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当宫崎耀司得到消息匆忙赶到道场的时候，伊藤广季与伊藤池的战斗已然进行了大半。
伊藤龙之介背着手，脸上依旧是惯常的威严，神色中却带着难得一见的兴致。投注在道场上对战两人身上的目光，也隐含着几分灼热。
老黑龙听到宫崎耀司匆匆靠近的脚步声，并没有分出半点心思来关注他，依然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场上。
空气中充满火药味。
“锵——”
伊藤广季猛地举手横起□□，及时格挡了对面伊藤池狂猛的攻势。手臂一震，将伊藤池逼开些许，锋锐的□□狠狠斜切着飞掠而上，划开一道冷冽青光——
伊藤池急速转身避过，不退反进，欺身而上，两人狠狠缠斗在一起，两个黑色身影在场上飞快地掠动着，两把已然开锋的□□厉光闪烁，锋芒尽显。
利刃飞舞，森寒刀光向四面迸射，如狂风骤雨般侵袭不休！
铿锵交锋间，时而可见利刃碰撞出的激烈火花。
平日的切磋常用木质的刀剑，至多也是用的未开锋的武器，然而这一次，众人极有默契地忽略了这个问题。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较量，而是一场货真价实的战斗——
虽非生死之战，却是真刀真枪，伤人见血的战斗。
场上的伊藤广季身上已出现了好几道大大小小的伤口，并不严重，却有鲜血一点点地渗出来。浸在黑色的衣衫上，血迹并不明显，仅仅留下几片深色的暗渍。只是在他动作时，有时点点殷红随之带出。
伊藤池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外衫上也横亘着好几道裂口。两人交锋拼斗间，血滴飞溅，落在两人的脸上，留下红得刺目的印痕。
血腥味弥散开来，仿佛在为这场激烈的争斗助兴。
闪避，格挡，反击……
脚步声，喘息声，刀锋碰撞声，血滴落在地的声音……
伊藤广季毕竟年幼，在体型气力上为极吃亏，却生生地凭着一口气硬撑下来。
他如今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正处在成长期，体型与已然接近成年的伊藤池不可同日而语，无论是爆发力还是持久力，他都处于劣势。即使是在战斗的技巧上，伊藤广季固然经受过不少高手毫无保留的教导指点，但曾在黑道底层摸爬滚打过一段时间的伊藤池却也不容小觑。
六七岁的年龄差距，在其他时候或许并不算什么，但对于此时的伊藤广季与伊藤池来说，无异于一道巨大的鸿沟。
至少此时，伊藤广季的模样看上去比伊藤池要狼狈许多。
汗水透了衣衫，混着血水飞溅滴落。
发丝被浸成一绺绺，湿哒哒地粘在额上。汗水晕开了面上的血迹，蜿蜒几道刺目的血红。
这份体力剧烈消耗的疲惫，场中的伊藤广季感受得更为明显。
咸涩的汗滴不断滑下来，被荡在眼睫上，又不堪重负地坠下……一次又一次，视线逐渐蒙上一层模糊水雾。
喘气的声音逐渐变得粗重，伊藤广季感到自己每一次呼吸时，咽喉处都是火辣辣的灼痛，口鼻中仿佛都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握刀的虎口被不断震动，即使有平日训练时留下的厚厚茧子，也支撑不住地龟裂开细细的血口子，泛开毒辣灼手的痛楚。
然而他已经没有半分精力来考虑这个问题，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伊藤池，目光冷冽凶狠。
即使后劲渐显不足，但在气势上，他没有丝毫被压制的迹象。
反而，在他对面的伊藤池面对久攻不下的对手，眼底浮起一分焦躁，又隐隐觉得心里有些发寒。
伊藤池感到自己如同面对着一只被挑起凶性的野兽，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藏着彻骨的寒意与血腥气。
明明好似并不强大，可以被他轻易击败的，但那份被铭刻在骨子里的疯狂，以及在疯狂中透出的冷静，都让他如临大敌。
——不，不能让这只幼兽成长起来！趁他如今还稚嫩……
血腥气充斥鼻端，伊藤池感到自己心底的某处翻涌沸腾起来，不断喧闹叫嚣。思绪中的理智开始崩裂一角，他咬牙握紧了手中的利刃，压住隐约的颤抖，眼底暗沉一片，泛出一丝狂躁的恶念。
他却没看到，对面的伊藤广季在错身而过时，纯黑色双眼深处一闪而逝的了然与讥诮。
……
场外，伊藤龙之介看着争斗中的两人，微微颔首。
落在伊藤广季身上的目光更多了几分赞赏之意。
即使伊藤广季似乎处在下风，伊藤龙之介看他的眼神却远比看伊藤池的更炽热几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身经百战的伊藤龙之介自然不仅仅看的是胜负。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被他所见证。
这段时日以来，他对伊藤广季的关注比从前多了不少，虽然远远比不上多年前对其父伊藤忍的青睐器重，却也算起了别样的兴趣。
或许这的确是一块未经开发的璞玉，他想。
在看到身形还没有完全长开的伊藤广季持刀立于伊藤池身前，冷峻又狂傲地发出挑战时，伊藤龙之介的这份兴趣被彻底点燃！
不管是不是初生牛犊不畏虎，能有这份勇气这份傲气站出来，伊藤广季的表现足以让看重至情至性之人的伊藤龙之介刮目相看。
伊藤龙之介素来欣赏桀骜狂悖之人，甚至到了有些偏执的地步。
因为他本人就是如此。
在他认为，在黑道的风雨中，狂傲的性情往往和强大的实力是相对应的。
或者说，狂傲是表象，真正的强大才是实质。
弱者能狂一时，却绝不能傲一世。
凌厉桀骜者总是孤高寡立。强大者，锐不可当，睥睨天下。但若无相对应的心性实力，最好的也不过逐渐被磨平了那锋锐，最坏的，落得死无全尸也说不定。
于是在看到伊藤广季的表现之时，他眼前一亮。
他从这个被自己忽略已久的孙子身上，看到了他所期望的狂肆，傲气，以及并未掩饰的野心。
他期待着，这个孙子有足够的实力，能够守住自己的这份傲气。
伊藤广季没有让他失望。
场上的战斗陷入胶着。伊藤广季和伊藤池的体力都消耗大半，疲惫与伤痛让两人都显得十分狼狈。
伊藤广季看上去更像是在苦撑，汗水与血水浸透了衣衫，不断从衣摆滴落在地上。然而经验丰富的伊藤龙之介看得出来，他脚下步伐纵然不复之前的迅捷，却依然充满了节奏，并无丝毫的散乱。
他近乎条件反射地挥动着手中寒光闪闪的利刃，在近乎绝境的景况下，某种别样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刀意。
尚有些艰涩，却已然在冷冽中，透出了那份一往无前，锐不可当。
已经化作少年骨子里的本能，和在血脉深处奔放不休的野性融为一体。
疯狂、冷静与坚忍交融在一起，少年挥刀的弧线愈发精准而犀利，战斗中本已倾斜向伊藤池的天平逐渐回转。
伊藤龙之介的脸色愈发严肃起来，看向伊藤广季的目光却越来越亮。
他心里涌出一种冲动，想要做出某种决定，如同在多年前，他看遍平庸子弟后忽然发现聪明骄傲、同时又固执坚韧的伊藤忍，心里激赏又惊喜，立刻拍案决定了自己的继承人一样。
想到他了解到的伊藤广季在其他学业上同样出色的成绩，这种过人的聪慧资质更让他心下更多了几分喜悦骄傲。
对照之下，原本还可以凑合的旁系候选人在伊藤龙之介心底立刻显得黯然无光。
——不愧是他伊藤龙之介的孙子，比旁系的那些血脉不纯的家伙们强多了！
老黑龙暗自颔首。
值得培养！
但是——他心底摇头——不急，不能急。
他已经吃过一次教训了。伊藤忍，这个他最看重最钟爱，却也最惋惜最痛恨的后辈，可以说是前车之鉴。
伊藤广季这小子不着急定下，还是先打磨打磨吧，伊藤龙之介想。
反正宫崎家的那小子也还小，有的是时间等。
黑龙继承人啊……
想到之前宫崎耀司担当黑龙之位后稳稳把持双龙会与帝国财阀的模样，素来唯我独尊的伊藤龙之介虽心知肚明是伊藤忍自己对权柄不屑一顾，却还是有些不舒服。
宫崎家从不出省油的灯，宫崎耀司更是其中翘楚。
——宫崎家现在这个小家伙颇有乃父之风，将来也绝不是个简单人物。希望将来伊藤家出的黑龙能压得住他才好。
想到自己所见的孙子乖顺地摇着尾巴的态度，老黑龙意味复杂地瞥了一眼站在自己几步开外的半大少年。
宫崎耀司自然觉察到了老黑龙的一瞥，却也没心思去顾及。他正十分专注地看着场上的伊藤广季身上逐渐增加的伤口，暗自咬牙，平日明亮的凤目微黯，深藏着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