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
与南边的四季分明截然相反,昆仑之地,不论何时尽是雪覆千里,寒风凛冽,因而人烟稀少,多为猎人结营为居,连驿站车夫都十分少见,似长乐坊这样还有做买卖的生意人在的地方,却是少的可怜。
阿云因为游历江湖之时尤为钟爱昆仑奇景,特特的来过几次,对这里还算是熟悉,拉着自家宅成性子的夫君带着一众藏剑弟子轻车熟路的来到了长乐坊,寻了个客栈坐下,叫了些热汤给大家暖暖身子,再往前走。
不想一坐下,就听见身边各种武林人士热议。
“赵兄也是往北茫山以西,参加新出门派逍遥派的开山大典的?”
“可不是,听闻这逍遥派来头不小,开山掌门竟然是红尘一脉的弟子王遗风。”
“小弟倒是听闻过王遗风的大名,只是……这红尘一脉是什么?为何赵兄好像十分推崇的模样?请恕小弟孤陋寡闻,请兄长指教一二?”
“这却是不能怪你孤陋寡闻了,红尘一脉素来少有人知,最重修习心神,非智慧圆融之人无法窥其门径。他们认为以己之心静,操敌之心志,才是派武学之最高境界,招式拼杀反为末流武技,因为条件苛刻,红尘一脉多为一脉单传。”那人侃侃而谈着,又惊叹了一声,“却不想这一代传人王遗风却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听闻他融合了红尘一脉的心法和自己的见解,自创了新的红尘心法,虽然依旧要求苛刻,却不至于像从前那样了。”
“听兄长这么一说,这王遗风是真了得,自创门派何其困难,想当初那藏剑山庄的叶孟秋老庄主……”他说到这里忽然被捂住了嘴,这才惊觉邻桌的邻桌坐了一群衣着不凡一看就十分有钱的土豪,只能默默闭嘴。
那边阿云却是看了眼身侧淡定喝汤的夫君后莞尔一笑,又转头对一旁刚刚拜入山庄成为记名弟子尚未分配字号的二小姐叶黎道:“看来这次来的人很多呢。”
叶黎见大庄主夫人忽然笑眯眯的对自己说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下才道:“毕竟王先生和王夫人交友甚广,都不是一般之人,想来,人应该不少,大庄主夫人是打算寻个恰好的时候上山,以免过于拥挤吗?”
过于拥挤……这师妹以为是逛庙会吗?
周围的众黄叽听见她这有点儿冒着傻气的回答,几乎都是心有灵犀的对视了一眼,碍于大庄主和夫人在场只能憋着笑。
阿云却没说什么,似乎压根没听出来她话里的不对,和蔼道:“这一路倒是多亏有你,女孩子是比较细心呢,不比男人,楚河那孩子就经常丢三落四的。”
楚河师兄不是出了名的洁癖加强迫症么?
众黄叽听闻大庄主夫人这么公然“污蔑”藏剑大师兄,一下子都惊悚的不说话了,只有少数几个机灵的看见叶黎师妹脸上闪过的一抹赧然,才察觉了点儿什么。
“说起来,楚河这小子离开也有了些时候了呢,小黎下次记得给他寄封家书吧,顺便替我问问他们现在怎么样。”阿云见着姑娘脸红,继续不动声色的故意打趣,顺便给他们两个牵线搭桥。
一旁的叶英总算看不下去他家娘子调戏妹子了,轻咳了一声引开了话题,才让叶黎姑娘松了口气。
她是对大师兄有点好感的,只是……大师兄身为正阳门下大庄主首徒,想必仰慕者不少,她只不过是叶家旁系的孩子,虽说从辈分上讲还要管大庄主叫声“堂叔”,却终究不过一个新入门的弟子,并不自信有那样的资本和大师兄站在一起。
众人总算休息的差不多要启程出发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口发生了些龃龉。
“真是晦气,都说一见尼姑,逢赌必输,老子今天还撞见一个,妈的,你没长眼睛四处乱撞的?”
阿云远远瞧着是一个大汉对着个衣衫单薄的尼姑破口大骂,不禁皱起了眉,再观那尼姑,她总觉得熟悉,打开系统去查看,果不其然看到了尼姑头上出现了一行绿色的字“化缘的尼姑”,心里微微一紧。
“叶郴,你去帮帮那姑娘……末了,带她过来见庄主和我。”阿云嘱咐了一旁的某个藏剑弟子,早就看不惯人欺负女人的叶郴迅速就应下,上前去两三下挑翻那大汉,带着尼姑过来了。
尼姑原本见着叶郴教训那大汉时使出的招数,心情就十分复杂,被他强带过来见着一群的藏剑弟子更是心绪波动,眼前隐约有些朦胧,到瞧见叶英时竟是忍不住双手颤抖,低着头不说话。
阿云见她这个反应,却是肯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打游戏的时候,昆仑的那个任务,她到现在都差点忘记了,毕竟不是什么复杂的存在,只是今天神奇的想了起来,本也觉得不一定就是那个人,不料竟然给她猜对了。
“姑娘出家之前,可是姓叶,家住杭州西湖附近?”阿云轻声问。
那尼姑似乎压根没想到自己的来历会被人一语道破,动了动嘴唇,眼角余光瞥见叶英沉凝的目光,最终还是道:“贫尼从前……却系藏剑山庄御神门下弟子。”
藏剑弟子们一脸震惊的看着她,叶郴更是惊愕交集:“那……你方才怎么任由一个小小的江湖人士欺负?连重剑都不需要出,随便几下就能解决掉他的呀?”
那尼姑摇摇头,却终究不敢看叶英,只道:“贫尼已经出家,就不再是藏剑弟子,岂能再辱没了藏剑的功夫呢?”
叶英听她这话,清隽的眉却皱的更紧:“为何会出家?”
尼姑没有说,阿云却是一阵无语,能说她是因为一个在找一个和尚所以出家了吗?虽然在她看来,这姑娘找一个和尚与她自己出家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因果关系。
“你现在找到那个和尚了吗?”阿云看不下去他们这么沉默着,只好开口。
尼姑摇头,眸光黯然。
“既然此处没有,你为什么不去其他地方找找,还有……你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出家了,置父母师门于何地?”阿云按了按额角。
尼姑终究还是愧疚心理占了大多,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外漂泊,一则心心念念的人没有找到,二则因为外出久了也没有脸面回去再见父母和同门,乍见庄主和同门,也不敢再说继续出家的话,表示愿意回去向老庄主和等待自己归家的父母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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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剑山庄一行人上了山,很快就遇到了专程被派来接引的人,阿云一路上打量着他们逍遥派的建筑风格,心里也忍不住吐槽老王果真是意识流,难怪当年恶人谷就是那般画风奇诡,只是他们选这地方神奇的和恶人谷挨得很近,也不知是谁的意思。
到了住所,没呆多久,掌门夫人唐潇潇同学就亲自过来了。
只是这次,唐潇潇脸上的表情却很是耐人寻味。
“叶大庄主,可还记得我夫君的二弟子叶凡?”
阿云愣了下,叶凡后来怎么样了,她是没有关心过的,其实也没什么兴致和时间去关心,叶英听了她这话,却是眉心微蹙:“王夫人可是有什么话要和叶某说?”
唐潇潇撇了撇嘴,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反正不大自然:“那叶凡自从和唐小婉私奔后,发生了一些事情……这个,也是我们后来才知晓的,他们两个素来都是娇贵的性子,又不知经营,就这么在外头过日子,没多久就一贫如洗,唐小婉听说是嫁了个商人后跑了,叶凡却……被那商人毁了容打断了腿废去了武功,若非我夫君正好路过,也不知他竟然落魄到沿街乞讨的地步……”
叶英闻言微微敛眸,却不说什么话,只是阿云发现,他颀长的睫毛似乎轻轻颤抖了几下。
唐潇潇有些尴尬:“要我说,当初他敢这么做,也该承担后果是真的,这么大个人了毕竟,也没什么好值得同情的,只是……他这些年性子大变,却是沉稳了很多,听闻你们夫妻要来,业不顾自己的腿伤,在雪地里跪着求他师父求了足足三个时辰,只希望能跟你们亲口道个歉,我寻思着,这个事儿……却是要和你们二位说一说的才好。”
“叶凡……现在何处?”阿云看了一眼依旧沉默不语的叶英,叹息了一声,出言问唐潇潇。她是没什么圣母心去心疼叶凡,可她也清楚叶英上次做出那个决定心里的纠结和难过,毕竟上辈子叶凡做了这么多败坏藏剑名誉的事情,叶英都能宽容他甚至帮他收拾烂摊子,这辈子重生过来,即便知道叶凡败了整个山庄的事实,即便知道他还是这么不长进,叶英也没对他做出什么事情来,该教导的教导该鼓励的鼓励,若非叶凡上次为了一个唐小婉在众目睽睽之下污蔑于她,叶英是不会如此动怒的。只是事情过后,以他素来包容的心性,现下又知晓叶凡遭遇如此凄惨,难说不会因为自己盛怒之下做出的决定受到煎熬,毕竟再怎么样,二人也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
唐潇潇带着他们夫妻去了叶凡的居所,上前去敲了下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是师父么,请进来吧,门没有锁。”
唐潇潇看了看站在后面的叶英夫妇,咳嗽了一声道:“是我。”
里面的声音迟疑了下,带了点儿小心翼翼:“是师娘啊,不知找叶凡可有什么事?”
“你……藏剑山庄的大庄主和夫人来看你了。”唐潇潇道。
里面似乎传来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一阵乒乒乓乓的,不知道什么东西落了一地,过了好一会儿,门开了。
阿云见着眼前这个枯瘦如柴面目全非的人却是吓了一跳,忍不住迟疑:“你……你真的是叶凡?”
叶凡看着她,被这些年生活的艰辛和人心险恶磨的有些迟钝的眸子缓缓的转动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有些茫然,想是不知道该唤她什么。
“进去说吧。”阿云压下眼底的复杂,扭头看了一眼叶英,只见他神色沉凝,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由伸出手,去握住他有些冰凉的手指。
叶凡点了下头,将众人请进屋里,阿云扫了一眼这里堪称简陋的摆设,不由挑了下眉,要知道从前在藏剑山庄,叶凡的房间即使大半年的不见得住的上他这个四处溜达的主人,也是陈设华丽,在整个山庄论雅致奢华都是独一份的。
叶凡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苦笑了一声,道:“出门在外,叶凡方知生存的不易,的蒙师父搭救,早已庆幸万分,不敢再如从前一般天真奢靡了。”
阿云坐了下来,见叶英还是没说话,便语气平静的问起了叶凡他这些年的经历,叶凡只是言简意赅的说了下,离开唐门后,他和唐小婉去了附近的一个村庄想要安身立命,却不想落入青城派的势力范围,他们为了报复之前自家少主被唐小婉羞辱之仇,自然对他们百般为难,恰好经过的唐无乐帮他们解了围,却也知晓了唐门中发生的事情,彻底断了和唐小婉的兄妹之情。他们便一路东行,在靠近洛阳的城镇安了家,因为不善经营又遭到当地人的欺辱,两个人愈发贫穷,唐小婉过不下去了,眼见着藏剑和唐门双方的人都不理会他们,更觉无望,便勾搭上了一个路过的看起来财势雄厚的富商离开了。叶凡想要去询问唐小婉为何如此,那富商眼见着叶凡虽衣衫褴褛却英姿勃发看上去一表人才,心中妒忌又担心唐小婉反悔,便哄着唐小婉给他茶水里下了药迷昏,毁去他的容貌和武功,又断了他的一条腿,之后的事情,便是大家都知道的了。
“事到如今,叶凡也算是自作自由,丝毫怪不得旁人,只是想起大嫂……不,叶夫人昔日说的话,心中有愧,想要亲口和大哥……叶大庄主认错。”
“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唐潇潇忍不住皱起了眉,今天这个差事还不是她那夫君硬要塞给她的,不然她也不想给自己闺蜜添堵,只是她内心深处也担忧,叶凡毕竟是藏剑五庄主,因为阿云被赶出去了,日后会不会害的阿云和山庄的人有什么隔阂。
“你不该和叶某认错,”叶英没有看他,只是淡淡的垂眸盯着自己眼前的杯子,“你欠的是阿云和唐漠门主,他们二人因你一句话名誉受损,即便现在江湖中人没有谁公开评论,天底下,却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叶凡放下了自己的拐杖,跪在阿云跟前,老老实实的磕了三个头:“往昔之事,是叶凡狼心狗肺,错信他人,辜负了阿云姐姐过去对我的照拂。”他想起过去和阿云的相处,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悲戚,人在拥有的时候往往总是不知道珍惜,以为谁对自己好都是理所应当,直到失去,才知道自己错的多么离谱。
阿云抿了抿唇,叹息了一声,神情有些复杂:“你真的,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我指的不是你污蔑我的事情。”
“我……我对不起……对不起大哥……”叶凡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大嫂骂的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大哥二哥是何等艰难,就连三哥,也是艰苦历练才有的今天,我看不到他们的努力,却总是想着不劳而获,是我愚不可及,辜负了大哥这些年的教导……”
叶凡虽然哭的很是伤心,阿云也没有说什么,在王遗风的说和下,叶英只是同意了将他带回山庄修养,毕竟亲骨血是割不断的事实,连一个离开山庄那么久的弟子也不能任由流落在外,何况叶凡是他的亲弟弟,只是从今往后,叶凡一脉的后人被叶孟秋永久剥夺了继承权,残雪门下也不再以他为师,这是后话不说。
对这样的结果,叶凡自是感激还来不及,倒也安分的紧,没再和从前一样闹腾,也许这些年实在被折腾的怕了。
阿云和唐潇潇闲聊之余,还知晓了原来小霸王唐无乐和王遗风的首徒丁丁,就是上辈子痴恋叶凡的那个成为了欢喜冤家,原本一个一心觉得自己妹妹天底下最好,一个一心认为自己师弟最好,两个人斗来斗去的,末了竟然成了相亲相爱,唐潇潇和王遗风乐见其成,打算今年年底给他们二人定亲。
在开山大典之后,众多江湖中的老油条都因看好王遗风,又见他现在就那么一个亲传弟子(丁丁)还是个女娃出来主事,就纷纷盘算着把自个儿的子侄送来给他当徒弟,老王又素来性子古怪,眼高于顶的,立个门派不过因为唐潇潇忽然一时兴起,自己又恰好研习武功有所突破,压根不打算广收门徒什么的,见着那些看起来天分就高不到哪儿去的一一拒绝了,只在莫家堡的七公子,三岁的莫雨身上停驻了下目光。
莫家堡的堡主见自己儿子被这红尘一脉的高人看中,自然是欢喜无比的,这辈子没了肖药儿作妖,莫雨也没有时不时发疯,整个人看起来浓眉大眼,聪明机灵的,倒是惹人喜欢的很。
在双方意见一致下,逍遥派的掌门人王遗风在开山大典之后就成功收了第三个徒弟,惹得江湖之人议论纷纷,都在谈论着这个什么莫雨的是什么样的奇才,居然以如此稚龄成为王遗风掌门的徒弟。
面对这些,掌门夫人唐潇潇只是扶额长叹,果真有些事情是怎么也改不了的,少爷还是成了她家夫君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