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无边无际的寂静。
在虚空的环绕下,宫崎耀司只觉得自己恍若陷入一个亘古未醒的梦境。
背景是深邃无垠的墨黑,然而空寂中却有幽紫的流光在徜徉徘徊,间或闪动着明璀耀目的灿金,如同极光般令人心醉。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黄泉路么?只是却不见三途河旁殷红如血的曼珠沙华。
他还记得不过是片刻之前,在清光寥寥的星空下,巨大的黑暗缓缓压下,将全身无力的他笼罩在内,一瞬间他知道自己的此生已经走向了终结。
他感到原本沉重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仿佛没有了重量一般。耳旁北岛苍和织田靖彦等人低低的哽咽声逐渐消散,他好似被一阵风吹离了躯体,一闪之间便已来到了这个空间。宫崎耀司不由得猜想,自己离开人世之后也只余下这灵魂,如今正是要步入新的轮回之中。
然而眼前的情景,却并不像他曾想象中的黄泉地府,反而如同世间未曾分明时的混沌洪荒。
宫崎耀司有些疑惑,轻轻伸手去触碰眼前变幻的光幕,因为只剩灵魂而显得半透明的指尖怎么也抓不住那紫金交缠的流光,唯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在手心中流转,从指尖透入灵魂深处。
不知何时,半空中已然卷起了一个极大的漩涡。原本无序的光芒仿佛瞬间聚集在一起一刻不停地转动着,如同星辰汇成的遥远银河,浩浩荡荡地横亘于渺茫的黑暗中。
宫崎耀司抬头仰望着半空中的漩涡,轻飘飘的灵魂不受控制地被漩涡中心深邃的黑洞所吸引,一点点靠近。
他皱了皱眉,想要阻止自己的移动,却始终无能为力。
靠得愈近,光芒散发出的暖意便越明显。灵魂仿佛浸入了一片融融的温泉中,舒服得让人不由自主叹息起来。
他惬意地眯了眯那双明亮的凤眼,微一恍神,便被漩涡吸入了暗潮涌动的中心。
……
黑暗中,有暖流包围全身,好似在母亲的怀抱里。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迷迷糊糊地,宫崎耀司在这片狭窄的空间里蜷缩成一团,闭上眼昏睡着。
不同于病重时的麻木无力,此时的他只觉得平静安恬,仿佛冥冥中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指引。
这里如同一个独立的世界。
外界似乎也有声响传来,只隔着薄薄的一层,若有若无的样子。但是他的灵魂似乎很是疲倦,大多数世间都在安眠着,无暇理会外间是非。
过了一段时间,敏锐如他,逐渐从身边的种种状况里逐渐看出了些端倪:他仿佛是投胎了。在没有喝下孟婆汤的情况下,获得了新的生命。
这一刻,他既悲且喜。
时光流逝得极快。大约到了满十个月的时候,顺理成章地,他以全新的身份重新回到了熟悉的世间。
随着一阵阵挤压,他的身体不断移动着。忽然呼吸一畅,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口来,眼前变得光明了许多。
刚出生的小婴儿眼中的世界模糊不清,他微微睁开眼,只迷迷蒙蒙地看到一片白色,以及周围医生护士的轮廓。
只听得有一个婉转悦耳的女声从产床上传来,轻轻道:“能把他抱过来让我看看么……”大约是很年轻的女子,声音因为方才的生产而有几分疲惫沙哑,隐含着几分期盼与不舍。
宫崎耀司心道:这便是自己这一世的母亲了罢。
想到前世那个温婉聪慧的母亲,想到如今人事全非,他一时竟不知心中时什么滋味。
他被护士抱过去,女子看着婴儿稚嫩的脸庞轻笑出声,笑声中深藏着温暖与眷恋。
“好乖。妈妈一直都很爱你呢。小宝贝,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有些甜腻的一句话,宫崎耀司却从笑语中听出了几许惆怅与坚定。
……
刚出生的婴儿身体还脆弱得很,他的灵魂栖居在这个小小的躯体中,不一会儿就感到疲倦了。
周围的护士小心翼翼地照顾着闭着眼的小婴儿,很是郑重的样子。
宫崎耀司一直催眠着自己去唤醒这具幼小身体的本能,尽快适应此时婴儿的身份,好歹把那种任人摆弄的别扭感压了下去。
“哟,是个可爱的小弟弟哪……就和一只红皮小猴子似的,啊哈哈。”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到抱着小婴儿的护士面前咧嘴一笑,宫崎耀司似乎看到了他眼睛与牙齿上的反光。
“我看看,我看看……哟,小猴子弟弟好像很健康的样子,哈,很好。”
这个医生的声音很是熟悉,他瞬间就听出了这个人的身份——前世自己的私人医生、以医术高超与说话没有口德著称的黑泽。
黑泽的声音依然年轻,和宫崎耀司逝去之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宫崎耀司暗自舒了一口气,想着:看来转生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现在还没有过去太久。
幸好,这还是他所熟悉的世界。
一时间他又想——如果黑泽没有跳槽的话,也只有自己“前世”的父亲宫崎政一能够支使得了他。看来自己转生后的身份和宫崎家族依然关系匪浅,而且地位不低。
如此就好。
宫崎耀司打了个呵欠,心里有些安慰。
只是——黑泽你个没口德的,什么叫可爱的小弟弟?什么叫红皮小猴子?!
可爱你妹!猴子你大爷!
黑泽你全家都是可爱的红皮小猴子!
似乎一瞬间灵魂被身体的年龄同化,宫崎耀司眼睛危险地眯起,忍住了磨牙的冲动——虽然,实际上如今的他还没有牙可以磨……
然而被放进恒温箱里后,他偏了偏头看着侧面玻璃上映出的那个小小婴儿的影像,模模糊糊地端详了好一阵,也不由得郁闷地承认:其实……黑泽说得也有道理。
宫崎耀司戳了戳玻璃上那个小婴儿的脸,叹息道:还没有长开的小婴儿是挺像小猴子的。
真不敢相信这个软软一团的小东西就是现在的自己。
眼不见为净,他把头偏回去,躺在柔软的被褥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