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征服 > 26、第三十章全文阅读

或许以后, 他还能记得她吧。没顶之前,脑中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然后,一切便归于沉寂。

多铎飞扑而上, 顾不得脚下“咯吱吱”冰裂的声音,也听不见身后提醒他“危险”的惊呼。不过两三丈之遥,还来得及。

他以为,她已经想通了,认命了……

她在眼前落下去,他只及抓住一角衣领,便被下坠之力带得重重摔在冰面上, 冰渣溅了满脸。胳膊大半浸在水中, 冰寒刺骨,他很快便感觉麻木。而满是碎冰的水面下,她鬓边的碎发如水草般飘舞摇荡。

“王爷,让奴才来!”额尔德克伏到多铎身侧, 急喘着道。却见齐布琛已趴在窟窿边, 探出半截身子,在水下捞住她颈后衣料,与多铎合力把人提出水面。

此时达春与其他几个侍卫也赶了上来,达春怕踩塌冰面,把其余人都撵开了,自己则小心地滑过去,跟多铎齐布琛他们一起, 把棉衣吃透了水的女人拖上冰来。望着那被多铎搂到怀里,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的女子,达春忽然想,这大概是今天捕到最大个的了。他舔了舔嘴唇建议道:“王爷,不如到附近农家借个地方,让这姑娘暖回来。”再这么下去,那湿答答的袍子可就要冻上了。不过人要是已经死了,倒也无所谓。

额尔德克这回机灵,立刻道:“奴才去借民舍!”说着飞奔而去。

多铎抱起钱昭大步跑回岸边,钻进马车,向赶车的侍卫命道:“跟着额尔德克。”说完唰地放下帘子,帮她把湿透的衣袍剥下来,扯开自己的衣襟,贴肉将她搂在怀里。

也许因为奔跑时颠簸,刚才怎么拍她后背也没反应,这时候终于吐出水来,但气息却十分微弱,几乎察觉不到呼吸。

“昭昭,钱昭……”他把她冰块一样的身体压在怀中,用自己的大氅包着,不停地搓着她僵硬的胳膊。

“扑”,木炭爆出一粒火星,钱昭便在此时睁眼,望着房梁的双眸带着些初醒的迷茫。

“还冷不冷?”坐在炕沿的多铎见他醒了,掖了掖被角问。

钱昭合了合眼,吁出口气,问:“这是哪儿?”声音暗哑,十有八九是受了寒的缘故。

多铎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发觉体温不高,放下心来,回道:“跟个老农借了间屋,过了今晚再回府。”

她“嗯”了声,又闭上眼。

多铎知道她没睡,忍不住抚着她脸颊问:“为什么一直往前走,叫你也不停?”

她轻声答道:“没什么,太累了,不小心……”

多铎像是接受了她的解释,也不深究,低头吻在她额上,此事似乎就被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他俯身贴在她耳边,低声道:“再过几天,爷就出征去漠北。要再这么不小心,可没人救你了。”

钱昭闻言一震,睁开眼望着他。

“怎么,舍不得爷?”多铎笑着逗她。

她自嘲地笑了笑,也不搭话。今日倒是她鲁莽了,早知如此,何必在他眼皮子底下这般行事。

他抵着她的额头,道:“爷送你去摄政王府住几个月,有大福晋照拂,没人敢欺负你。”

钱昭对他的安排并无异议,到哪里都是一样。多铎见她只是微笑,却抚着她的额发,长长叹了口气。

半夜,多铎被身边压抑的咳嗽声惊醒,忙唤外间伺候的人点上灯。只见钱昭一张脸涨得绯红,却用被角捂着口鼻,不愿发出声来。

他将她搂到怀里,扯开被子急道:“忍着做什么,想咳就咳出来!”

钱昭见已经吵醒了他,也就不再压着,胸口微有些疼,似乎只有剧烈的咳嗽才能缓解喉咙丝丝发痒。

多铎拍着她的背,听到这撕心裂肺的干咳,心疼得不行,却束手无策。等她终于缓下来,才给她抹了眼角咳出来的泪水,接过太监递上来的温茶,喂她喝了半杯。她伏在他怀中,小声咳嗽着,全身绵软使不上力。多铎向太监道:“让齐布琛持爷的令牌回城,弄个院判来。”那太监有些犹豫,城门入夜便闭,天明才启,即使有王命和令牌,也少不得麻烦,何况城内宵禁,为军国大事也罢,若只是为了个汉女延医,不知摄政王会如何震怒。

还没等太监答应,钱昭便压住多铎的手道:“没事,等明儿一早吧。”

她一向少有请求,多铎不忍拂她意,却也不能看着她受苦,揽住她用被子裹紧了,道:“你这样怎么等到早上。”

钱昭无力笑了笑,道:“咳出来就好。这深更半夜,又是荒郊野外,就是医士来了,也没地儿抓药。”

多铎想了想,觉得有理,便也不再坚持,只是搂着她道:“只好这样了。不过你有什么不舒服,就跟爷说。有爷在,你怎么还老委屈自己!” 又隔着被子抚着她的背道:“爷今晚不睡,别怕吵着爷。”

她没再说话,靠在他胸前,时不时咳一两声。

如此到天明。多铎带着钱昭回到王府,便已有一位御医等在内院。给钱昭诊了脉,又瞧了瞧她面色,道:“这位姑娘是寒气入了肺,故而咳嗽不止。”

“要紧么?”多铎上前亲自帮她整了袖口,握着她的手腕问。

御医看他待此女神色亲昵,立刻改了称呼:“夫人年轻,往日身子又康健,吃几副药消散消散就好了。”于是开了药方,嘱咐了饮食起居的忌讳,便告辞回去了。

钱昭吃了三日汤药,咳嗽渐止,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看着很快就能养过来。多铎终于放了心。之后,出征的准备紧锣密鼓,便也没功夫再陪她。

临行前一日,他亲自送了她到摄政王府。屋里屋外踱了一圈,才在她身边坐下,道:“地方还行。你看看有没有不如意的,爷叫人给你置办。”

钱昭摇了摇头。

他向她靠了靠,道:“爷再陪你说会儿话就回去了,明儿一早出发,得有好些日子见不着了。”

她望向他,问:“你与那个叫达春的很熟么?”

多铎没想她冒出这么一句来,愣了愣,便笑着满足她的好奇心:“熟,二十年的交情了。他阿玛带一部的人来投的时候他才十来岁。他们赫哲人都是冰捕的好手,达春打猎也是一等一。对了,你没吃过生鱼吧,下回让他整治了你尝尝,别有一番风味。”

钱昭点了点头,微笑道:“好。”

他见她爱听,便搂着说了好些趣事。冯千再三暗示催促,他才不情不愿地起身。钱昭送他到门口,他好半天没跨出槛去,忽然伸出双手将大门一关,转身呲牙笑道:“爷今晚不走了!”

钱昭怔了怔,然后便笑望着他。大概是最后一次相见了,不走就不走吧。

他将暖帽往桌上一扔,缓缓走向她,欣喜得看她退了两步便站定,展臂一捞将她抄在怀里,狠狠地往那微启的嫣唇亲下去。

他整装的模样,钱昭很不喜欢,所以一直扭头望着别处。多铎以为她是害羞,等铠甲上了身,挂好撒袋佩剑,便向她道:“过来。”

钱昭拧着眉,只当听不见。

他走过去,扣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道:“不跟爷道别?”

她拨开他的手,别开脸。他一身绣着金蟒的靛蓝色棉铠,也许满人看来威武,而她只觉得陷入噩梦。

他低头,凑到她耳边轻道:“李家那个孩子是你什么人?”

钱昭浑身巨震。

他望着她圆睁的双目,又道:“挺俊的小子,跟你长得真像。不过你这年纪,应该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来。大概是你弟弟吧?”

她的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良久挤出一句:“你想怎样?”

多铎勾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拇指按在她的唇上,笑道:“小心别伤着了。要是爷回来发觉你少根头发,嘿,就让那小子洗干净脖子等着!”

看着她眼中的恐惧与愤懑,多铎心中很是快意。哼,往那冰窟窿跳的时候,怎不知道怕?他记得那时她对他笑,而他出离愤怒。他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她却什么都是假的。

钱昭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多铎在她唇上亲了亲,道:“老实在这待两个月,等爷回来娶了你,就把你弟弟接来跟你作伴。”

钱昭满脑子嗡嗡声,哪听得进去,攥着拳苦苦忍耐不对他恶言相向。

冯千在后头催了又催。多铎抚了抚她的脸颊,终于放开,抱起盔帽转身出去。在廊下回头看,见她仍站在原处,因屋内光线暗淡,看不清脸上表情。他顿了顿,带着身后侍卫太监,大步而去。

步出二门,却见摄政王蟒袍补服,率大队人马等在檐下。多铎只当没瞧见他脸上不豫,笑着迎上去。

多尔衮看了看天,挑眉道:“你不知时辰么?”

“嘿,哥,你跟我还摆什么架子。”他捋了捋盔帽上的獭尾笑道。

今日他出征,多尔衮也不想跟他计较小节,皱了皱眉便隐忍下。两人并肩而行,亲卫们则牵着他们坐骑紧随其后。二门走到大门那一段路,多尔衮仍不忘低声嘱咐:“你掌兵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要记得一点,若腾机思败入杭爱山一带,则不必再追。等把关内安定了,咱们再整兵讨他。”

多铎还在回味刚才与钱昭惜别的情景,不耐烦地道:“知道了!别逮着机会就唠叨个没完。”

多尔衮气得差点厥过去,此时正值两人跨出了大门,亲卫奉上马鞭。多尔衮猛地一把抓过来,吓得多铎往后一仰,举起胳膊就挡。哪知多尔衮只是握鞭在手整了整暖帽,瞥了他一眼,便翻身上马。

多铎不敢再说,让冯千帮他戴好盔帽,便跃上马背追在他身后。

出征式由小皇帝主持,多铎跪接圣旨帅印,完毕后,又由多尔衮率诸王大臣送大军到安定门外。

望着大军远去扬起的滚滚尘土,多尔衮吁出口长气。他并不担心此役成败,多铎近些年在军务上还是很靠得住的,而比起漠北,大江之南更让人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