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本的各界纷争正如火如荼的时候,美国的东邦和伊藤忍没了拘束,也正逍遥自在。
十一月八日,是伊藤忍的生日。那天的早晨,他粗鲁地拉开异人馆的大门,大步走进去寻找展令扬,却见房内有些凌乱,空无一人。
他这才想起——展令扬已经随着那几个人出外度假去了。
“哐当”一声,伊藤忍狠狠把大门摔上,目光冷冽地瞪着这座外表平凡无奇的公寓,似乎恨不得用千斤炸药把它夷平。
其实他更恨的是那些把展令扬从自己身边抢走的人。
因为伊藤忍与东邦其他人的矛盾,伊藤忍并未入住东邦六人布置的异人馆,而是重新找到了一所公寓独居。这让心中想要亲近展令扬的伊藤忍觉得极为不满,对东邦其他成员“抢夺展令扬”注意力的行为恨得牙痒痒的,甚至屡次动了杀心。
东邦其他成员对于伊藤忍对自己的敌意也有所察觉,但展令扬对双方的火药味似乎毫无觉察,每日依然带着他那招牌的一○一号笑容,不时和东邦其他人与伊藤忍嬉闹,悠哉游哉,似乎天下形式一片大好,世界和谐无比。
伊藤忍知道那五个人在展令扬心中有一定分量,因此也不敢贸然行动,生怕惹恼了他。于是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展令扬和这五个“好伙伴”上天入地,四处玩闹。
无论怎样,伊藤忍毕竟还是蓝影的老大,偶尔不见人影还可以,却不可能像东邦这帮人这般犹如脱缰的野马,成天世界各地来回折腾。
这一次展令扬带着其他人出去度假,也只是给他传了个短讯,然后人就消失不见,这让伊藤忍心中很不是滋味。
手机开始响起奇怪的音乐,伊藤忍一听见是自己特别设定的“展令扬专用铃声”,立即接通,有些期待地道:“令扬?”
“哟,小忍忍!”展令扬的声音洋溢着欢乐,仿佛能将自己的热情透过冰冷的话筒传过来一般,“我现在在夏威夷海滩哟!天气晴朗,海水蔚蓝,海风清爽,还有一排排高大的椰子树结满果实任人享用,真是很舒服哪!对了对了,刚才有好个变态大叔上来搭讪,结果我们给他画了个漂亮的妆,还催眠他让他脱了衣服在沙滩上狂奔一天哦,可惜你没看到这场好戏呀,哈哈——”
展令扬开心地向伊藤忍倾诉着,一刻不停,像是这样的话伊藤忍就能分享他的快乐。
“令扬,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你什么时候能够回到我身边?
“就知道小忍忍想念可爱的人家了!人家也想念小忍忍呢——”展令扬开始撒娇。
就在这时,曲希瑞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开餐了开餐了——令扬,今天可是有你喜欢的法国鹅肝酱耶!”
“对哦对哦,你不来的话我们马上就吃光了!”
“唔!好香!”
“开动了!”
“以农你别抢!”
电话那头一阵喧闹。
“好了,不多说了,我这边还有事情——”展令扬笑嘻嘻道,“可惜小忍忍你太忙,不然我一定和你一起玩个痛快,这种好机会只有等下次了!到时再说吧!”说着没等伊藤忍回答就立刻挂断了电话,连一声生日快乐都没有。
大概是忘记了吧。
和一群死党在一起的日子极为充实,展令扬实在是太忙了,至于伊藤忍的生日,已经不算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听到电话已经挂断的声音,伊藤忍皱了皱眉,死命按捺住把手机往地上摔的冲动,手背上浮起几道青筋。
该死的!就知道有那几个人在令扬身边,令扬的注意力就一定会被抢夺走的!
其实展令扬在东邦建立之后,对伊藤忍的态度就有些若即若离。这让伊藤忍感到不安,内心如同高悬着一块巨石。
他想,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光”,找到的爱情,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些无聊的人强行夺走。
被强行押回日本的时候,他固然烦躁不安,宫崎耀司却总是在他身边陪伴,让他有一个发泄的渠道。那个人无论他的言辞如何恶劣,斥骂的语气如何凶狠,神情中始终带着柔和的安抚,伊藤忍虽然嘴里没说什么,内心却并非毫无感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把怒火都倾泻在宫崎耀司的头上了,伊藤忍在那个清俊温柔的身影出现之后,总是莫名的安心,气都顺了不少。
从小到大,伊藤忍难受的时候,从来都会死死拖住宫崎耀司,让他和自己一道不好过。
仿佛只有这时他才会满足地确定,痛苦的不止是自己一个人。
因此那时在日本时他虽然被双龙会限制着行动,虽然愤恨恼怒,日子感觉还没有现在在美国这样难熬。
离开了自己的专用出气筒,那该死的东邦又抢走了展令扬的大部分注意力,伊藤忍心里有些没着没落的。
有的时候,他甚至感觉,展令扬带人到日本去把他从一片黑暗中拉出,却忽然抽身而去,让他陷入另一片更深的黑暗中去。
伊藤忍不禁暴躁难耐,却又有些茫然。
他不安地想,大约自己把展令扬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让他不离开自己的视线就好了罢。
至于宫崎耀司……
宫崎耀司……
伊藤忍愈加烦躁地想着这个名字,一边大步走到异人馆外的街道上,一边打开手机翻开着宫崎耀司最近传来的短信。
虽然伊藤忍接展令扬的电话总是再积极不过,面对宫崎耀司的来电时则总是慢悠悠地等待铃声响过几遍才接通,甚至总是没说几句就狠狠挂断,但宫崎耀司发来的这些短信他一直没有删除,一条都没有。
伊藤忍很清楚,若是宫崎耀司知道自己将他发来的短信一条条仔细看过,还保留得好好的,必定是会感到极度高兴的。
但他绝对不会让宫崎耀司知道这件事,甚至连展令扬都不知道他会这样做。
这仿佛是一个秘密,永远不能让人看穿的秘密。
虽然他自己也不确定,这个秘密的背后隐藏着的是什么。
异人馆外的大街人来人往,每时每刻都有许多人从远处走来路过他身边,又有许多人从他面前走过远去不见。伊藤忍望着川流不息的人潮,忽然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当年一手策划着闯下大祸如愿被送往异国他乡,在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时,他的心情是兴奋飞扬的——盼望多年的自由就在眼前,让他如何不欣喜欲狂?
来到美国,他没有初到异乡的不适应,反而如鱼得水,在纽约的不良少年中屡屡打架斗殴,迅速创建了自己的“蓝影”。
然而此刻,站在汹涌的人潮中,他却忽然觉得孤独。
一如十一年前,病重的母亲被留在简陋的骑楼一角,他穿着单薄的衣衫,站在冰凉的雪地里,为了一点点果腹的食物艰难独地跋涉,形单影只。
如今,他以为自己找到了能够温暖自己内心的“光”。然而,“光”却在自己的生日这天带着新朋友快乐地度假,把他独自一人留在纽约繁华的街头,面对空空荡荡的异人馆。
伊藤忍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嗤笑了一声——自己什么时候也那么在意这劳什子的生日了?
难道……是被宫崎耀司这个唠唠叨叨的家伙影响了?!
他记得,每一年的这个时候,那人都会为自己亲手准备一个栗子蛋糕,微笑着道一声:“生日快乐。”
虽然,伊藤忍从来都没有品尝过蛋糕的味道。
伊藤忍想到这里,不禁一扬眉,不屑地自言自语道:“无聊的把戏。”说罢,甩开纷乱的思绪与莫名的失落,快步走回自己的住所。
打开门,公寓里也是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人气。
伊藤忍在门口顿了顿,才迈步走进去,径直走向拉开冰箱门,取出几瓶酒,一昂头就往自己喉里灌。
几瓶烈酒很快就下了肚,空瓶子被他随手一甩,重重砸在地面,玻璃碎片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他歪歪斜斜地躺在沙发上,醉意逐渐冲上了头,不久,就沉沉睡去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仿佛沉进了深海中,一切光芒与声音都消逝远去,只有无边的带着凉意的水紧紧包裹着全身,不断地安抚着他躁动不安的心灵。只是酒醉中身体带着些漂浮不稳的虚幻感,有时忽然如同被海底的暗流不断冲刷着,随处漂荡。
伊藤忍皱了皱眉,用醉后无力的手抓住沙发的扶手,好像这样一来自己就不会被那些虚幻的海潮冲走一般。
朦胧中,他感到似乎有人小心地扶起自己的身体,喂自己喝下了什么东西,又轻轻地在自己的额头上抚摸了一下。那人柔和的话语低沉地响在耳边,带着熟悉的温柔,虽然伊藤忍怎么也听不清那人说了什么,但心中却忽然升起一点淡淡的满足,仿佛做了一个好梦。
若有若无的甜香弥漫在空气中,含着让人安心的温馨。
感到那人想要离开,伊藤忍不舍地反身抱住那人,闭着眼,喃喃道:“别走……”手臂紧紧揽着,头也靠在那人的颈项间,磨蹭了几下。
那人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缓缓放松下来,安静地待在他的怀里。
伊藤忍紧拧成一团的眉目慢慢舒展开来,脸上染上浅浅的笑意,就像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心满意足地抱着怀里的人,再次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伊藤忍竟然没有感到宿醉的头痛,反而分外的神清气爽。只是昨夜的那人却不见踪影,也不知道是何时离去的。
地上的玻璃残渣被打扫得一干二净,而空气中除了烈酒的气息之外,居然仍然残留着温暖的甜香。
“啊哈!小忍忍,终于醒了!”忽然,漂亮的少年一蹦一跳地从隔壁房间跑出来,捧着一个椰子,在伊藤忍面前晃荡,“哪,哪,夏威夷的椰子哟!小忍忍,这可是我特地带给你的礼物——”
伊藤忍怔了一下,道:“令扬?”
“小忍忍,为可爱的人家千里迢迢念着你赶回来而感动吧?”展令扬抛下椰子,自以为可爱地用两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面颊,笑眯眯道,“昨日你睡得死沉死沉的,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生日快乐呢!”
伊藤忍扯了扯嘴角,道:“嗯。”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哑地问道,“你一个人?”难道昨晚的……是令扬?
“是啊是啊,小瑞瑞小凡凡小烈烈小农农小臣臣他们没过来哟——”展令扬像是没听出伊藤忍的真正意思,用甜甜的声音道,笑容灿烂,眼睛眯得弯弯的,“今天只有可爱的人家和小忍忍二人世界呢,开心吧?我们想要怎么玩就怎么玩,要不要重温一下当初幸福的同居生活呢?……”
听着听着展令扬嬉闹的话语,伊藤忍却走了神:如果没记错的话,空气中残留的是栗子蛋糕的味道——
这样的话,昨晚的人……
他眼神一暗——罢了,还是忘了吧。
就当作一个梦,醒来便再也没有痕迹的梦。
“小忍忍,你怎么走神了?”展令扬撒娇道,“阿拉,面对可爱的人家还能走神,小忍忍太不乖了,欺负可爱的人家,呜呜呜——”说着用两手在眼睛下抹了抹,假装擦去泪水。
伊藤忍连忙上前,抱住撒娇的展令扬,温柔地安慰道:“令扬,是我不好。”
怀中的躯体柔软可爱,又是自己一心想念的心上人,伊藤忍反复地对自己说:这已经再好不过了,我应当满足了。
说了成百上千遍,他也就深信不疑,将心中那一点莫名的空虚深深掩盖了下去。
展令扬拉着他的手,道:“虽然有些迟,但我们还是一起出去庆祝吧!今天一定要玩得尽兴!小忍忍可不准再忽略可爱的人家哟!”
伊藤忍深深地望着他,脸上浮起温柔的微笑,道:“好,都由你决定。”
两人携手出门,跨上机车离开伊藤忍的公寓。
两条街之外,一个孤零零的黑色垃圾桶中,一个被挤压得支离破碎的的栗子蛋糕被塞在里面,奶油和蛋糕糊成一团,被乱七八糟的杂物所掩盖。
公寓中的窗户大大地打开,初冬的风一阵又一阵吹入屋内。
曾经弥漫整个客厅的甜香,在带着凉意的风中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