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就看到他向后退了一步, 他就向下坠, 一直向下坠。
那一刹那我听到了头脑中最后的一根弦断裂的声音,我慌张的不知所措。
孟穹的脸一会儿是平静的微笑,一会儿是忍不住的哭泣。有时候我还会看到赵婶儿的脸。孟穹换上了病号服, 看起来异常瘦弱。
我的心猛地抽痛。
我想也没想地就从楼顶和他一起跳了下来。我受不了孟穹露出这样的表情。
有什么答案已经在我的喉口呼之欲出,只差我将它说出来。
我没有害怕死亡, 我只是害怕我不能和孟穹在空中相遇。他看起来那么冷,我想抱抱他。
但是无论我怎么向下坠, 都碰不到孟穹的手。
我离他那么近, 可是我就是碰不到他。
我在恐惧和惊慌中睁开眼睛,心脏都跳痛了,我大口呼吸, 一动不动。
孟穹被我惊醒, 他更加坚信我是被吓到了。他用手把我湿漉漉的额发掀开,然后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 他说:“大哥, 别害怕。我在这里。”
他喊的是‘大哥’,而不是‘启明’。
我在他的怀里不停痉挛。
我蜷成一团,不让孟穹发现我的异样,孟穹只能抚摸我的后背,试图安慰我。
我的牙齿都在打颤, 孟穹刚要下床给我拿体温计,我就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孟穹没有防备, 向后一仰,重重的躺在了床上。
我的脸非常烫。
我在想,陈启明,你在犹豫什么?
你敢陪着孟穹一起死,你不敢和他在一起吗?
……
……
……
我说:
“孟穹,你要等我长大。”
等我长大,我会让你脱离贫穷。
等我长大,我会接受你。
然后永远陪在你身边。
第三十四章
那天之后,我就和孟穹无限亲近了起来。
第一个表现就是我把被子搬到了孟穹的房间,在孟穹吃惊的眼神下,我躺在了他身边,闭上了眼睛。我没有说话,但是要和他一起睡觉的打算轻易可见。
第二个表现就是我开始主动牵孟穹的手。我总会把他冰冷的手指分开,与他十指相扣,然后放在我的口袋里。
我从未主动对别人做过这样亲密的动作,所以孟穹也非常惊愕,他总是震惊地看着我,然后欣然接受。
我的个子比他矮,虽然我很努力的想要长高,比如长期坚持跑步与慢走,但是现在我仍旧只能将将够到孟穹的肩膀。
这种情况,我要把他的手指放到我的兜口里就有些困难。
在我发现孟穹弓着背,微微弯膝来屈就我的动作时,我就把手放到了孟穹的口袋里。
这里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我许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一脚踩下去雪都能没过膝盖。这么大的雪让孟穹没办法再骑车,他就这样和我手牵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学校走。
赵耳朵最终还是没要那台电脑。自从赵婶儿去世后,他就到医院配了一副眼镜。早在他沉迷于电脑的时候,他就有些近视了,看屏幕还好,只是上课的时候看不清楚黑板。
这才是他成绩下降的最重要的原因。
我发现他的异常,是在寒假后的第一次月考。我一向不太关注成绩表,但是那次赵耳朵的成绩实在是太轰动了,轰动到连我都听说了。
他的班级排行是第二名,年纪排行是第八名。
班主任非常激动,她特意在全班面前表扬了赵耳朵,她希望赵耳朵可以向全班讲述一下自己的学习经验。
但是我惊愕的发现,站在讲台上的赵耳朵哭了。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低着头,眼泪像是一条线从他脸颊上滑过。我看到他的脸色惨白,过了一会儿,又因为窒息而变得红润。
然后他说:
“我想成为一名医生。”
他从始至终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开始保持沉默。班主任非常尴尬,她尝试鼓励赵耳朵再多说几句,可他只是抿着嘴,一言不发。
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赵耳朵真正的名字。
第一次见到赵婶儿,她曾经很自豪地向我和孟穹介绍她的儿子。
她说:
“嵘,是峥嵘的嵘;绽,是绽放的绽。这是我和我家那口子打算要他之前就想好的名字,无论男孩儿女孩儿,就是这个了。”
她说:
“我希望我的儿子,能找到自己的峥嵘年代。”
张蒙去了一趟广州,他走的时候把店交给了我。我很惊讶,因为他甚至把保险柜的钥匙交给了我。
他手里夹着一根烟,对我说:
“我去南边和他们商量加工的事情,两个星期后回来,你帮我看着店。”
两个星期,几乎就是半个月了。
我摇摇头说:“我要上课。”
“上个脑袋,”张蒙嗤笑一声,“还装?你现在都不用上课了吧?是保送还是怎么着?”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信我吗?你不怕……”
“没事,现金我都拿走了,就剩下几个玻璃种,你拿走了我也不心疼。”张蒙斜着眼睛看我,突然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说,“我怎么不信你啊?回来后生意要是黄了,我就拿你开刀。”
我对张蒙的保险柜充满好奇心,在他走的第二天我就毫不犹豫地把那个保险柜打开了,那里面没有张蒙说的玻璃种,那里面只有一个不锈钢的烟灰缸,旁边还放着一根钢笔。
一开始我还以为我被张蒙骗了,但是旁边还放着一封信,那信有点年头了,信封的边角都卷起来,也有些泛黄了。
我没敢打开看,就关上了保险箱,坐在张蒙长坐着的那张椅子上,低头看书。
以前粘碎钻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我才知道张蒙的店生意有多好。
旁边两家都是买生活用品的,门口就摆着一堆扫帚墩布什么的,好几次我看到几个大妈往这边走过来,都以为她们是来买墩布的,后来才发现并不是这样的,几乎每个路过加工市场的人都会往张蒙这边走,一边买东西,一边抱怨着说:
“哎呀,小张没在吗?”
我这才知道,她们都是张蒙的‘老客户’。
张蒙走的时候曾经对我传授过关于价钱的规定,他反复强调:
“你往高里面说就行了。”
我没有张蒙那么厚的脸皮,每次一说要多少钱的时候,就忍不住想低下头,只是那些女人似乎很吃这一套,买下来之后还会很温柔地看着我,表示日后还会再来。
张蒙的小店还真的挺赚钱的,好几次清算的时候我都觉得惊讶。
赵婶儿去世后没几天,有一天晚上吃饭,孟穹突然对我说:
“我晚上有点事情,回来可能会晚一些。”
这句话让我想起了上次我碰他背的时候,孟穹疼痛的表情。我看着他的眼睛,问:“去哪儿?”
孟穹模糊地说:“上次我不是和李姐借钱了吗?人家说要让我请她吃饭呢。”
我放下筷子,然后说:“上次不是请了吗?”
“可……”
“别去。”我垂下眼帘,我并不相信孟穹的话,我知道他肯定是要出去干我不知道的事情。
这种‘不知道’让我觉得非常不安。
孟穹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有些无措地看了看我,最后所有的话都化成了一声叹息。
那天孟穹没出去。可他的话已经提醒我,他的‘工作’还没有结束。
第二天孟穹没有接我,他让赵耳朵在校门口等着我,然后两人一起回家。
那天晚上孟穹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床上了。我自然是睡不着的,我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孟穹小心翼翼地钻到被子里,他以为我睡着了。然后我就听到孟穹小声的吸气。
半夜的时候我听到孟穹轻声起身,然后我看到洗手间的灯被人打开了。
等了一会儿,我跟在孟穹身后,我听到孟穹放水的声音,看到他用一条沾满热水的毛巾,小心地往后背上擦了擦。
透过洗手间的镜子,我看到他的后背上有几块儿膏药,在他伸手往后的时候,那几块膏药就被拉直,他的后背什么伤痕都没有,但是孟穹却因为这些小动作而疼得有些发抖。
于是第二天我没有上学,也没有去张蒙的店铺,我跟在孟穹身后,在寒风中等了很长时间。早晨的时候孟穹就一直擦车,因为他后背的伤,所以他有点抬不起手。
我一直站到傍晚,我的腿都有些发麻,五点钟孟穹下班的时候,我下意识地要开始跟着他,可是我的腿太僵硬,一下子竟然没迈开,我差点向前摔倒。孟穹没有发现我,他拿起羽绒服,和旁边的几个人告别。我看着孟穹骑车往外走。
我跟在孟穹身后,他骑得很快,我和他保持着很长的距离,他没有发现我,而我也差点和他走失。
在一条很热闹的街上,我终于跟丢了他,迷茫地伸长脖子看,始终找不到孟穹的身影。
我在停车场看到了孟穹的自行车,那附近我都找了个遍,却没能看到那个人,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货车启动的引擎声,我一回头,就看到了孟穹。
原来孟穹就站在那货车后面,我的视线被挡住,所以那时候我没有看到他。
我终于知道孟穹在干什么了。
我原本就有些僵硬的腿变得更加僵硬,麻木到感受不到腿部的存在。
可我一动不动,只是很安静地看着他。
我听到孟穹旁边一个粗壮的男子对孟穹说:
“……搬东西的时候,要蹲下来。”
男子说着,给孟穹做了个实例,他说:“你看,这样压力就转移到胯部了,你的后背就不痛了。”
孟穹点点头,果真弯下了腰。
他看起来那么瘦,工作服在他身上晃晃荡荡的,那个强壮的男子对孟穹抱怨:
“你这么瘦,还这么高,重心都在上面啦,你不适合干这个工作的。”
孟穹敷衍地笑了笑,笑得非常腼腆,他说:“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天就不用来了。”
男子非常不悦,似乎还想教训他几句,孟穹转身又搬起一个集装箱,不再和男子多说。
我看到孟穹的后背弓起,用脊椎顶着那箱子,两手向后背,抓住箱子的两条绳子,身体微微向前倾,箱子就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很勉强地站起来。
我看到他的腿在颤抖。