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王子腾本想着寻了林如海来替王仁说项,怎奈偏巧遇见贾敏有孕。
林如海此时讨好贾敏还来不及,又怎会自寻烦恼来替王子腾解决这等麻烦事。况且本就是王仁不好……林如海自然心中有数的。
他见那王子腾着急,倒也有些不忍。低头思忖半晌,方自说道:“你忙前忙后的,两面皆不讨好,又是何苦来哉?”
又抬眼看见王子腾张嘴欲言,忙抬手止住,继续说道:“你我与贾府都是姻亲,便请恕我直言了……若我那舅兄听说你那侄儿办的事情如此不地道……便是不去寻了你那侄儿的麻烦……也难免会对令妹不满……”
林如海这话,王子腾又如何不知,只是因着自己侄儿不争气,又不能放任他不管罢了。只坐在椅上连连叹气。
林如海顿了顿,又面上带了些尴尬,吞吐说道:“我确实是教导着珠儿的课业……虽说珠儿此时做了郡马爷,但我若果真摆了师傅的款来,珠儿想来也只好去守中兄处走一趟……只是,你也知道的,此时我又哪里有底气来帮你说项……再者,若我强要珠儿办事,安顺郡主面上也须得不好看了……”
王子腾也知道贾敏之事,又听林如海说得恳切,便也不好相强。沉默良久,只得颓然叹了口气,诉苦道:“那孽障被孙叔并守中兄教导了几个月,回来显见着懂事多了……我本想着……谁知……谁知……唉!如今可如何是好?”
林如海低头想了一想,说道:“按我想来,此事可大可小,若处置不好,兄长可一气得罪了清流,皇家并世家诸人呢……”
王子腾听见便是一惊,惶恐问道:“怎么说?”
林如海抚须说道:“珠儿与琏儿乃下一代世家掌权之人,如今因着仁儿做下的事,对他并无好感。若被其他世家之人知道了,仁儿日后绝无在朝堂立足的可能。李大人现已隐隐显出清流之首的势头,又是个爱女如命的……这皇家嘛……”
说到此处,王子腾还有甚么不明白的,这安顺郡主虽是个义女,好歹也是皇家人。
林如海见王子腾头上直冒冷汗,也暗自可怜他后继无人,遂说道:“我想着,你何不直接去寻了安顺郡主?郡主本就是心软之人,若郡主松了口,想来这事便成了大半……”
王子腾无奈说道:“哪里这么容易见到郡主?便是见到了,也不好开口……”
林如海摇头道:“你怎么痴了?去寻郡主,不过为辅,到底还须得仁儿明白过来,才是正道。他若当真知错,便应有些诚意才好……”
王子腾听见,便道:“我今日带着仁儿去了守中兄处,却碰了个软钉子……”
林如海笑道:“若有人挑拨你与令兄之间的关系……”王子腾登时欲怒,林如海也不管他面色不好看,继续道:“可是他携礼上门,说上一两句致歉之语便能叫你消气?”
王子腾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过来,这是林如海暗示自己使出一招苦肉计。
他二人还在书房议论,便听人来报,说是安顺郡主并贾府老太君探望贾敏。
林如海心中挂念贾敏此胎不稳之事,听见李纨来了府上,登时心中大喜。暗暗想着,贾敏有了郡主帮忙,想来胎儿定能安稳。
王子腾也是又喜又愁,喜的自然是见到了李纨,愁的是不知如何开口相求。
王子腾当着贾母的面,并不敢直说,只做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果然被李纨看了出来。
李纨虽不知道李守中已经将王仁拒之门外,但见王子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也明白原委,只在心中暗暗想道:“那王子腾一向豪爽,也无甚么要求着自己的,想来就是王熙凤并王仁的事情了。王家这么一大家子人,也只有他一个为家族殚精竭虑,还要为后辈收拾头尾,这王子腾着实是可怜。”
那李纨也曾想过,若自己处于王子腾地位时该当如何,左思右想,除却从族中过继一个幼子,别无出路。但王家老太太现还活着,怎能允了这事。王仁又是个不争气的,王子腾确实是为难得紧。
李纨以己度人,也不禁有些心软。这才暗示王子腾直接去寻贾珠。若果然不违了自己的底限,能帮上忙,倒也不必逼他太过。
贾母一向揣着明白装糊涂,此刻又急着见到贾敏,遂对着林如海笑道:“你们有事只管去办,我们倒不必你们陪着了!”
王子腾一向识时务,听见贾母这话,立时便恭谨起身告辞道:“小侄不打扰了,这便告辞。”。
林如海知他心急,便也不挽留,只将他送出门,悄声说道:“你也不必太过着急,此事还要看仁儿如何做……”
王子腾紧锁眉头,对着林如海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李纨与贾母早打发随行丫头去到贾敏处传话,说是只管在床上躺着,不必出来迎接。谁知贾敏不顾众人劝阻,仍是行到了院门处迎着,见到李纨并贾母软轿,便欲下跪。
李纨与贾母忙忙地下了轿,命人上前扶起贾敏。寒暄片刻,便一同进了内室。
那李纨自是明白自己来这一趟不过是充当大夫角色,便也不多说,诊脉开方,叮嘱饮食等事情,不在话下。
贾敏忙地致谢,只道:“劳烦郡主,郡主辛苦。”。
林如海隔着屏风一并道谢。
李纨接了小丫头递的帕子擦了手,才微微一笑,曼声回道:“姑母与姑父太过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转眼又瞧了瞧贾母,继续笑道:“若能使得姑母身体康健,老太□□心,也算是侄女孝心虔了……”
她心中依旧因着贾母强迫自己来探贾敏之事有些不爽,故此说出话来,那语气便有些怪异,倒有些似讽似嘲……
屋内登时安静了下来,贾母贾敏并林如海三人面色各异,俱都沉默不语。
李纨见此暗悔不已,若惹得贾敏多思多虑的,反倒对胎儿不好了。思及至此,忙地又一笑,强自转了话题。在座的皆是心有九窍之人,哪里不明白,也都跟着说笑了起来。
不多时,便有人来寻林如海回事。毕竟是内眷见面,林如海不好久坐,又因李纨替贾敏诊脉后言道并无大碍,只安心静养便好,那林如海便也放下心来,起身同贾母李纨告辞出去办事。
临行时,又央贾母道:“还请岳母多多宽慰夫人……”
古人一向含蓄,鲜少有人当着岳母的面直白地关心自己妻室。
故此贾母尚未答话,贾敏倒先红了脸,只提声打断道:“老爷先去忙罢,不必太过操心!”
林如海咳了一声,也有些不好意思,虽是隔着屏风,仍旧对着贾母李纨二人施礼后,才恭谨退下。
贾母很是满意,待到林如海出了门,才对贾敏说道:“我瞧着姑爷如今对你甚为不错……你也须得贤惠些才是……”
贾敏微垂眼睑,过了半晌方道:“母亲说得是……女儿想着……如今我既有了身孕,老爷总要人伺候着……改日便使人出去买两个小丫头……只是须得好生调,教一番才好。”
贾母点点头,颇是不以为然,说道:“不过是些玩意罢了,倒不必太过放在心上。若有那等不服管教的,只管打杀了便是……”
贾敏只是神色淡淡的,低头说道:“如今女儿只管养胎,其实府里诸多事务已经全数请老爷代管了。这次若有造化,养个儿子出来,日后也就有了倚靠……”
李纨听见贾敏之语,似对林如海全然不抱希望,眉头微皱,瞥了贾敏一样,到底没有出声。
贾母也觉贾敏之言有些不妥,想了一想便问道:“敏儿……莫不是仍记恨着姑爷?”
贾敏不语。贾母登时便急了起来,说道:“你……你可莫要糊涂!姑爷便是再不对,那也是你头顶上的天……你若一直这般冷冰冰地待他,他便是再敬你重你,那也……岂不是将他推到那些狐媚子身边么?万不能这般傻……”
贾敏神色微动,抬头瞧了李纨一眼,仍旧不语。
李纨虽明白她母女二人想说私房话,却不愿避开,只低着头做出没瞧见的模样。心中暗道:“虽说自己并不在乎甚么尊卑上下,但我这郡主果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日后却不好处事。”
贾母便知定是今日里李纨有些不爽。却又自恃老太君身份,微微沉下脸来,不肯太过退让。一时间屋内三人倒僵持了下来。
贾敏并不知端的。因是主人家,便不肯使得气氛冷了场。忙又唤了小丫头上来换茶添果,打了圆场。李纨只做懵懂,依旧同平日一般微笑谢过。
贾母暗想,此刻怕是与贾敏谈不成了,又坐了片刻,便说要走。贾敏苦留贾母二人在府上用过饭再去,贾母只是不肯,一面起身按住贾敏不叫她起来,一面说道:“你如今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外孙才是正经,那时有多少孝心不能表,何必在此一时?”
李纨只随着贾母一同起身,站在一旁但笑不语。贾敏见留不住,也只得罢了,说道:“改日好些了再上门看望郡主与老太太……”又吩咐着随行之人好生服侍二人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