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三次踏入欧奈罗宫, 奇怪的是每一次心情都不相同。如果说第一次是忐忑,第二次是好奇, 那这一次绝对是无奈,就像逼迫不想交/配的孔雀开屏一样。当然这个比喻有点不妥, 可当我发觉的时候,已经尾随着凯尔特穿过精致的前庭花园,绕过繁华的里拉殿,抵达欧奈罗宫的心脏,也就是各种小说中描述最神秘的地方——后宫。
两扇刻有三叉戟的青铜大门在磁欧石的带动下缓缓拉开,一幅只有在一千零一夜里才能找到的绮丽画卷慢慢铺展在我眼前——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阶梯型花园,在幽静的青色小道上落下繁复的光斑;小道旁是由上而下的涓涓溪流, 偶有散落的彩色磁欧石埋于水中, 为整个后宫的供水系统提供能源,乍然看去,倒像是不经意间落入水中的彩色宝石;花园被大量的绿植覆盖,修剪整齐的黄金垂榕、接骨木、香桃木;花卉却只有白色, 海水仙、七里香、铃兰……纵览过去, 深绿中点缀着纯白;数座中东风格的白色建筑错落有致分散其中,由一道道月牙形拱门隔开,再精心布置了不同的雕塑喷泉——皆为白色。这样使得每一座园子既能完美融入后宫花园的整体布局中,又能展现独一无二的魅力。鹂鸟从白圆顶上飞过,留下清脆的啼鸣,更显得整座花园格外安静;云雀栖息在灌木丛中,夜莺在溪边低头啜饮, 天空澄蓝得仿佛透明……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欧奈罗的后宫被称为“白色后宫”了。
除了惊叹之外,找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能步步紧随凯尔特,穿过七重月牙形拱门,到达位于半山腰的棕榈园。
顾名思义,棕榈园里随处可见棕榈树,像是仪仗队,密密匝匝地分布在鹅卵石路两旁。路上方搭着花架,爬满白色紫藤。踩着紫藤花落下的光斑,直至路的尽头,是一座白色宫殿,不算富丽堂皇。数名身穿白色单肩希顿衫的仆人整齐站在殿门两侧,或敬畏地盯着凯尔特,或好奇地望着我,但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
凯尔特指着站在最前面的中年女子对我说:“普瑞尔,这是埃达,她以后就是负责你在宫中生活的总管。”
我赶紧看了看这位中年女子——高挑的个子,匀称的骨架,棕色的皮肤,雪白的牙齿,除了眼神过于苛刻表情过于严肃外,倒是一位耐看的美妇人。
“虽然你是皇家近卫长凯尔特亲自送来的人,但并不代表后宫中你有任何特殊权利。在我手下做事,不管是谁,只要有半点偷懒,一律会受到惩罚。”
凯尔特离开后,这是埃达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语速如机关枪扫射,嘭嘭嘭打得我晕头转向。
还没来得及消化完这些话的内容,她就开始指着身后几个仆人介绍: “这是负责照顾棕榈树的巴特,这是负责打扫园内卫生的菲利克斯和伯尼,这是负责整理草坪的克拉克,这是负责饲养家禽的阿奇尔和负责喂养家畜的贝茨,以后他们就是你的同事了。”
她语速实在太快,我完全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这些复杂的人名对上号。不过,在埃泽斯船上工作的经验告诉我,切勿在任何情况下表现出自己的怯弱,尤其是顶头上司交代完事情之后,快速点头并适当吹嘘自己两句,绝对是百分百正确的职场潜规则。
我做出自信满满的样子展示肱二头肌:“放心吧,埃达总管,这些都是我的拿手活。不是跟你吹牛,以前我在埃泽斯殿下那里就专门做一些搞搞卫生剥剥蒜皮的事情,他可没少夸我能干!后来去“珍珠”兼职,一路晋升到猪总管的位置,老板更是逢人就赞我心灵手巧,拼命给我涨工资。可惜啊,还没来得及跟他知会一声就进了宫,估计他现在正因为失去我这个得力干将而伤心呢,哈哈哈哈哈哈……”
……
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段话,忽然感觉怪怪的……
周围气温降到冰点,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我身上。
“你要记住,宫中规矩第一条:少说话,多观察,少管闲事,多做事。”三分钟后,埃达总管终于冷着脸开口:“普瑞尔,看在你才到宫中不懂规矩,这次不与计较。如果下次还敢这么口无遮拦胡乱说话,我就吩咐侍卫把你拖到外面抽几十鞭子。”
几十十十十十鞭子?
这个埃达总管简直就是容嬷嬷再世,哦不,是容嬷嬷前世!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嘤嘤嘤……
……
……
进宫的第二天。
凌晨,月亮还挂在枝头——
埃达总管:“只有拥有良好的体格才能更好地为国王陛下服务,从今天开始,普瑞尔,你要记住,必须在凌晨五点半起床,围着棕榈园跑五十圈,做一百次蛙跳和一百个俯卧撑。”
我冷汗直流:“这会不会太多了?”
“多?!!!”埃达总管单手叉腰,指着不远处蹦蹦跳跳的仆役,“他们每人平均每天要围着棕榈园跑一百圈,做两百个蛙跳和两百个俯卧撑!如果不是你看起来像只发育不良的小鸡崽,我绝对不会这么轻饶你。”
“可是这么剧烈的运动量,我会累死的。”
“那就等你累死以后再和我说。对了,如果没累死的情况下完不成运动量,就别想吃早餐了。”
“……”
……
清晨,太阳刚刚露出半张脸——
埃达总管:“早起的鸟儿才有虫子吃,可是某些人似乎并没理解到这句话的真正意义。其余人先去小厨房用餐,普瑞尔,你留下来,我有必要在这里给你上一课。”
所有人无情地与我擦肩而过。
拖着灌铅的腿挪到埃达总管跟前:“我已经在规定的时间里做完了所有运动,难道还不可以吃早餐吗?”
埃达总管面无表情:“太慢了。”
我忍不住拔高嗓门:“你刚才的要求只是在早餐前做完所有运动!”
埃达总管居高临下地瞥一眼:“你要记住,所谓效率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完成最多的工作!我有必要在正式工作之前让你明白“时间就是派朗”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能不能先吃点东西,边吃边听促进消化。”
“讨价还价是没有用的,这样不仅是浪费你的时间也是浪费我的时间,懂吗!!!!”
“……”
……
上午,阳光还一点也不刺眼——
埃达总管:“欧奈罗宫最深处是陛下居住的繁星殿,从我们这里过去,需要绕过目前你能看见的所有建筑,并且翻过这座花园,然后再走大约数千米的水晶甬道才能到达。”
我掰着手指计算棕榈园和繁星殿之间的距离。
埃达总管不客气地拍了一下我的手:“不用算了,这条路陛下根本不会使用,因为里拉殿和繁星殿之间有一条特殊通道。陛下平时并不常出现在后宫,除非是想临幸某一位客人。”
“临幸?客人?”
埃达总管甩来一个鄙夷眼神:“你要记住这点——在后宫,陛下的情人统称为客人,因为他们不会在这里居住太久。目前宫中只有两位客人,一位是奥杰丽娜小姐,暂居东边的芙蓉园;另一位是安东尼奥阁下,暂居西边的茉莉园。我们并不负责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所以大可不必把他们放在心上。如果在后宫中遇见,维持基本的礼节即可。”
看来埃达总管不太把国王的情人当一回事。想起亚特拉斯提到他情人时也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真觉得当国王的情人是一件苦差。不晓得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对应征这件苦差保持高度热情,脑子都被水灌了吗?
埃达总管指着远处露出一个尖顶的宫殿说:“咱们棕榈园离繁星殿较远,而距琥珀殿最近,所以琥珀殿人手不够的时候,我们这边就会派人去换班,做一些杂活。但是,普瑞尔,你要记住,在这个后宫中,如果没有得到上级批示是绝对不能到处乱窜的,你目前只能在棕榈园活动。”
“那如果不小心走错地方了呢?”
“轻则抽五十鞭子,重则抽五十鞭子再逐出欧奈罗宫。”
“……”
……
中午,太阳快要把人烤化了——
埃达总管:“陛下早上会在繁星殿用餐,午膳和晚膳都在里拉殿,我们棕榈园有时会派人去里拉殿服侍陛下。与十王家宴和国宴不同,私下里陛下不爱甜食,不吃肉,不饮酒,只喝月桂茶,并且一餐只需三种蔬菜,一份清汤既可。”
我搁下记录的本子,惊诧道:“如果陛下不用肉食,那棕榈园豢养的家禽和家畜是干嘛的?”
埃达总管理所当然地回答:“欧奈罗宫中并不只有陛下一个人。”
“这么说国王陛下吃素喝汤,宫里的仆从杂役却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陛下不认同那些奢靡的做派,素来严以律己。但在条件许可的范围内,他会宽容优待每一个人,尊重每一个人的喜好,不分平民与贵族。”
我极为艰难地消化着埃达总管的话,这应该又是亚特拉斯鲜为人知的另外一面——宽容,无私,平和,自律,广博。
只是对于众人口中各执一词的“国王陛下”,我不知道究竟该相信谁。
“陛下脾气虽好,但并不代表他能容忍一切。你要记住,陛下最恨恃宠而骄,那些仗着陛下曾经的宠爱就想独霸陛下的人,全没有一个好下场。”埃达总管说着就从上到下扫了我一圈,随即撇撇她的厚嘴唇:“不过你倒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因为陛下从不吃窝边草,更不喜欢屁股不翘的人。”
“……”
……
下午,太阳在一点一点朝西走——
埃达总管拿教鞭抽我屁股:“走路时一定要抬头,挺胸,展肩,双腿平行打开,双手交叉枕于小腹,脚跟先着地,脚指不触及地面。”
我瘪嘴:“这样走路太娘们了。”
“这是训练你的气质,娘们总比你这小流氓的样子强。”
“……”
埃达总管:“觐见陛下跪拜时,右脚先跨一步,左脚跪地,收回右脚并跪地,双手高于头顶,弯腰匍匐到地。待陛下允许起立后,右脚先站起,复位。在整个过程中,左脚站立的位置不能有丝毫变动。”
“上次我觐见陛下就没有这么多要求。”
“上次我管不着,以后你是我埃达的手下,你的一言一行我都得负责。如果连简单的跪拜都做不好,那我只有把你关在棕榈园养猪,永远也别想出去了!”
“……”
埃达总管:“行屈膝礼时……”
我:“……”
埃达总管:“吃饭时……”
我:“……”
埃达总管:“说话时……”
我:“……”
……
当我的小本子已经找不到任何空白地方记录时,埃达总管终于停止了言语授课,转而进行亲身实践。烈日炎炎下,我机械地重复着走路,跪拜,行礼等等动作,刚开始还好,越到后面就越僵硬,最后在脑子完全一团糨糊的情况下,还走出了同手同脚这种悲剧。
埃达总管用教鞭戳我的脑门:“你要记住,如果完不成这些基本训练,那晚饭只能是别人吃着你看着。”
所谓不在午饭中疯狂,就在晚饭中灭亡。
所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慌慌。
为了那三菜一汤的“豪华”大餐,我顿时犹如大力水手吃了菠菜,练得两眼冒星也不停,精疲力竭也不歇,终于赶在黄昏日落前勉强做到埃达总管制定的合格标准。拖着破麻袋一样的身体挪步去小食堂,路上,我忍不住问埃达总管是哪里人。
她挺直胸膛,露出一个无比骄傲的微笑:“派朗城!”
我瞬间内牛满面……
……
……
晚饭后总算能消停一下,回到寝室,我提了两桶热水准备洗洗一身汗臭味,却不知厚脸皮从哪窜了出来,先一步跳入澡盆中,脖子扭扭,屁股扭扭,还恬不知耻地扬起爪子,溅我一脸水。我把它拧起来作势要打屁股,它立刻卖乖求饶,两爪合十对我作揖。还在考虑要不要放它一马,它却忽然喷出一口水,直冲面门,我瞬间成了落汤鸡!
谁他奶奶的来解释一下,这个无耻之徒居然是一只狮子?
是独角兽山谷的百兽之王?
还是国王亚特拉斯的宠物?
我百思不得其解,再加上一想起进宫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口风不严的小东西把我给出卖了,更气不打一处来!拎起它在半空中晃晃,摇摇,想丢出去,却看见那双圆溜溜的浅黄色眼睛里倒映着我湿嗒嗒的脸……忽然,就有了主意。
迅速翻出针线盒,从旧床单上撕下几块破布,缝出一个口罩。考虑到美观问题,我还特意在口罩外面缝了一朵小红花。虽然在欺骗厚脸皮戴上后,越看越觉得像太阳,但这些都是小问题,关键是厚脸皮再也不能在亚特拉斯面前搬弄是非了。
我十分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厚脸皮却极其不情愿地一直抓挠,试图取下口罩。见势不妙,我放下狠话——敢摘掉就再也不做肉罐头。它终于蔫了,垂着脑袋闷闷地从窗子跳了出去。
……
……
直到夜幕降临,厚脸皮都没有回来。不过我的新居却迎来两位贵客——迦尔和奥兰斯。据说是受人之托,来看看我第一天的宫中生活感觉如何。大约是被折磨得有些神经质,我言简意赅,只说了两个字——“痛苦”。
在学院时有坎坎陪伴,到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还要面对容嬷嬷前世的埃达总管,如果不疯那肯定就成梅超风了。
迦尔和奥兰斯面面相觑。
我吸吸鼻子:“你们一定是坎坎叫来的吧?我就知道他不放心我,让你们来陪陪我。”
迦尔摇头:“跟坎坎没关系,让我们来看你的是伊菲蒙殿下。”
伊菲蒙会叫迦尔和奥兰斯来看我?——那肯定是因为他不能亲自来。这简直是一件谢天谢地的大好事,我开心地说:“看来进宫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再面对那个色魔了。”
奥兰斯托腮看着我,长叹一口气,语带安慰:“四王子殿下随时可以进宫,只是今夜他和琼纳斯书记官的小公子有约会,所以抽不开身。”
……我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埃达总管折磨得智商下降了,居然会忘记伊菲蒙的王子身份,忘记他和亚特拉斯关系最好,既然两位大祭司都能随意出入后宫,他就更不用说了。
忽然开始悲叹起我将来的命运……
很显然,单细胞生物迦尔可体会不到我此刻对“羊入虎口”的担忧,还特亢奋地提议一起玩游戏。
在他的再三要求,以及奥兰斯无数意见被否决后,本天才机灵一动,想到了过年过节朋友聚会单位聚餐必备之神器:“斗地主”。
——可惜没有牌。
迦尔得知,自告奋勇说这点小事就包在他身上。于是,他按我讲的要求开始裁纸做扑克牌,我开始教他们俩如何玩斗地主。这两位大祭司学起来倒是认真,可是那一脸迷茫的神色实在是让我憋不住笑——哈,想当年住大学宿舍的时候,我就是斗地主界的常胜霸王,孤独求败,现在面对两只万年前的菜鸟,还不赢得他们只剩一条内裤?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一局:
迦尔地主:“我一直和奥兰斯是一起的,为什么要把我和他分开?”
我:“谁叫你抽到了地主牌梅花3。”
奥兰斯:“没事,等会儿普瑞尔当地主,咱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我嘿嘿一笑:“毛毛雨啦,洒洒水啦,你们两个一起上也未必能斗赢我。”
……
结局:迦尔赢。
奥兰斯眉眼弯弯地递出一派朗,而那位好胜心极强的元素大祭司就像没见过钱似的,捏着派朗猛亲上面的头像。
我极不甘愿地掏出硬币,迦尔抢过去,我死不松手,和他进行了一场艰难卓绝的拔河比赛,结果奥兰斯无赖地戳我胳肢窝,迦尔轻松得手。
第二局:
迦尔继续地主:“原来当地主能赢两份钱,真是太爽了。”
我:“输也是输两份钱。哼,上次是你运气好,这次你手上一个王也没有,看你怎么赢。”
奥兰斯:“但是他手上有炸弹。”
我:“他敢扔炸弹,我也扔,咱们互炸,看谁的威力大。”
迦尔:“四个3。”
我一激动:“两个王!……再一对a。”
迦尔:“四个2。”
我:“……”
……
结局:迦尔赢。
再度上演派朗争夺战。
第三局:
我地主:“哈哈哈,终于翻身啦,你们两个都等着把钱吐出来吧。”
奥兰斯:“我可没赢你的钱。”
迦尔:“奥兰斯,别跟他废话,这是咱们的第一次合作,他敢赢我,我就扔他火球。”
我:“你这样是胜之不武——334455连对。”
奥兰斯:“咱们合作,一定让他输得心服口服,778899连对。”
迦尔:“听你的,就让他输得心不服口也得服,四个6,炸弹。”
我:“……”
……
结局:迦尔奥兰斯赢。
可怜的我不得不给出双份派朗,期间还差点挨了三个火球炮。
第n局:
我兜里只剩下三个派朗。
此刻,深切体会到了赌徒那种时时想着下盘来个大满贯的心理。反正已经输红眼,什么都顾不得了,我扯开胸口的扣子,揪起衣服前襟扇风,一脚踏在椅子上:“这盘不赢,我普瑞尔就跟乌龟癞蛤/蟆姓。迦尔,奥兰斯,等着,这一盘爷跟你们拼了!!!”
“你们在干什么?”
话音还没落,另一个声音就从门口传来,熟悉得让人后背发麻。
脑子一片空白,我机械性地转动脑袋,回头,只见亚特拉斯站在门口,怀中抱着厚脸皮,厚脸皮嘴上戴着太阳花口罩。
而我的一只脚还跨在椅子上,手里正高举着没来得及甩出去的,那震慑全场的四张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