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你不知道什么叫投鼠忌器!”孟其芳敲了一下宋晚的脑门, 这样说道。
“……”宋晚摸了摸额头, “嗯?”
“打了老鼠反伤玉瓶!”
“哦。”可是那老鼠的确太可恶了太可恨了……不过这后半句,宋晚是不会说出来的。她应了一个字,又点了点头, 作出一副乖乖听教的样子来。
孟其芳哪能看不破,又虚点了一下她:“今天和你对戏的是之前那个伴舞?你和她有过节, 想对付她,可以。她划伤了你, 你要讨回来, 可以。但怎么非选择这种拿玉瓶砸老鼠的蠢办法,就一点也不顾忌自己了?”
“我下午有把握的,之前学了骑马……”宋晚弱弱地辩解。
孟其芳:“呵。”
宋晚又转了转手腕, 仍是没挣脱开。孟其芳不相信她的理由, 可她也不想两人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这时她本可以说孟其芳不是她什么人,没资格管。这样说了, 他一定生气, 就会放她走了。但宋晚舍不得开这个口,话到嘴边就成了:“我知道错了,下回不这样。孟导,你放开我吧?”
这样不走心的演技哪能骗过孟导,他才不信。可她这样一口认下, 说的话还这样软,他又说不出重话了。既然她不顾忌自己,那就只好由他来。孟其芳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松开了手。
宋晚抽回手就要逃,正要开口告别却看见孟其芳的手还横在电梯门中间,掌心朝上。然后就听见他说:
“《十年薪》的成片出来了,要不要看?”
……狡猾!这句话一出就把宋晚要去按电梯楼层的手给定住了,她犹豫了片刻,把手收回了身前。
孟其芳眼里泛着笑意,又补了一句:“除了我之外,你就是第一个看的人了。”
这人真的是很狡猾!宋晚咬唇最后挣扎了一下,还是点头答:“要看。”说完她便绕过孟其芳的手,从电梯里一步跨了出来,提着裙摆小跑了两步,超出孟其芳能一手抓到她的距离。然后略带着点警惕地说:“我能自己走。”
把手慢慢收回来,手指间可惜地摩擦了几下,孟其芳不动声色地走到前边领路去。
这回,宋晚有了拖鞋可穿,不是酒店一次性的那种,粉红色,横条纹,看着有些眼熟。踏着拖鞋跟在孟其芳身后穿过一个又一个房间,然后进到了一个放映室内。
孟其芳把她安置到屏幕前的沙发上后就转身离开了,暂时被独自留下宋晚坐在那里先是细细观赏了一下这豪华的放映室,接着又盯着脸上这双和整个套房都画风不符的拖鞋研究起来。还没等她想到些什么,面前就多了个影子,眼前的茶几上也多了一杯牛奶。
孟其芳站在她身前说:“喝牛奶。”
客随主便,就算心里被牛奶的卡路里刷屏了,宋晚还是捧起杯子抿了一口。
热的,但不烫口。加了糖,有点甜。
孟其芳见那杯子里的牛奶根本就没下去,微微皱着眉劝了一句:“再喝点。”
“等会喝,中午在片场吃得有点撑。”宋晚眨了眨眼便扯了个理由来。虽然她把饭盒里的红烧排骨都给了晓晓,自己只吃了点素菜,但这些孟其芳可不知道。
孟其芳是不知道她在片场吃了什么,但他知道剧组的饭盒是什么样的。何况,不要试图在大导面前撒谎。他一看宋晚就知道她还在节食,于是他说:
“喝完再给你看片。”
“威逼利诱”,宋晚苦大仇深地拿起热牛奶一饮而尽。终于满意地孟其芳按下了遥控,灯光暗了,屏幕亮起。
黑暗中,只有屏幕微微泛着光,宋晚看不见孟其芳的身影。突然间,她觉得额角一凉,是手指与肌肤的触感。她先是后知后觉室内的冷气加大了,先前被这厚重的戏服捂得满心燥热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然后又反应过来,孟其芳在她的身后,刚刚那是他的手指。
没等她说话,就觉得头上一轻,应该是假发头套被摘了,原本盘在头顶的长发落了下来。被假发捂了一整天,现在一摘掉,发间的汗被冷气一吹有些发凉,而此时那冰凉的指尖又落到了额角,还有纸巾柔软的触感。宋晚有些慌,直起身来要躲,却被孟其芳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开始了。”
影片开始了。声音渐渐响起,像是由远及近,风声、雪声、厮杀声、战鼓声、还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君上,城门守不住了”。屏幕完全亮了起来,是谢嘉禾,岳王的脸,风吹乱他的散发,雪落在肩头。
宋晚的注意力顷刻便被吸引走了,眼睛耳朵都只关注着那一方亮着的屏幕了。
声音越来越大,风雪声战鼓声厮杀声乱作一团,岳王张口说了什么,镜头渐渐拉远,听不清他的话,也看不清口型,只远远见他立在城墙之上。镜头往下移,黑灰的城墙、城墙内慌乱的士兵,其中有一个小卒逆着人群往内跑去。镜头追着他一路狂奔,一片风雪声厮杀声中,战鼓就像擂在耳膜上一般,尤其地响,每敲一下,屏幕上就跃出一个字。三下、三个字、《十年薪》。而随着墨写的大字消失,战鼓声也减弱,慢慢地和风雪声厮杀声混在了一起。
那小卒还在跑,等他跑过了那三个大字,却突然脱了战甲换做窄袖蓝袍,跑过青石大街、跑过朱红大门、战鼓声越来越弱几不可闻,厮杀声也是,然后换做是羊皮小鼓声在风雪声里响起来,一下一下,欢快、浮浪。
那蓝袍跑过长桥、跑进大殿,双膝往下一落在青玉砖上滑了一段,声音又尖又利地说了句跟电影开篇一模一样的话:“君上!城门守不住了!”岳王歪在软香温玉之中,微微抬起头,醉眼朦胧:“嗯?如此快?”
宋晚双目注视着前方、安静地陷在沙发里,屏幕泛着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又灭灭。孟其芳见人终于安分下来,无声地笑了笑,继续拿纸巾一点点拭干手中的湿发,再心满意足地慢慢梳理它。
影片讲得是岳国最后一个国君昏庸无道,亡国之后被虏至敌国国都后懦弱无能、乐不思蜀。身边的舞姬连珂刺杀敌国君主武王不成,血溅当场。连珂虽然未杀死武王,却杀死了岳王心中的懦弱,至此之后,他卧薪尝胆十年,终于重回故国。复国未久,武王又率大军前来,岳国又是一败再败,国都不保。而这一回,岳王却从城楼一跃而下,以身殉国。
十年薪,十年人生,只两个小时的光阴。
电影结束了,可她却还停留在最后,在敌阵中冲杀的大将军回望城墙时,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君上!!!”可直到演职人员的字幕表都滚完了,宋晚都还喘不上气来。
孟其芳有些不舍地最后摸了摸手心里的黑发,翻过手掌,让柔软的发丝从指间倾泻而下。然后他再打开灯,绕到沙发前,就看见一张哭花了的脸。
满室通亮,彻底黑了的屏幕也被人挡去了大半,而且那人还拿着几张纸巾往她脸上送……这时候宋晚才感觉到脸上的湿润,再想想华妃的妆容一向艳丽,她立马夺过纸巾就把脸给埋进去了。
然后就听到了一声笑,笑声里半是开心半是得意。
“都是片子太好看了,怪你!”宋晚的脸埋在纸巾里,声音闷闷地说着她的影评:“谢嘉禾演得真棒!”
孟其芳收住了往上扬的嘴角。宋晚脸还埋着,也看不见,过了会又小小声地问了句:“我是不是演得……还不错?”
当她看见屏幕上连珂在红裙翻飞之中刺出匕首的时候,心里的感觉很是奇妙。明明是同一张脸,应该像照镜子一般的感觉才对,可她那时看却是真的在为连珂提心吊胆。现在想来,这是意味着自己真的把连珂给演出来了。
宋晚自觉不错,但又有些难以置信,所以才满心期待地张口来问。
这样期期艾艾的声音,一下子就压住了孟其芳心中刚刚那点酸意。他又勾起嘴角,在心里笑了笑自己,然后开口答道:“演得很好。”
宋晚没声音了,但孟其芳想她肯定在笑,眼睛兴许弯了起来,像月牙那样。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说话,孟其芳静静地等了一会,才伸手去把人拉起来:“带你去洗脸。”
宋晚还是把脸藏着,也没动,只说:“要用卸妆乳的。”
这个东西,孟其芳这里可没有。
他不说话,宋晚也明白。正好也该走了,她便提议到:“孟导,可以麻烦你联系一下我的助理吗?让她来接我。”她总不好顶着这张大花脸在酒店走,偶像包袱还是要的。
现在就又变回“孟导”了……孟导不说话,翻出手机打算给李科发消息。不就是卸妆乳吗,没有的话买就是了。
宋晚没得到回应,自己将孟其芳的打算脑补得八、九不离十。从他那抽回自己的手,加强了语气说道:“我要晓晓!”
孟导,晓晓……呵呵。
孟其芳皱了下眉头,手机屏幕上的光标进进退退,最后发了这样一条短信出去:“请宋晚的助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