法负荷一般猛烈的狂跳着,电梯门上面的四个按钮就如同地狱的烛火一般开始抖动起来,他不得不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好让自己尽快的冷静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钢筋断裂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寂静一下子占领狭小的电梯间,同时,这个小小的钢铁的牢笼依然在慢慢的倾斜着,而且速度越来越快,一些金属板和外部砖墙摩擦中弄碎的小块砖石碎片噼噼啪啪的掉落着,在空旷的电梯井里弹跳着,发出了悠长的,飘渺的回声。
埃西强迫自己不去回想这栋大楼的层数。
他的目光死死的在四个按钮上面徘徊着。也许也有可能是白色,他想,但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熄灭在脑中了,出于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直觉,他异常确定的认为,正确的密码一定是黑色的t形按钮。
只是该死的,为什么没有对应的按钮?!
埃西在内心疯狂的咒骂着上帝,将自己的大半个身体斜卧在了之前电梯门的位置,伸长了手指在那四个按钮的周围来回摩挲着。
电梯的倾斜越来越厉害了,于此同时,埃西听见了从纳菲尔的方向传来的一声闷哼,那细小的抽气声包含着痛苦,而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重。
一种不好的设想在埃西的脑中朦胧成型,他用手背抹去自己额头上的汗珠,几乎是绝望的朝着之前咒骂过的上帝祈祷着。
神啊,让我找到那该死的按钮吧!!!
就在这个时候,也许是他最后的祈祷起到了左右,他的手指突然碰触到了一个细微得凹陷,位于那一排按钮的左边,之前埃西用来撬开金属板的珐琅装饰物的位置。埃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一直没有找到这个,他的指尖很容易就可以分辨出那个凹陷上面的浮雕---一个t形十字章。
狂喜之下,这一切简直就像是不真实的。
埃西飞快的按下了那个按钮,心跳得快要从喉咙里涌出来----电梯的倾斜停止了。
几秒钟之后,从电梯外部传来明显的金属摩擦声。在埃西无法看到的电梯外部,那些之前用来困住电梯内部的倒霉蛋们的金属挡板慢慢的开始变形,一些精巧的滑轮从它们的边缘探出来,精确的卡入了预设在电梯井内部的凹槽之内,伴随着清晰的声音,弹簧锁代替了已经断裂的钢筋,将电梯固定在了高耸的电梯井内部。
然后,电梯开始慢慢的,朝着似乎是无尽深渊的电梯间底部滑落。
电梯内部,几盏大功率的应急灯代替了之前的白炽灯,从粗糙的通风板上方朝下释放着近乎刺眼的白光。埃西半跪在电梯门的旁边,眨了眨眼,当他的视线终于适应了过于强烈的灯光之后,他所看到的一切让他再一次陷入了晕眩之中。
大量鲜血,断裂的触手,半透明的碎肉……
脸色灰白的纳菲尔蜷缩在墙角,他努力的企图将自己那已经被磨出白色指骨的手掌藏在背后,然而耷拉在地上,像是坏掉的消防栓一样往外流淌着血液的触手断面却没有办法隐藏起来。
埃西脸色铁青的将目光转向纳菲尔身边的墙面,在那些装饰精美的墙裙底下,那些高科技的记忆金属面板上的洞口,有着明显是被类似于强酸一般的高腐蚀性液体所腐蚀出来的粗糙边缘,边缘的金属倒刺上面,还残留着被刮下来的小缕肌肉组织。暗红色的血液顺着那些半透明的肌肉组织一滴一滴恣意的流淌,在深紫色的天鹅绒墙裙上面留下了近似于黑色的蜿蜒痕迹。
埃西终于知道,为什么在所有的钢筋都断裂之后,电梯间还可以支持到他最终找到那枚该死的黑色按钮。
“其实……也不是很痛……”
纳菲尔窥视着埃西异常难看的脸色,露出了一个勉强而苍白的微笑,他抽着冷气,小声的朝着处于暴怒边缘的饲主说道。
埃西感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的跳了起来,他用刀在自己的衣摆下方割了一个口子,然后顺着那个口子撕了一条布条下来。他小心翼翼的拾起那根已经变得灰白的触手,然后用布条在触手与纳菲尔身体的根部打了一个结。
纳菲尔小心的抑制了痛呼,只是在埃西的触摸之下微微有些发抖,但是值得庆幸的是,很快的,血流渐渐减缓了。
“不能收回去吗?”
埃西垂下眼帘处理着他的伤口,声音紧绷着问道。纳菲尔露出了一个有些虚弱的傻笑:
“因为,因为怕触手支撑不住,所以我在里头催生了骨头,这种的必须要等骨头软化之后再自体脱离。”
他金色的眼睛在强光下,依然显得有些黯淡:“可是,可是埃西没有关系的,也不是很痛。”
埃西的眼角一跳,手指轻轻的加重了一丝力气,然后他立刻便看到了那位‘章鱼先生’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
“……也许还是有点痛的。”
在某些事情上有着惊人天分的章鱼先生立刻改了口,然后偷偷摸摸从埃西的手上把已经不再流血的半截触手拖了回去。
埃西突然抬起头,他看着自己面前虚弱的,狼狈的,像是一只最可怜的流浪狗一样的纳菲尔,他的目光闪烁,然后就像是突然没有了任何力气一样,跪坐在了纳菲尔的面前,他一只手紧紧的扣住了纳菲尔温暖的手,而另一只手狼狈的抓着自己的头发,他将自己的额头靠在了纳菲尔僵硬的膝盖上。在埃西的指尖还残留着纳菲尔的血迹,那种温暖而潮湿的触感如此鲜明的昭示着纳菲尔的存在。他忽然有些想要狂叫,他想狠狠的给纳菲尔一拳,又想把这个傻乎乎的金发小子抱入自己的怀抱,
“你这个该死的混蛋。”
埃西低声喃喃道。
“我,我,我……”
纳菲尔腿上的肌肉立刻绷紧了,他慌乱的朝着埃西探出身,然而立刻又牵扯到了伤口---不仅仅是自己已经断裂的触手,还有他颈后的两根触须,那些纤弱的触须顶端就像是灰白色的死皮一样耷拉着,呈现出不同寻常的萎缩状态。
纳菲尔用手肘压着自己的颈后哀哀叫着,眼眶里因为刺激而溢满透明的泪水。
而埃西,他终于因为这一声哀叫而从自己激荡的心情中把理智的碎片捡回来,然后拼完整。
他用手心摩挲着自己的脸,多少让自己心情冷静了一些。然后他努力维持着自己内心脆弱的平静,他让纳菲尔低下头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露出脖子,然后埃西将那两根触须托在自己的掌心观察着。
纳菲尔的身体猛的抖动了一下,当然,埃西并不太明白这一次的抖动有着截然不同的意味。
“埃,埃西,可,可以了。”
纳菲尔结结巴巴的说道---埃西正在用手指按压着触须的根部来回摇晃着,他完全没有理会纳菲尔的哀求:
“这样会痛吗?”
埃西问,语气冷静。
纳菲尔绷紧了自己身体的肌肉,点了点头。
“只有在受损部位运动的时候才会痛……你没有办法自主控制你的……呃,触须……吗?”
纳菲尔身体前倾着,小心的移动着衣摆的角度,然后小心翼翼的摇了摇头。
埃西并没有注意到纳菲尔奇怪的动作,他叹了一口气,然后用手指捻起那两根呈现出淡淡粉色的触须……
他把它们打了一个蝴蝶结,然后轻轻拉紧了。
“呃……我希望这样不会很难受,不过这样至少不会牵动你受伤的那部分。而且,恩,看上去似乎有些奇怪?”
埃西观察着纳菲尔颈后那个精巧的生物蝴蝶结,有些忧虑的问道,他并没有在纳菲尔的脸上看到痛苦的表情,但是有些担心那些突然从粉红变成苍白的触须。
“不,一点都不痛了,谢谢你埃西!~”
纳菲尔朝着埃西露出了一个富于活力的,闪闪发亮的微笑。
在他的额头上,两根刚冒出来的触须飞快的弹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