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域,流传着许多关于相思堂秘术的传说。
最出名的是西域边陲一户做金矿生意起家的大财主,老爷子家财万贯妻妾成群,但耕耘大半生却唯得一女,财主爱女如命,可惜小姐自己不争气,生在富贵之家,却是林妹妹的命,不过韶华就在瘟疫中染病去世。
老爷子日日以泪洗脸,忽听闻相思堂有起死回生的秘方,不惜以全部家产为筹登门求方,传闻当时的相思堂圣女为父女两人的真情感动,施法救活小姐,从此父女两人相依为命隐入红尘,再不出世。
圣女究竟是被金钱还是真心打动,这已不可考,但若有人问起,这事发生在何处何年何月,那财主姓甚名谁时,西域人定会恼羞成怒,难道就只准你们汉人有各路神仙,连蹲个坑都要供个厕神,就不准我们有救苦救难的圣女吗!
“百年前,相思堂在西域的确是一方独大,信徒数以万计,传说每一代相思堂圣女皆有绝世美貌而且术精岐黄,更有枯骨生肉起死回生的本事……前者我信,后者就算了,多半是些类似吞刀吐火的眩术罢了,但不得不说,相思堂秘术的奇妙之处便是让这些尸人外表与常人无异,这也是当年鼎盛时相思堂圣女会被西域各国尊为天女的原因吧。
“相思堂秘法代代只传圣女,但三十年前……咳咳。”牧谨之轻描淡写的带过先教主是如何厚颜无耻乘人之危的拐跑圣女一事,“圣女一离开,秘术自然无人可继,雁沙行临危授命接手相思堂,想必这些年日子非常不好过,这才打上教主您的主意,乌县自上月起已经陆续有十二人失踪,都是五至十岁的少男少女,而相思堂的人,也恰恰是那个时候来到乌县,若说与他们无关属下第一个不信,刚才县令拜托我们的事,不就是找到这些孩子的下落?乌县一到日落各家各户大门紧闭,难道教主都没留意吗?”
仇韶没有说话,但心中确实有了几分动摇,这才记起方才县令千叮万嘱拜托的,似乎真是这事。
“比起我,教主自然更信吴护法,信在这,您自己看吧!”
言罢,牧谨之从怀中扔出一封信。
封泥上印着吴凌惯用的私章,字只有几行,简单清楚地交代了前因后果。
仇韶捏着信纸,极力的控制心绪,“既然如此,为何带走雁沙行后却又要骗本尊是别人所为?周盟主都能知道的真相,为何本尊知道不得?”
这真是个好问题,远山远河两兄弟顿时心跳上嗓子眼,但见牧谨之泰然自若:“相思堂其实来乌县已有一月,却专门挑教主您比武招亲的大喜日子上门,为的不就觉得众目睽睽之下我们不敢动手?明目张胆去绑人,那不是自找麻烦么。”
他见仇韶戒备之色已松动不少,又道:“暂时瞒着教主……也只是我们那时手头证据不够,吴护法这些日子一直在暗中派人调查乌县失踪的事,教主刚离开县衙属下便收到抓到尸人消息,铁证如山他们还能怎么抵赖?谁知教主不知去向,属下不敢耽误只好先赶来处理。”牧谨之自嘲一声:“却没想被教主误会成这样,可见,教主是从未相信过我吧!”
局势一下扭转,仇韶讷讷难言的张了张口,半个字都吐露不出,牧谨之那义正言辞的一顿话把他脑子搅得一团乱,只觉乍听下毫无破绽,也在情理之中,他甚至来不及细想里头的真伪。
不眠阁阔大,后院有栋废置了至少十年的空楼,据说是风水不好里头死过几个姑娘,闹鬼,没人乐意靠近,最妙的是空楼一侧正临河,用这儿藏人运人是最方便,也是最掩人耳目不过。
“哎哟,各位大爷这边请,有话咋们好好说成不?咋们这儿姑娘身娇体弱,胆子都小,您这一吼一拆的,可真是活活要把咋们吓死呐……”
老鸨真是开眼界了,一帮大老爷们来青楼居然不务正业,吼来叫去拆房拆屋,她不敢得罪这群煞星,却也打死不走誓死护卫产业,死活要亲自领这群大爷去,守得死紧,生怕他们用轻功一逃了之。
仇韶也明理,知道坏了人家东西就得理赔,可仇韶这种横惯的人,压根没有随身带钱的习惯,哪怕这一路也是牧谨之在担当银袋的角色,仇韶清清嗓子,自认和蔼的交代下去:“牧护法,还不赔给这位夫人。”
“真抱歉。”牧谨之冲老鸨歉意一笑后,回仇韶:“尊主,属下身上也没带足够银两,刚刚毁了多少东西尊主您大概心里没数,不光这儿,还有县衙也是屋破梁垮,夫人,没记错的话,刚那房里的摆的可是庆朝征元时期的冰瓷?”
老鸨心在滴血,嚎道:“没错,公子好眼力。”
牧谨之:“所以,属下月银有限,两袖清风,实在难以支付尊主您的一时冲动,不过教主也无需着急,您的私账向来是走吴护法那边,等夫人算好账,最迟不过三日吴兄就能收到了。”
“你——”仇韶万万没料到牧谨之敢这样说,他耳朵尖,当即听周野喉间哼出一声含糊的笑。
“哎,让周盟主您见笑了,我们教主不管家不知柴米贵,幸得有教中兄弟精打细算帮衬着才不至于太落魄。”
周盟主:“哪里的话,牧兄过谦了,贵教生财有方,一直是各门派学习的榜样。”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牧谨之那尾音拖得千转百回,似饱含着上梁歪了下梁来撑的意味深长。
仇韶像被人迎面泼来一锅辣油,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他猛回头,迁怒道:“远山远河,钱带了么!”
当哥的哭丧了脸:“带……带是带了,属下带了……一两银子。”
当弟的倒比较镇定:“带了,七个铜板。”
老鸨一看这状况,马上扯开嗓子拍大腿:“老天爷啊,老娘不活了啊,这日子可还怎么过啊!”
仇韶最怕老弱妇孺在自己面前掉眼泪,更何况老鸨这副孟姜女哭垮长城的架势,他又窘又急的找牧谨之,却见他与周盟主并肩走在前头,也不避讳仇韶你一言我一语聊事,哭声两耳过,怎么都不回头。
按理说先前都是误会,但误会这玩意就跟打结的绳子一样,疙瘩结是解开了,但总归那段会拧着皱着憋屈着,不用手抚抚,根本平复不了。
佛都有火气,何况是人,牧谨之脾气再好,那也不等于没情绪。
可仇韶压根没跟人服软道歉过,不清楚中间的门道,他在老鸨写的欠条下匆匆摁完手印,硬生生卡进两人中间,可惜身体比脑子快八百步,动作到位了,话却迟迟卡在鬼门关上出不来。
牧谨之长眉紧锁,这下才稍缓和下的气氛一下又凝滞起来。
“本尊——”仇韶倏地侧过头,硬邦邦转问周野:“本尊只是想问,令师最近可好?”
周野怕也是没想到仇韶突然插进来就是问这个问题:“……多谢挂念,师傅近来……在,嗯……在西岭雪山中潜心悟剑道,怕是很久都不会出山了。”
牧谨之对仇韶拙劣的生掰硬扭付之一笑,一行人绕过草木扶疏的庭院,废置的空楼有三层楼高,外墙本是朱红,经年失修下墙面已斑驳不堪,像褪去胭脂水粉的半老娘们,加上四周参天高树半遮月色,无人打理的矮灌丛疯着长,牧谨之迈步踩过地面婆娑的黑影,抬手潇洒的打了个响指。
老鸨只觉眼前一花,十几道黑影凭空闪下,一晃眼间,原本空无一人只有残叶的庭院已跪满人,领头的黑衣人扯下罩面,宽腮杂胡,胸脯横阔,国字脸上一双黑粗眉,尤其是在紧张时,双眉间似拧巴成一条麻绳,这汉子用负荆请罪的姿势冲仇韶深深伏下身,声音都透着一股子汗涔涔的紧张。
“白虎堂白威……参见教主!”
刚刚啸音一起,白虎堂堂主就知道完蛋了,铁定是教主来了——
他心中千万个愤慨,谁信誓旦旦教主从不来烟花之地?谁说这里最安全不过!?
这事怎么圆啊!?
白堂主欲哭无泪,偷偷使眼色给牧谨之求助,牧谨之站在仇韶身后,目光晦涩不明,竖起手指,做了个嘘声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