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安卉跌倒的消息,贾赦的脸上瞬间苍白如纸,“你为什么不早些禀报?”
他心中慌乱,以至于脾气十分的暴躁,只一叠声的问着,“太太怎么样?孩子怎么样?”
对着暴怒的贾赦,下人瑟缩了一下,小心的回道:“太太见了红,不过已经请了大夫,也开了安胎药,应当……应当无碍!”
话虽然是这么说着,但是他也不肯定,所以也不敢把话说死了。
贾赦自然听得出这话里话外的不确定,也顾不得许多,火速上了马车,一叠声的催道:“快!回府!”
“你也到马车上来,跟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太好端端的怎么会摔倒?”贾赦面沉如水。
那仆从只得战战兢兢的上了马车,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贾赦的眼神晦暗不明,偶尔的,有凌厉之色一闪而过。虽然下人知道的并不多,却也让贾赦捕捉到一些关键词,于是,他只能是愈发的沉默了。
因为天气冷,所以每次上朝都用马车代步,平日里觉得也挺快的,但是这会儿他只觉得马车实在是太慢了,心里每一刻都好像被油煎火烧一般。
夹带着一阵风,贾赦飞奔着冲进安卉的房间,见安卉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只觉得心如刀绞一般。挪着好似有千斤重的步子,贾赦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正要碰触到安卉脸颊的这一刻……
安卉突然睁开双眼,冲着他笑了笑,“这么快就回来了?”
贾赦的手僵直在半空中,安卉的声音太过轻快,表情也太过愉悦。以至于让他不由得心慌得厉害,坐在安卉身边,贾赦握着安卉的手,轻声道:“卉儿,你千万想开点,就算……就算……”
强压下心头的苦涩,贾赦努力安慰安卉,“也没关系!我们有陌陌他们几个就足够了!”
因为急着见安卉的关系,贾赦还没来得及像丫鬟们询问最新情况,看到安卉这样只觉得是受打击过大的缘故,一时间整个乱了方寸。
“呸!”安卉毫不客气的啐了一口,横了贾赦一眼,这才没好声气的压低了声音道,“乌鸦嘴乱说!我的孩子好着呢!”
见贾赦目瞪口呆,神经紧张了大半日的安卉竟觉得放松了许多,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下了许多,顿时有一种找到了依靠的感觉,“真是个笨的!我根本没摔倒,骗人的!”
贾赦先是明显松了一口气,随后一张脸沉了下来,猛一甩袖子,豁然起身,微微眯起眼睛,“这么哄我很好玩,是不是?什么事都能拿来胡说八道吗?”
虽然是训斥的话,但是他的眼睛里并没有多少怒意,更多的是释然和庆幸。
安卉坐直了身子,拉着贾赦的袖子,做噤声状,“你别那么大声,我不是故意骗你,实在是情况复杂。”
看着安卉严肃的样子,贾赦好容易放回了肚子里的心再次悬了寄来,压低了声音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隐隐的听着和七姨娘有关系?是她又生什么幺蛾子了吗?”
“七姨娘死了!”安卉拉着贾赦坐下,这才说了这么一句。
贾赦瞪大了眼睛,满眼的难以置信。
看着贾赦眼眸中的疑问,安卉严肃的点了点头,又追加了一句,“而且,是他杀。”
“胡说八道!这绝不可能!”贾赦想也不想就否决掉安卉的这个说法,在他的后院之中,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安卉叹了一口气,“今天一早,秋雨告诉我,七姨娘在她的房间里上吊自杀了。我想着今天这样的好日子,若是传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吉利,便命知情人士都不得泄露半分。然后,便想着怎么着也得去送送她。可是,到了她的房间之后,我发现那脚蹬竟然没有翻,而且,白绫和脚蹬之间的距离也很可疑。随后,我便检查了七姨娘的尸体,只见她后脖颈处有一个十字型的绳结印。我曾读过一些闲书,对于仵作验尸之法也有所了解,知道那正是他杀的表现。”
贾赦的手不自觉的握在了一起,很明显,他已经接受安卉的这个说法了,只是死心里他仍然觉得接受不了。
“随后,我想到,如果七姨娘是他杀,又偏偏选在这样的时候,那么对方必定不会让我封锁消息。于是,我便命秋雨事先备下可用之人,只等着对方所有行动,便立刻将其都抓起来,顺藤摸瓜,查出幕后之人。”
安卉知道七姨娘是死于他杀,但是却遍寻不到线索。大年三十那样的好日子,家里闹哄哄的一片,就算是七姨娘身边当值的丫鬟都让七姨娘放回家过年去了,就更不要说别的了。若是对手不动,本就不算聪明的安卉根本就抓不到头绪,可是,只要对手动了,就会有新的破绽露出来,只要安卉以逸待劳,细心的对待,就一定能找到线索。
果不其然,安卉不过是稳坐在家中,人就急急忙忙的把把柄往她的手里塞。
“只是,我没想到对方居然鼓动了不少的人,秋雨一时之间压制不住,我无奈,只好祭出被误伤的杀手锏,这才勉强算是稳住了场面。”
贾赦眉间的“川”字愈发的深了,明显带着几分不悦,“你也太大胆了,如果真的被误伤了怎么办?我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若是再遇到那样不干净的事儿,便远远地的躲开。可是,你似乎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安卉讨好的笑了笑,“我都是算好的,不会有事儿的!而且,我也是为你着想,若是在这个时候传出那些糟心的事儿,外界该怎么说你呢?至少也是个治家不严!咱们这个新帝个性严谨,你总是被这些事儿缠身,他定然会看不过眼的!”
“算好了?算好了就不会有意外了吗?”贾赦毫不客气的瞪了安卉一眼,皇帝从来不怕他的臣子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只有这样才好拿捏,就算什么时候想要弃之不用也是一句话的事儿。如果臣子没有半点的缺点,甚至是个完人,身为皇帝的才真是难以安寝的了。所以,就算事情真的捅出去了,也不过是被一些闲来无事的御史拿来说闲话,并不能伤筋动骨。如果安卉为了这样的事情而伤了身子,那才是真真儿的不值得。
不过,朝廷上的这些事情,贾赦一如既往的不愿与安卉说,在他的认知里,女人只要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就好了。那些什么烦心事儿,只交给男人来做便好。
安卉轻轻的抚着贾赦的胸口,轻声的安抚着,“千万别动气,你年纪大了,小心中风!”
这下,贾赦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了,简直就是铁青的。他眯起眼睛,磨牙,一字一句,“你说什么?”
看着贾赦的样子,安卉忍不住有些想笑,可是想着七姨娘惨死的样子,她又实在笑不出来,只得轻轻的咳了一下,“我们都别闹了!先说正经事!”
说着,正襟危坐,“秋雨把那些闹事的人都抓了起来,也审问了一番,这才发现她们都是七姨娘家的嫂子和婶婶什么的。而她们之所以会闹,是因为听到有人议论说七姨娘死得如何如何凄惨。于是,她们便到隐菊苑去求证。因为被我留下的人给拦住了,所以才会到我这里来吵闹。可是,她们现在根本不认识那私下里议论的下人,所以,线索就又断了。”
贾赦对于自己家里看得很紧,为了后院的平衡,他并不允许姨娘家的亲人在府里当差,以免主不主仆不仆的,让那些人认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就好像贾家的那些下人一样。而且,他也没有拿钱养碎嘴闲人的习惯。
这也直接导致,他们府里平常的时候人手够使,到了年节便有些忙不过来。于是,那些沾亲带故的,自然也就成了打短工的可靠人选。用起来,既安心,也不用担心他们坐大。可是,也有坏处,那就是他们并不能把府里所有的人都认出来,甚至有些伺候了多次,却从来没有见过主子。
对于这些事情,安卉是知道的,毕竟,这个家她也是管过的。借着这个机会,王熙凤其实也没少收下面人的好处。安卉虽然心知肚明,却没有管。毕竟,水至清则无鱼。
只是,安卉实在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乱子。
“而且,七姨娘的死也很蹊跷,女子,应该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可是,男子又是怎么进来的呢?”这个问题安卉纠结了很久,却一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也命秋雨去盘查过几位姨娘了,她们都说不曾听到任何诡异的声音。”
他们府上和贾府不同,负责看门的最是严谨可靠,怎么可能会让外男进来呢?可是,就算是粗壮的婆子,只怕也难以活生生将一个人勒死罢?更何况,那隐菊苑里住着六位姨娘,若真是弄出点什么声音来,又怎么可能不惊动了别人呢?
“这个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我来处理!”贾赦起身,扶着安卉躺下,“你这个‘病人’就好好的‘养病’罢!”
安卉有些不安,“我,其实没关系的。我是你的妻子,打理府里的一切让你无后顾之忧本就是我的责任。可是,你那么忙,却还要负责我的工作,回到家里也不能好好休息,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让贾赦来处理这些事情,是安卉一早就计划好了的。一则,她自己又不够聪明,并没有太大的信心,二则,继续追查的下去,势必要和王熙凤对上,因为贾琏的原因,安卉并不愿意如此。所以,贾赦就成为了一个极好的选择。
可是,看到贾赦这样毫不犹豫把她递出的烫手山芋接过去,安卉又觉得实在是过意不去。虽然这样的大事,搁在别人家业是惊动当家人的,但是安卉却总是觉得自己这个妻子做得不合格,所以才会累得贾赦这样忙碌和劳累。朝廷上的事儿,安卉并不懂,但是她知道,男人在外面讨生活必定是极不容易的。
轻轻的拂了拂安卉额前的碎发,贾赦笑得很温柔,“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好好的养着身子,给我生个漂亮的女儿,这才是你这个妻子最大的责任。别的,都不重要。”
“辛苦你了!”不得不说,贾赦的话让安卉很感动。
不同于安卉的缚手缚脚,贾赦很是雷厉风行。
从安卉的房间里出来以后,先是对着自己的亲信长随一阵耳语,然后立刻命管家把府里所有的人都召集了起来,由着七姨娘的嫂子们一个个的上前来指认。
很快,贾赦意识到七姨娘的亲人真的是被当枪使了。因为,虽然是分开了指认,但是她们指认的人却是相同的。
看着跪在下面瑟瑟发抖的小丫鬟,贾赦冷笑,“琏儿那边伺候的都留下来,其他人都下去罢!”
贾赦想着,他或许是应该高兴,至少他亲自挑选的那些人没有牵扯到这些糟心事儿中间。可是,他真的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的儿子,已经传了爵位的儿子,竟然连自己那个小小的院子都把持不住,这将来还了得?
把这些人留在这里,贾赦却并不说话,安稳的坐在那里专心的煮茶。不过,这只是表面现象,其实他心里已然是乱如麻了。只有不停的,一遍遍的煮茶,喝着那略带苦涩的茶水,他才能勉强稳住自己的情绪。
因为,他现在有把贾琏拎到跟前,命他立时写下休书的冲动。
在这样的深冬里,尤其是在如今已经入夜的情况下,下人们跪在外面的地上,不由得瑟瑟发抖,不仅仅是吓得,更多的是冷的。只是,贾赦表情实在是太过恐怖,以至于他们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更不敢求情,只盼着自己的主子快点到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贾赦觉得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亲信回转过来,对着贾赦一阵耳语。
贾赦的目光闪烁,晦暗不明,最后索性闭上眼睛,只是,那握着茶壶的手指关节显露出他此刻的怒意。他本不想这么想,但是事实证明,他们这边之所以会有这场风波,都是因为王熙凤的关系。如果不是贾琏和王熙凤回来,也带来了一些新的下人,以他们府里的严谨,绝对不会发生这样荒唐的事情。
就在贾赦的耐性快要告罄之际,贾琏和王熙凤终于回来了,王熙凤笑得开心,贾琏则微微蹙起眉头,步履虚浮的模样,不消说,必定是喝醉了酒的缘故。
看着大厅外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贾琏和王熙凤都愣住了,贾琏的酒意也醒了很多。
大年初一这样的好日子,贾琏按照规矩到几位长辈家去拜贺,老太太那边他是有些犹豫的,但是一圈下来,单单祖母和叔叔家不去,也实在是说不过去,正犹豫着,便遇到了薛家的那个呆霸王,对着贾琏一通的夸,最后简直是拽着贾琏过去的。贾琏无奈,便想着也去坐坐表示一下心意也就罢了。
只是,因为这是继承爵位之后的第一个新年,大家都对着他诸多的恭贺,推拒不得便免不了多喝了一些。到了老太太那边,又被薛蟠灌了一些,最后竟然被灌趴倒了。
于是,他们就变成这样晚回来了。
王熙凤也是去老太太那里拜贺的,只是,她不是和贾琏一起去,而是一早就去了的。当然,她有向安卉报备。
安卉自己不愿意去,却也不好拦着王熙凤,于是便同意了。
于是,王熙凤便毫不客气的打着安卉这张王牌,心安理得的去了老太太那边。
人,都是贪心的,而王熙凤则更甚。以前只想着贾琏什么时候能够继承了爵位,如今贾琏真的继承了爵位,她又觉得他们这边的家底不厚,又惦记上老太太那么的财产。而且,正是因为贾琏继承了爵位的关系,她愈发的觉得那荣禧堂该是她住的地方。
尤其是,这些日子因为贾赦如日中天,贾琏也前途无量,王熙凤便愈发的被溜须拍马之人给灌得晕晕乎乎的了。也因此,愈发的得意了。
看着父亲满含了怒意的脸,贾琏瞬间酒醒了,心里愈发的惴惴不安,既恼自己抹不下面子去了老太太那里,又恼王熙凤不曾早些叫醒他,讪讪的向贾赦行礼问安。
等了这么久,贾赦已经是一肚子的火了,也不叫起,只一味儿的训斥道:“你还知道回来?”
贾琏愈发的觉得不安,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儿子……儿子……”
贾赦不耐烦的抬手,阻止了贾琏吞吞吐吐的解释,“你知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儿?居然在外面耽搁到现在才回来?”
“发……发生什么事了?”贾琏小心的询问。
贾赦没好声气的冷哼了一声,对着他身后的秋雨使了个眼色。
然后,秋雨便把这一日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只是,刚说到安卉跌倒……
“怎么会这样?母亲没事儿罢?”贾琏神色焦急的询问。
看着贾琏的关切不似作伪,贾赦觉得心里微微舒坦了一些,至少他这个儿子还是孝顺良善的,“你母亲动了胎气,这段时间怕是要好好休养着才成了。”
秋雨自然不会说安卉跌倒是假的,毕竟,他们现在便是拿着安卉被推倒做筏子来发作下人的。而贾赦也有心让所有的人都误会下去,并不打算多解释什么。
“这就好,这就好!”贾琏明显松了一口气,随后很不解的问,“可是,无端端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贾赦看他的样子实在也不忍心再迁怒了,便虚扶了一下道:“起来罢!这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王熙凤怔愣了一下,她有些不确定这个“起来”里包不包括她,可是,就是在这微微犹豫之下,贾琏已经起身了。她,错失了机会。如果她真的就势起身的话,贾赦也不好命她跪下。只可惜,这只是如果。
所以,她如今只能在心里气苦,一方面恼贾琏对她的忽略,另一方面恼贾琏好死不死的偏偏要行大礼。
贾赦自然注意到王熙凤,只是他本就不喜欢她,自然也就没有怜惜她的可能了。摆摆手,示意秋雨接着说下去。
秋雨开始继续讲述,就算贾琏此时注意到王熙凤,也不好开口为她说话了。
听完了秋雨的叙述,贾琏的脸上如同调色板一样五颜六色的,无论如何,他心里也是不能接受身边有杀人凶手存在的,只得小声的说:“或许……或许七姨娘真的是自杀也说不定,这内院都是女人,哪个能有那么大的力气呢?”
在这个房间里,都是自己人,所以也不需要什么隐瞒,秋雨很放心的把七姨娘死于他杀一事说了出来。至于外面跪着的那些下人,除了真正心知肚明的,其他人至今也都是一头的雾水,也不可能听到什么。
贾赦懒懒的撩了撩眼皮子,“我已经请了衙门里常年干仵作的朋友来验过了,已经证实了是他杀。而且,在七姨娘的胃里发现了迷药。如此一来,便纵然是女人也能轻易的杀死七姨娘。”
听到这话,王熙凤止不住的抖了一下。其实,她也是怕的。
看着王熙凤的模样,贾琏在心里暗暗叹气,这个家,一直都好好的,偏偏王熙凤接手就出了这样的事情,真不知道是该骂她无能,还是该同情她。
“父亲打算如何处理这事?”贾琏轻声的问着。
对于贾琏的态度,贾赦终于有了些许的满意,“你们身边的人,一个都不留,通通赶出去。如此,才能永绝后患。”
贾琏的心止不住颤抖了一下,他身边的人也是跟着他多年的了,是很有些感情的,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开口请求道:“一个都不能留吗?就连心腹都不能?”
贾赦止不住的冷笑,“你也有心腹吗?你身边的人还不知道被人收买了多少个去了!”
贾琏心里有些苦涩,却不得不认同,“就……就按父亲说的!”
贾赦满意的点了点头,“明日命人牙子来把你们的那些人都带走,另外给你们配了好的来。”
可是,王熙凤不满意了,她身边的,除了从娘家带来的绝对心腹还有好些是她费了大力气收买来的,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公公,您这样实在要误伤太多人了。”王熙凤很着急,“而且,就算七姨娘死得蹊跷,也不能说就是儿媳身边的人做的呀!她们跟七姨娘没有仇,也没有什么嫌隙!您不能因为七姨娘嫂子们的几句指控,就把所有的罪责往她们身上推啊!或许,那些人都被收买或者是被恐吓了也不一定!”
她的人不可能和七姨娘有仇、有嫌隙,那么,谁会跟七姨娘有仇、有嫌隙呢?自然是贾赦自己的人!再缩小一点范围,是贾赦的女人!再缩小,便直指安卉了!而且,有能力杀了人还收买甚至恐吓其亲人的也就只有安卉一人了!
说起来,这样的事情自然是安卉做起来做事方便,而且有充分的动机。
王熙凤还想再说下去,可是她身后的平儿猛拽她的衣服,一再的示意她不要开口。
贾赦豁然起身,双目喷火的瞪着王熙凤,她这样一番毫无根据的推理和怀疑,让贾赦又想起了那一日在宗祠面前的老太太,也是这样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释,却是纯粹的血口喷人。
随后,看向贾琏,“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认定了问题出在你们这边?”
贾琏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只看着贾赦要如此处理,便主动配合而已。至于,原因或者是真相什么的,他是一概的都没想。
看着贾琏茫然的样子,贾赦只觉得胸中蓄满了怒火,更是失望得厉害,“你给我回去仔细的想,想不明白就不许出门!”
他不指望这个儿子能有什么天大的本事,但是至少不能让女人拿捏了,尤其还是蠢女人。
其实,贾赦也是有些冤枉贾琏了,他只是对父亲下意识的服从,所以不曾多想什么。如果真的要以此来断定他蠢,确实是冤枉得很。
贾琏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仍旧是毕恭毕敬的答道:“是!”
贾赦冷哼一声,回头和亲信对了个眼色,抬脚便走,眼看着要走出去了,贾赦的脚步却慢了下来,不曾回头,但是声音中带着几分疲累,“琏儿,为父只提醒你一点,多想想绾绾。”
然后,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贾琏蹙眉,眼神中仍然带着几分茫然。
贾赦出门以后并没有回房间,反而是直接造访老太太。
“这是来给我拜年吗?”老太太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似乎还想端着自己长辈的架子。
贾赦嗤笑一声,也不用人让座,自己便自动自觉的寻了一个好坐处。而且,他“似乎”是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正坐在老太太的上手。
“您给我送了那么一个大礼,我怎么着也得来感谢一下啊!”贾赦不紧不慢。
老太太目光闪烁,却还是在笑,“看你这话说的,我给你送什么礼了?”
“您给我上了一课,让我学到了很多的东西!”贾赦摆弄着自己手指上的绿莹莹的扳指,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七姨娘是绾绾的生母,她没了,就算绾绾没有记在她的名下,也不能参加今年的选秀了。而且,还能顺道坏了绾绾和安卉之间的母女情谊,真真儿是算计得极到位。”
虽然对绾绾很有信心,但是她到底不是安卉亲生的,而且她和七姨娘之间的感情也很不错。如果安卉不曾注意到七姨娘是他杀,让这一切以自杀落幕的话,再加上有人故意在绾绾面前说安卉不容人,时间久了,或许绾绾真的会和安卉之间生出什么嫌隙。
谎言重复千遍等于真理,这句话,贾赦并不曾听过,但是里面的道理他却是再明白也不过的了。
不过,其实算计安卉只是附带的,老太太最大的目的,还是不希望绾绾参加选秀。绾绾记在安卉的名下,身世好,样貌好,性格也很好,若是进了宫,成了娘娘什么的,贾赦这一支就真的是不可超越了。
老太太只想着如果是她,必定会让女儿进宫,却不知道,其实贾赦和安卉都是不愿意绾绾进宫的。这,就是所谓的以己度人。可笑的她,竟然这样自己吓自己,以至于犯下了天地难容的大错。
“其实,您不止想要一箭双雕那么简单,您特意选了这么好的日子,是想把我也算计进去!”贾赦微笑着摇头,“只可惜,您到底算错了一点。我,并不忌讳大年初一死人。说起来,我的名声,拜您所赐,也已经那样了。相信我的人,不会因为这件事儿反过来疑我。不相信我的人,有没有这件事儿都是不信我,多一件和少一件对我来说,真心没什么区别。”
说这话的样子,完全是一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的态度。
老太太的心紧了一下,面上却还是一副很迷茫的样子,“你究竟在说什么?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懂?”
“明人面前何必说暗话呢?”贾赦轻笑,“您这样,真真儿的没意思!我还想着,有了您,我以后的日子一定会非常精彩呢!难道,您竟然要让我失望吗?”
老太太微微蹙眉,显得有几分不耐烦,“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如果你大半夜的是要说这个的话,就请你回罢!”
贾赦抬眸,直直的看着老太太,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闪闪发亮,却又深沉的看不出半点情绪,过了好半晌,直到看到老太太的手微微发抖,贾赦这才摇头,失望的起身,“您这样真的很没意思!其实,我真的想要和您正正式式,好好的斗上一场呢!请不要辜负我的期待!”
说罢,也不待老太太回答,转身便走,直走到门口,挑开了厚重的门帘子,让冰冷的风吹了进来,贾赦这才开口,声音,格外的低沉,“希望,您今晚做个好梦!”
老太太不由得打了个冷噤,也不知是因为这寒风,还是因为贾赦阴森的声音。
“对了,我差点忘说了,既然我们绾绾不能参加选秀,薛家的那个姑娘也就别去了。绾绾总是一个人,也怪无聊的,留下来陪绾绾玩儿罢!”在这样暗黑的夜里,伴随着贾赦离开的脚步声,冷风还送来了贾赦低低的笑声,感觉上让人忍不住不寒而栗。
贾赦一句简单的话,薛宝钗的什么青云之志,都成为一场笑话了。这薛蟠是犯了事了的,薛宝钗身上有污点,贾赦只要在给绾绾报请下一次选秀时随便提那么一耳朵,薛宝钗就可以歇了。说起来,这就是权势最诱人的地方罢。很多时候,只是简单的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便可以影响一个人的一生。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气氛,或许是因为心虚,总而言之老太太并不能拥有一个好梦。相反的,她再也睡不着了。心,好似被油煎似的,有一种难言的烧灼感。
她不知道贾赦突然来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掌握了什么证据不成?不!应该不会的!他应该只是在故意诈她!
如果有证据的话,他就不会来说这些废话了,他一定会把她送到监牢里去。可是,他们名义上还是母子,如果贾赦真的告她,他仕途也就算完得差不多了,仔细想来的话,贾赦必定是会觉得不值得。
或者,贾赦并不打算以光明正大的手段除掉她。
越是想着,就越觉得有有道理,贾赦的态度,分明就是把她当做是已经抓到手的老鼠玩儿。
她真的不甘心,很不甘心。不过,更多的是恐惧,对未来的恐惧。安安稳稳的走到这一步,她也是付出了很大艰辛的。所以,她绝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好容易奋斗来的一切毁在贾赦的手中。
贾赦一路上都在笑,只是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他估摸着,老太太应该要慌了罢。只要她慌了,便会有所行动过。只要有所行动,他就有趁机找破绽。
说起来,这老太太一定是疯了,杀人的事儿她都敢干。只要他掌握了铁证,到时候随时能取她的性命。
既然老太太愿意闯这样的祸,那他若是不珍惜机会,就真真儿是太暴殄天物了。若真是如此,那势必是要遭天谴的。
看到亲信冲他点头示意,贾赦的眼眸中倒是真的闪过了一丝笑意。
如今,他张开了网,布下了诱饵,只等着猎物自己进入陷阱。他,一定会在最合适的时机收网,给所有的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回到房间,见安卉困得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却还强撑着,贾赦原本稍显凌厉和深沉的眼睛立刻变得柔情似水,按住欲起身的安卉,“既困了便只管睡,等我做什么?你如今怀着孩子,就算不爱惜自己,也要多多爱惜孩子才是!”
“我有些不放心你!”安卉轻轻的拂去贾赦眉头上的风霜。
贾赦直起身子开始解衣服的扣子,“这有什么不放心的?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亏去?”
看着贾赦笨手笨脚的样子,安卉半跪在床上,主动替了他,轻声道:“我知道你有手段,可我就是担心得很!”
贾赦极快速的钻进了被窝里,轻轻的揽着安卉的肩膀,“我就在这里,你安心的睡罢!”
不同于老太太的彻夜难眠,贾赦和安卉相拥着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
因为七姨娘只是姨娘,又赶上这样的日子,所以没有任何的葬礼仪式,只先入了棺,在闲置的仓库中暂且安放着,只等着出了上元节便入土。这样冷的天气,倒也不担心会有气味儿还是什么的。
知道七姨娘没了,绾绾愣了好久回不了神来,随后只是不发一声,只一个劲儿的掉眼泪。安卉看着心疼,却也没办法安慰她,只把她揽入自己怀中,任由她发泄。
安卉不知道七姨娘在绾绾的心里是个什么位置,却也看出七姨娘真的对她很重要,因为她真的很伤心,“绾绾,娘亲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你好歹吃点东西。”
不说这话还好,她这么一说,绾绾的眼泪又忍不住了。
安卉正着急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陌陌看着绾绾哭也跟着瘪嘴,瘪着瘪着,便扯开了嗓子放声大哭,一边哭着,一边喃喃的叫着,“姐姐……姐姐……”
看着陌陌这个样子,善解人意的绾绾哪里还顾得了自己?忙将陌陌抱在怀里哄,“陌陌乖,姐姐不哭,陌陌也不哭……”
小孩子很好哄,绾绾一边晃着,一边拿食物诱惑他,不一会儿便好了。
七姨娘没了,绾绾不能参加选秀是因为皇家忌讳,不吉利,却并不用守孝。不过,纵然理论上是如此,安卉在膳食上也只准备的素菜,连衣服也都准备多裁些素色的。
“娘,我想为七姨娘守夜,就一夜。”喝完了一碗清粥,绾绾犹豫了很久,还是说了出来。只是,这话刚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很紧张的看着安卉。
安卉并不是那种特别忌讳的人,所以,并不会觉得不高兴,“要注意保暖,那儿冷,多穿些衣服。”
绾绾再次热泪盈眶,只是这次是感动而不是伤心,因为陌陌又开始瘪嘴的关系,绾绾硬生生的把眼泪又逼了回去,“是,女儿知道了。”
跪在七姨娘的棺木前,绾绾僵硬的烧着纸钱,脑海里一遍遍浮现出七姨娘的模样。七姨娘,其实也是她的母亲。但是,绾绾却从来没有唤过她一声娘亲。纵然是之前她病重之时求她,她也没办法跨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
“绾绾,你知道吗?我这一生最后悔的,就是把你送给太太养。”被绾绾拒绝之后的七姨娘笑着说,只是笑容却无比的苦涩,“可是,我这一生最正确的决定,也是把你送给太太养。”
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全身的劲儿,绾绾终于唤出了那两个字,“娘亲!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么叫您!希望您听了以后会高兴!”
看着那冰冷的棺木,绾绾的眼中含着泪水,“我们,不能自私得只知索取而不知付出。您说,对吗?”
这个时候,传来了绣橘的声音,“林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们姑娘送些热粥,这天寒地冻的,还是暖一下比较好。”林黛玉一边说着,一边进了门来。
对于林黛玉的到来,绾绾还是挺诧异的,“你怎么来了?你身子骨弱,若是吹了风可怎么办?”
“我哪里有那么弱了?只是舅妈一直觉得我身体不好,这才影响了你们。其实,我身体已经比在家的时候好太多太多了。”林黛玉一边说着,一边自食盒里端了一碗清粥和一叠小菜,“这天儿冷,你赶紧趁热吃一点。这可是我从秋雨姐姐那里抢来的,耽搁了好一会儿的时间呢。”
知道这些是安卉准备的,绾绾自然不肯放安卉的心思白费,主动端了起来,“真是太辛苦你了。”
“不辛苦!”林黛玉� ��在一旁的蒲团上,“舅妈说,要你一个人静一静。可是,我却觉得一个跪在这里最是寂寞无助,所以便来陪陪你。”
想着林黛玉丧母时的年纪,绾绾更是觉得心疼,“我们只说一会儿话,然后你便回去。如果你因为我而病了,我会过意不去的。”
“如果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又如何过意得去呢?这些年,你一直拿我当亲妹妹一样,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呢?”林黛玉很坚持,她的个性就是这样,若是她认准了的事儿,就没有人能阻止。
看着林黛玉坚持的样子,绾绾只觉得心瞬间被填得满满的,看向一旁伺候的绣橘,“林姑娘身子弱,你把炭火挑得旺一点。”
林黛玉听着,没有再说什么,反而轻轻地念起了经文。
喝完粥,绾绾净了手,也与林黛玉一起念起了经文。
这个时候的林黛玉完全不知道,此时此刻,她的父亲也正缠绵病榻。
“你说什么?林如海病重,要接黛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