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脸色苍白的安卉静静地躺在床上,贾赦无法忽视心中那份隐隐的痛,看着她那拧在一处的眉头,贾赦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他知道,就算是昏倒了,那痛也像魔鬼一样死缠着她,让她不得安宁。而这一切的本不该发生,如果……如果他没有贪“玩”,也没有那么大意的忽略她的伤势的话。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当贾赦意识到自己的动作的时候,他已经伸出了手。他想抚平她的眉头,可是,当他的手离开的时候,那眉头又会紧紧的皱在一处,他,始终都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如果安卉所受的这一切对贾赦来说是内疚和心疼的话,那对贾琏来说就是惊吓和自责了,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而受的,所以虽然只是看着他仍旧是除了一身的冷汗,如今更是浑身无力的瘫软在脚踏上。
贾赦本想趁此机会好好的教育教育儿子,可是现在他实在是累了,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最后只是轻轻的拍了拍儿子的头,轻轻的扯了扯嘴角,虽然并没有什么笑意,但是眼睛里清楚明白的安慰却是实实在在的。
可怜贾琏,这还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和父亲这样亲近,也顾不得许多,一头扎进父亲怀中,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眼泪。
贾赦愣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僵直着,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他,没有和儿子这么亲近的经验,也不曾和自己的父亲这样亲近过,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不过,不得不说,这种感觉也不错。
这么想着,贾赦也不怪罪儿子的失礼,反而用手轻轻的拍着儿子的背部,不得不说,这个动作是安卉时常做的,贾赦也潜移默化的学会了。见儿子的情绪稳定了很多,贾赦这才低声道:“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你母亲,她这次为你吃了大苦了。”
贾琏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似乎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忙红着脸松开了父亲,恭恭敬敬的退后几步,垂首道:“是,儿子谨记!”
怀抱空了,贾赦霎时间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块,少了什么东西,有些留恋之前的感觉。可是,他又抹不下脸去抱儿子,只能略微有些尴尬的摆摆手,“不早了,回去歇着罢!莫误了明天的早课!”
于是,一瞬间的温馨之后,又恢复了以往父严子孝的相处模式。
“是,儿子告退,父亲和母亲也请早些安置。”贾琏有些不放心的看了安卉一眼,然后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贾赦命身边努力装布景的丫鬟们退了下去,亲手拿帕子为安卉净了面,自动自觉的躺在安卉身边,顺带手将昏睡的安卉揽入自己怀中,低头闻着安卉的发香,低声道:“卉儿,我想再要个儿子,你快些好起来,好不好?”
只可惜,安卉听不到这句话,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
“太太,您终于醒了!”
这女人的声音有些尖锐,又有些刺耳,最重要的是,这个声音很陌生。
感觉有些吵,安卉微微侧了侧身子,阳光在眼皮上跳跃的感觉很不舒服,安卉伸出手遮着眼睛,这才一点点适应了房中的光线,抬眸,慢慢的,她看清楚了那张脸,只是,在看清楚的同时,她也愣住了——这是琥珀?!
安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几天之前,这个琥珀还曾怯怯的站在她面前,脸上颇有些不情愿不说,眉宇之间很是有些稚嫩和傲气。如今她已经换下了那身未嫁女儿的装束,梳起了妇人的发髻,就连那份儿稚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儿妩媚。说不清是好是坏,因为她那种自持眉毛的傲气与矜持也不见了,剩下的是欲望。
没错,是欲望。安卉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欲望,还有掠夺的光芒。
安卉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觉得,照理说就算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也不可能能看出这些,而且她也不曾从别人的眼里看出这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的感觉却非常的强烈。安卉觉得,或许,并不是她从琥珀的眼睛里看出了什么,而是一种直觉,一种特属于女人的第六觉。得益于琥珀年纪小,还不怎么会伪装自己,安卉很敏感的察觉到了她的侵略性。
“你怎么在这儿?”
秋叶上前,与琥珀一左一右将安卉扶了起来,两人都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秋心就忍不住回道:“琥珀姑娘说,她是奉老太太的令来伺候太太,所以不敢懈怠。”
安卉听了这话,微微挑了挑眉毛,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扫了琥珀一眼,淡淡的开口,“有劳你记挂着了!”
不过,这笑容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不用力还好,稍微用一下力,腿上便疼得好像刀割一样。
那琥珀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只是微微低头,“这是琥珀应该做的。”
安卉微微蹙眉,连“奴婢”都不称了,看来是真的很好的适应了现在的身份了呢!不过,也太嚣张了,别说不是姨娘,就算是姨娘,在她面前也最多也只能称一声“婢妾”,她倒好,直接就上名字了!琥珀?是在提醒众人自己不一般的身份吗?真以为是老太太那边赐下的就了不得了?
冷笑一下,安卉索性不去管这个琥珀,她,不喜欢不够聪明的人。这么嚣张,早晚有人治她。如今人还是贾赦心尖尖上的,安卉并不愿与她为难。
很快,便有二等丫鬟拿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琥珀顶了秋叶位置殷勤的服侍安卉梳洗,而秋叶做了秋心平日里的工作,传递给用具什么的。这么一来,秋心就更不高兴了,站在一旁生闷气。
安卉看在眼里,只能无奈的摇头,却也忍不住染上了几分笑意。对于秋心这样一眼就能看穿的女孩子,安卉忍不住对她多了几分真心的喜爱。
“太太,绾姑娘来了!”
话音未落,绾绾便冲了进来,眼看着就要撞到安卉身上了,她硬生生的止住了身子,可怜兮兮的看着安卉,豆大的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娘亲,娘亲……”
看着绾绾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明显的凹陷下去,安卉心疼的摸着女儿的脸颊,“傻丫头,吓坏了吧?娘亲没事,只是累了,所以多睡了一会儿!”
绾绾将头往安卉怀里拱了拱,“娘亲,绾绾以后不闹你了,你不要一直睡一直睡,好不好?”
安卉觉得自己的额头上直往下滴汗,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她只是昏睡了过去,又不是死了!
可是看着女儿仰着小脸儿看着她的模样,实在是无奈极了,只能苦笑着,“好,娘亲以后不一直睡一直睡了。”
“太太,炉子上给您煨了热粥,您用一点吧!”见安卉哄好了女儿,秋叶忙上前一步完成老爷临走时布下的任务。
可能是过了饭点的缘故,安卉并不觉得饿,正想免了,却不经意间看到了女儿疲惫的小模样,立刻便改变了主意,“盛一些来罢!”
秋心眉开眼笑,“太太可要多用一些,那可是老爷早上出门前特意再三嘱咐的。”
然后,不出预料的,秋心看到琥珀的脸色都变了,不由得更加得意了。
对于秋心这点小心思,和下面人这些小动作,安卉并不放在心上,尤其是有女儿在眼前,安卉就更加没心思注意这些个争斗了。
端了粥,安卉笑着舀了一勺子,“来,绾绾乖,吃一口。”
绾绾虽然并不喜欢喝粥,却没办法拒绝安卉的笑容,而且,她也确实有些肚子饿了,乖乖的吃了一口。
安卉觉得,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看着孩子大口大口的吃饭,而现在她却要改变这个想法了,因为绾绾握着她的手,推到她的唇边,“娘亲也吃!”
于是,母女俩,一大一小,两个人其乐融融,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都吃饱饱的。
安卉房里的丫鬟看了自然是欣慰的,可是琥珀看在眼里却觉得很刺心,于是,大脑一热,来了一句,“太太和绾姑娘的感情真好,和亲生母女一样!”
“你什么意思?”秋心一下子就炸毛了,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瞪着琥珀,那样子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同时,安卉的也脸黑了,不过,当她看到绾绾迷迷糊糊无所觉的样子,又微微松了一口气。
绾绾的身世,安卉从来没想要瞒着她,但是她现在还太小,所以安卉一直没有对她说过,而绾绾身边伺候的下人更是不敢多嘴,所以绾绾并不知道安卉不是她的亲生母亲。这事在大房是公开的秘密,就是七姨娘也不敢私下里接近绾绾,在众目睽睽之下时,更是规矩得很,更不要说别人了。
如今,却被这琥珀一句话给挑明了,安卉岂能不气?
“娘亲,你怎么不吃了?快吃啊!”看到安卉的脸色变了,绾绾立刻便把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安卉身上,根本没在琥珀的话上多费心思。
“好!娘亲吃,绾绾也吃!”安卉笑着,眉目弯弯,很是温柔,只是在绾绾低下头的瞬间,她一个冷冷的眼神扫向琥珀,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垂眸,眼睛里只有慈爱,安卉舀了一勺子粥,仔细的吹凉了,正要喂到绾绾的嘴里,手却一抖,弄脏了绾绾的衣衫,安卉不好意思的挑了挑眉毛,“糟了!娘亲实在太不小心了,把绾绾的衣服弄脏了!”
绾绾很豪气的摆了摆手,反过来安卉安卉,“没关系的,绾绾可以回去换件干净的!”
说着,便滑下了软榻。
“那就辛苦绾绾宝贝了!”安卉伸手将绾绾的奶嬷嬷招来,笑着嘱咐,“带姑娘回去换件干净的,注意关了门窗,别着凉了!”
眼看着绾绾一蹦一跳的出去了,安卉这才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皮子,“罢了,也差不多了,都收拾下去罢!”
那琥珀也算是有几分眼色,毕竟是做惯了伺候人的活儿,见状忙奉上为安卉净手的帕子。
安卉不说接,也不说不接,只噙着似有似无的笑,这么晾着她,眼看着那琥珀半弯着腰,脸上越来越红,这才接过帕子,慢条斯理的擦着,眼看着琥珀松了一口气,她才慢悠悠的开口,“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下去吧!”
“太太,这……”琥珀有些着急,她不想离开,因为她到安卉房中伺候的目的是要趁机见老爷的。那样,第一能固宠,第二也能表现自己的懂事知礼,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也是为了提示老爷,天下他,他最喜欢的女人还没个正经名分,以求能尽快的开脸名正言顺的住在隐菊苑,也省得看那些不得宠女人的脸色了。
“怎么?我说了不算?”安卉的声音很冷,不悦之色溢于言表。
琥珀虽然自认得宠,却也不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份,她知道自己是不能和安卉硬碰硬的,于是,委委屈屈的屈膝,“是,奴婢这就下去。”
秋心见了非常高兴,见琥珀退了下去,大声的骂道:“呸!什么东西?!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琥珀不过刚刚退出房间,而秋心这样大的声音,不消说,肯定是被听到了。若是旁的时候,安卉定然要责骂她,可是这次安卉并没有吭声,只是冷笑了一下。
连个姨娘都不是就敢这么嚣张,安卉觉得这样的人不打压是不行了,她倒要看看贾赦会不会为她这个新宠为难有伤在身的妻子?她什么事都能忍,只有孩子不行,贾琏和绾绾是她不许触碰的所在,尤其是绾绾,那是她的逆鳞,触者必死!她也要这府里人知道,她不是没脾气的!
想着琥珀这前后的差别,安卉觉得贾宝玉至少有一句话是很有道理的,这女子未出嫁是颗无价的宝珠,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变得混账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这不,那琥珀前几日敲着还是颗明珠,现在就生生的成了一死鱼眼珠子了。不过,仔细想想,若是按照贾宝玉的理论,安卉估摸着自己也是那死鱼眼珠子。
这么想着,安卉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气了,只能说,权势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她竟然可以这么快的改变一个人。完全没有预兆的,从头彻尾,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安卉并不同情她,因为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绾绾说是。到底还是太年轻,太不识趣了,如今,她且做一做试金石,若是贾赦得知了没有大反应的话,那隐菊苑就一定会非常热闹了。安卉就等着,等着看她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秋叶有些担心,用手肘撞了撞秋心,“你怎么这么说话?你这不是在给太太招祸吗?”
“可咱们太太也不能活得太憋屈了吧?不过就是让老爷宠了几天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比咱们太太,她还差得远呢!”秋心很不赞同秋叶的话,忍不住反驳了一句,可是驳了之后,心里又隐隐的有些担心,毕竟是新欢啊!
“罢了,罢了,我想,我还是去外面看看比较好,别再出什么幺蛾子!”秋心不是一个淡定的人,心里既然担心便坐不住。
安卉点了点头,准了秋心出去。
秋叶细心,担心自己的话刺伤了安卉,便低声劝慰,“太太也别太放在心上,老爷对太太还是很好的,定不会为了一个琥珀与您为难的。”
安卉斜斜的勾起嘴角,眼眸中却没有丝毫笑意,“那也说不准!谁知道呢?”
“太太……”秋叶不是秋雨,就算心里很着急,嘴里也是说不出来的,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劝解。
安卉冲秋叶笑了笑,“你无须这样,我现在这个样子,老爷是不会苛责的。”
秋叶还想劝什么,可是绾绾换了衣服回来了,看到女儿,安卉立刻就把琥珀什么的抛在了脑后,专心逗着女儿玩儿。
没人知道,其实,她的思绪已经跑远了,她一直在想着,是不是该告诉绾绾她的身世了?要怎么告诉她?怎么做才能不对绾绾造成任何伤害?
这些事情,原本安卉是不着急的,她想着可以慢慢来,现在看来却是等不及了,只是一时之间,她也实在没个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