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韶难得心头激荡,绷着的脸也有点扛不住了。
“这里,本座在这里!”
他小幅度提高了声量,可惜的是,平日眼看四方耳听八面的男人这回愣是没往仇韶在的这方向看去,牧谨之还回头问了问守在门口的衙役,衙役指了个与仇韶这边南辕北辙的方向。
眼看牧谨之就要走错路,仇韶也顾不得腿上还挂着一群拖油瓶,硬是生生往前追了几步,可他做惯了高人,姿态有点多,不大乐意拔高声音去喊。
“牧谨之,牧护法——”
牧谨之仿佛没听到,晃悠着继续往前走。
仇教主这回脸皮真没绷住,心里十分焦急,牧谨之的背道而驰让他心里窝火的厉害,就好像大夏天被人挖走了乘凉的冰块,顿时心焦火热,声音里也带着被属下置之不理的闲气,惊天霹雳地对方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牧谨之!”
第一次,仇韶觉得牧谨之的圆滑狡诈也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牧谨之闲庭信步而来,他很知情识趣,对眼前的烂摊子没多嘴,只道了句尊主果然威仪非凡常人难挡啊。
“……你赶紧让他们别哭了!”仇韶极力压下如释重负的表情,高人原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岂能因一群熊孩子就丢盔弃甲!
但他们哭得这般凄厉,任谁看都觉得他在仗势欺人,仇韶丢不起这脸,所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大声自辩:“你知道的!本尊从不干欺凌弱小的事——”
牧谨之意味深长的:“哦,属下知道的,懂的。”
几个萝卜头察觉到仇韶要抽身逃逸的意图,便胆大包天的扑上前抱住仇韶大腿继续嚎,尴尬已不足以形容仇韶此时此刻的感受,他试着迈腿抖不掉人反被勒得更紧。
一切狼狈想必全被牧谨之看在眼底,仇韶心想,自己这辈子仅有的尴尬场面倒全被牧谨之看了个便。
仇韶见牧谨之蹲下身,与一群熊孩子视线齐平低语数句,先引得幼童们注意,而后倏地左手打出一声响指,手掌如风般在熊孩子眼前一一掠过,最后手掌一番,向上摊开时,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赫然静置掌心中。
“哇!”
熊孩子们惊呼了声,渐渐止住眼泪,一双双红肿的眼中泛出如梦似幻的光彩。
这双生来就适合持剑骨节分明的手,如今却如最灵巧的蝴蝶让人眼花缭乱,哪怕是恨不得站到天边去的仇韶,也无法挪开哪怕一丝的视线。
每停顿一下,牧谨之手指间的珠子便无端多出一个,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最后两手一合,牧谨之左右环顾,含笑看向那群孩子,卖了下关子,而后在万众瞩目的期盼下,缓缓打开双手。
一只蝴蝶展翅从两掌间腾飞而出。
“哇……”
早就忘记自己为啥要哭的孩童们齐刷刷仰头,看那紫蝶翩翩飞高,最后竟收翅落在仇韶肩上。
一个女孩喃喃道:“那珠子呢,珠子去哪儿了呢。”
隔壁男孩涨红了脸,边跳边指向她头顶:“阿玲!在你头发里,你头上在闪光呢!”
“大哥哥好厉害!你是神仙吗,你怎么那么厉害!”
牧谨之被围了个团团转,面对一张张兴致盎然童真可爱的小脸,牧谨之的眼角浅浅笑纹更深了。
“我厉害,是因为我是那位哥哥的人。”
女孩记着仇,嫌弃的说:“他坏,把树搞坏,果子全烂了!”
牧谨之:“他不坏,他只是不太懂……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懂的事对不对,你们不懂我是怎么变出珠子的,那位大哥哥也不太懂怎么给你们取果子,所以你们可以包容他一次错误吗?”
仇韶假装听不见,沉默的把大树抗上肩,踩着满地烂果子,把树又照原路塞了回去,塞了几次,树还是跟他不对付,东倒西歪的斜着像个抽大烟的懒汉。
出门一趟,仇韶深刻感受到了人间冷暖,牧谨之在外吃香,走哪都万人拥捧,驭人之术可谓登峰造极,深受上至七十岁老太下至几岁幼童一致喜爱,自己虽算不上神憎鬼厌,但旁人避之不及是肯定的,细想一下,仇韶顿时心都酸出了别样的苦味。
夕阳将落,余晖尚热,群云此时如缀满金鳞般涌动,远方起伏的山影被晕成一圈淡抹的轻妆,被幼童们团团围住的男人犹如立于霞光最深处,身躯仿佛下一瞬就要燃烧起来,指尖,发梢,唇角皆是静穆而瑰丽的光泽。
莫名其妙的,仇韶听见了自己心口难以自控的跃动声。
仇韶心头狂跳,他拿手摁住心口,越摁越快,彷如心有盘古在扛着泰山砸湖,砸完泰山砸华山,五岳轮番来,轰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等等等等——
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吗!?
仇韶几乎是狼狈的,第一次躲开了由牧谨之投来的视线。
武者,最忌的是什么?
不是输,是避。
是你不敢看敌方的视线,当你避开的那一瞬间,哪怕只是眨眼的一瞬,哪怕只是咫尺的一寸,哪怕世间没有任何人察觉——
但你自己知道,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